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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风雪同行
安江镇。风雪夜。
北风呼啸,吹在脸上有如刀割。路上的行人都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压低了帽檐。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载着一男一女驶入人们的视野,“安庆客栈”的幡旗被风雪吹打得扑扑作响,男子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稳稳当当停在安庆客栈的大门前。
已有穿着厚厚棉衣的小二提着风灯热情地迎上前来,“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马上之人正是十几天前离开京都的孟樟和何夕,十里长亭相见后,两人便同乘一骑,一路向北。初时,自幼长在京中的何夕尚觉风光无限,见了些在京中宫中从不曾见的景致风情,而这几日沿途景色却是越来越荒凉,人烟也越发稀少,气候更是与南国不同,今日两人便是冒着风雪行了整整一天,直到入夜时分才到了这座几乎是黄土堆成的小镇。
“也打尖,也住店。”孟樟跳下马来,将一直被他用大衣裹在怀中的何夕也抱了下来,拍拍那匹健硕的马对店小二道,“小二,给驰英喂些上好的马料。”
小二殷勤地牵了马离去。“怎样?冻坏了吧?快进去暖和暖和。”孟樟一手捂着耳朵,一手牵着何夕的手大踏步迈进店中。何夕用双手握住孟樟的手,心疼道,“我怎么会冷?倒是你,一直握着缰绳。”看孟樟双手冻得通红,忙轻轻用口冲着他的手哈气。
孟樟却是哈哈笑着,抽出自己的手,揽住何夕的肩膀,拥着她进了大厅。厅中早已人满为患,弥漫着一股炙人的难闻气息,孟樟低头见何夕微微皱皱眉,忙对掌柜道,“店家,要两间上房,一会儿我们在房中用饭。”
“哟,真是不巧,这位客官,这几日风大雪大,行商们都落脚此处启不了程,今个儿小店只剩最后一间房。二位是不是凑合一宿?”柜台后瘦弱的掌柜抱歉地对孟樟笑道。孟樟愣了一下,道,“敢问店家,附近可还有住宿之处?”
掌柜摇摇头,赔笑道,“咱这安江镇小,合镇加起来也没多少人口,只靠这过往北地的行商住宿养活,不说镇上,就是方圆百里,也就小老儿这一家客栈。”看两人踌躇,善心的店家提议道,“要不,今夜让姑娘与小老儿的老婆子同住?”
孟樟却一笑,扭头看了何夕一眼,道,“那倒不必,她原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就麻烦店家带我们去房里吧。”再回头,何夕早已满面绯红,却也未出言相驳,只是静静跟在孟樟身后。
此地穷困,虽说是上房,却也只有一间,不大的木床前面摆着一张看不出颜色的桌案,此刻,桌上摆着两个看不到油星的小菜,何夕吃了几口便了无食欲,因怕孟樟担心,勉强多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起身给孟樟倒了杯水。
孟樟接过水杯,抬头冲何夕道,“过了安江镇,前面就是荒原,我们再行三四天便可到三顾崖。只是,后面这几天,都要露宿荒野了。我看这位店家夫妻和善,不如你暂且在这里住上几日,等我祭拜大哥回来,再做打算。”
何夕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打开包袱,取出孟樟的一件破了洞的外袍,向小二要了针线,借着昏暗的烛光细细缝补起来,侧脸映出柔和的光晕。
原本是红袖相伴的温馨图景,孟樟却觉得目中一阵酸涩,忙移开眼睛,低头继续吃饭,却再也尝不出味道。
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冷了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何夕沉着脸将衣服缝补好放入包袱,便和衣躺下。听见孟樟开门将碗盘送了出去,又开门进来,静静地躺在自己身后。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跟着受罪。……看这样子,这场风雪怕是要持续不少日子。……你身子弱,经不得……”孟樟仰面朝上,静静地说。
何夕转身搂住他的脖子,轻声道,“别丢下我一个人。孟樟,我求求你。”无论多大的风雪,她都想和孟樟在一起,原以为今生再无同行的缘分,既然上苍垂怜,让她能跟在孟樟身边,她便再也不会稍离一步。
环在脖子中的双手微微发颤,孟樟觉出何夕心底的惶恐和坚决,也只能长叹一口气,起身将烛火吹灭,拍着何夕的背道,“快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是两人第一次相拥而眠。尽管窗外阴风怒号,这陋舍也隔不了狂风,可何夕仍是觉得,这夜,是她这一生,最为温暖,最为安心的一夜。
“大哥,我和何夕来看你了。”三顾崖旁,一个被参天古木掩映的山谷里,在三顾崖之战中为国捐躯的顾韪就埋在此处。风雪中,何夕与孟樟并肩而立,双手持盏,满盛着馥郁醇香的陈绍酒。
这陈绍酒是顾韪生前最为喜欢的。曾在明月之夜,他们四人在京城“岚月居”把酒赏月,皓月当空之时,顾韪与孟樟把酒临风,笑谈天下,那情景似乎仍在眼前,可碧落黄泉,斯人却杳杳无迹了。
泪水顺着何夕的双颊滴进了手中的酒盏中,喃喃道,“顾大哥,一路走好。”缓缓将盏中酒倾在地下。坟前原本积了厚厚一层的雪,被这酒一冲,瞬间融化,露出下面的黄土。
祭奠顾韪已毕,何夕与孟樟相互扶持着沿着来时的路径,顶着刺骨的寒风,在没膝的积雪中缓缓走回不远处的茅草屋。那是去年顾韪逝后孟樟为今夕所建,当时也是风雪漫天,依孟樟的意思,是回京后再操办顾韪的后事,今夕却执意要在此处守灵七日,孟樟无奈,只好赶紧建起了这座茅草屋以避一时风雪。
原以为已经过了近一年时间,这茅草屋早就不在了,可两人赶到三顾崖时,才发现此处在三顾崖之战后,因无人营葬,遍地骨骸,俨然成了乱葬岗,原本是行商去北地必经之处的三顾崖,却成了人迹罕至之处。因此,这茅屋虽有破损,却也还能住人。
自顾韪坟前回来,孟樟的脸色便有些骇人,双目血红,呆呆地坐在门前,远远的看着顾韪的坟墓,不说话也不动弹。何夕怕他冻坏了身子,忙把带来的陈绍酒取了一瓶,递到他手边,劝道,“孟樟,你陪顾大哥喝几杯吧。”
孟樟目光呆滞地接过酒瓶,仰首倒入口中,一把将空了的酒瓶扔在雪地里,遽然起身,抽出佩剑,冲着漫天飞雪挥洒,高声诵道,
“庆肇有狂客,十年磨一剑。
朝踏晨露碎,夜击月光寒。
十年艺终成,持剑入长安。
不求千金瓯,但凭英雄胆。
塞北飞雪急,江南柳正绵。
醉看钱塘潮,歌罢长河湍。
九州寄逍遥,五海任翩跹。
一朝烽烟起,铁骑踏草原。
祁连匪兵乱,击缶过雄关。
宁负娥眉笑,酬□□刃端。
踏忘川,舍尘缘,
男儿志在天下安;
系长缨,挽强弓,
不斩毒龙誓不还……”
清朗的声音夹着无边的愤恨之情,直击长空,孟樟无法忘记一年前看到大哥倒在夜北军刀剑之下时,自己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所有的情绪却只能汇聚剑端。只是剑术再精妙也敌不过朝堂之上,那人的弹指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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