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点落梅

　　——青河镇
　　林中水源蜿蜒而下横跨村镇，河水清澈见底，故名青河镇。

　　昨日在兴龙当铺里，慕容幽与楚璇玉典卖了身上一些用不着的饰物，这算下来竟也有一笔可观的数目。慕容幽置了件藏青色短衫（是江湖人常用的轻便衣类），再除去日常所需的银两，其余的换成飞钱。

　　再者慕容幽只与唐月长提及家中宝剑遭盗，详细情况一概不论，但看月长的样子也不像打算刨根问底的。说起寻人找物，属江南一代消息最为集中。所以经过月长的提议他们可以一边南下游玩一边打探消息，按理说吞月如此宝剑若现身武林必定引起风波，只要循着这条线索找下去，不难发现一些相关的消息。

　　三人牵了奔跑一天的马匹在青河镇的驿站稍作修整，没想到这个官道旁的小镇在这时候居然客栈房间全满。若骑马赶至下一个城镇是来不及了，正巧碰上打杂结束的小少年，小少年很热情的邀他们回家留宿。

　　小少年自称夏柳，与父亲两个人住在村西的大院里。

　　用过晚饭后，众人开始向夏柳打听一些镇上的事情。青河镇不大，来来去去的也就十来户人家，个把大儿的事从村头走到村尾也就晓得了。

　　“小夏柳，我看这里每户人家都张灯结彩的，莫非有什么喜庆？”最先按捺不住的是月长，她素来喜欢热闹，不参合一脚是不会甘心的。
　　“那是因为明日便是祭祀的日子了，那场面可热闹。我家爹爹是如意客栈的掌厨，这祭祀用的酒菜都是他亲自做的。”皮肤有点黝黑的小少年笑起来露出两排牙齿。
　　“祭祀？是要祭拜什么啊？”
　　“是青河河神。每年村子里都会选出一个最美丽的女孩穿上喜服‘嫁’给河神大人，听说这些女孩都会很幸福。”夏柳顿了顿，又说道：“这次选上的是铁匠铺的学徒轻眉，她性子烈，不晓得河神大人会不会不顺意呢。”

　　又聊了些村中趣事，夏柳这才起身。
　　“天色不晚了，几位哥哥姐姐也歇息吧，客房在东院那边随意选就好了，我还得去接爹爹回来，他在夜晚视力不大好，总要人搀扶的。”夏柳给指了方向，又补上：“除了你们还有位哥哥也住在这边，现下怕是睡了，千万别吵起他。”夏柳似乎想起那人来借宿时的神情，心里不由一暖——再没见过如此温柔可亲的俊公子了。

　　待夏柳走后，慕容等人围桌商议。

　　“你们说，我们去劫亲可好？”月长说话时又带起一阵铜铃声，水灵的眼睛里带着少见的怒意。“这个河神分明就是个妖怪，还强抢民女，罪无可赦呀。”
　　“你怎么知道他是妖怪？”
　　“以生人做祭，无非恐惧妖类或者人心险恶。”璇玉以手抚发，平静的诉说她的观点。“因为惧怕妖类作怪而牺牲少数人的幸福，这样的事情很常见。”
　　“这样的确不好呢，那我们明日去把妖怪收拾了。”

　　达成共识后简单地讨论如何施行，三人这才在西院里各选一间房睡下。其间慕容幽似乎还听见有人抚琴的声音，琴声舒柔又好像带点悲戚。莫非是夏柳提起的那位公子？

　　翌日天明，一行红衣唱喜的人浩浩荡荡地向后山林行去。前头的大红花轿在敲锣打鼓声中一颠一晃的，掩目的红帘被风掀起，只见嫁衣的一个角。待行至山洞前，扮作喜娘的女子扶新娘下轿，旁边立马有小厮送上一篮供品。新娘身形纤细，手提竹篮一人往洞内走去。

　　粉衣女子一个轻巧的翻身，顷刻间众人皆倒地。她拍下手掌上一层细粉，这种粉能让人悄无声息的睡上几个时辰。
　　“小幽，璇玉，我们进去吧。”少女打过招呼，率先走在前头。山洞中黯无天日，月长取出火折子点上。不多会终于见着了前面红衣的人影，月长喊道：“是轻眉姑娘吧？”
　　不料嫁衣女子并未搭理，仍缓步前行。洞窟里的黑暗安静得可怕，好像是会吞食人的怪物。月长摩挲了下火折，让它看起来更明亮些，他们紧跟在嫁衣女子身后。

　　最初是听见钟乳石滴下的水声，眼前豁然开朗，有白光自顶倾泻而入。目测幽潭深数尺，水面嶙峋。嫁衣女子在潭水前稍作整理正欲往下跳，慕容幽飞身挽起女子腰身跃开数尺，嫁衣上银饰相撞。恰此时水面风波骤起，黑色锦衣的鲛人现身。

　　“今年做祭品的可是你？快些跟我回去作罢。”鲛人右脸上留有青色鱼鳞，鱼尾已在出水时化做人形双腿。
　　“可是她好像不想跟你走的样子。”慕容幽觉得他怀里的女子身形一滞，赶忙把人护在背后。
　　“哦？”

　　“小幽你和这个妖怪废话什么啦，快点动手解决掉。”月长性子急，从腰间抽出双刀，刀刃上绽出异常的黑色光华——是淬毒兵器。粉衣少女迈步灵巧，出刀如行云流水，刺的是心脏周围。
　　“这位姑娘……”鲛人躲的吃力，衣袖被划出几道痕。虽然如此，他迟迟未出手。鲛人退至小潭中心，粉衣少女双刀交刃，挥出的气流卷起浅层浪朝鲛人扑面而去。鲛人起手以法力退去近身的浪花，不料少女在这之后一口作气向他冲来，趁着后劲直直把他压在后面的岩层上，黑刃抵喉。

　　“我不杀你，可你得发誓永不干扰人类。”少女好像从原本惹人怜爱变成了肃杀的魔头，眼神里全是凶狠。
　　“这位姑娘我本无意伤人……”鲛人终于有了解释的机会，他灰白的眼瞳里看不出任何感情。
　　“啊？”这下换粉衣少女懵了，手下一松，两人分别落定。“这是怎么回事？”也对，从一开始在这个鲛人身上感觉不到杀气。

　　“我本隐居于此不问凡尘世事，三年前村子逢大旱，有一额贴落梅的女子来此地祈雨。那是我也是无聊，便帮她喊来龙女结了这桩事。不想……”
　　“日后没多久，她便不幸染病而亡。村子里就开始流传这个女子是被河神带走的，于是为求风调雨顺必先献祭河神这个风俗就传下来了。每年选上一位处子点上落梅，就送来我这边。我本想托梦村人不必如此，想不到送来的女子却不依。”鲛人整了下衣襟，离开水面好像会让他的皮肤龟裂开来。
　　“这些女子一般在村子里无依无靠，面上是献祭，其实是把人排挤。往后我也年年照例收下，安顿上一阵子等找到好人家又送回去，人类还是得在人类那边才能活得自在。”

　　“原来是这样啊，是我不好，错怪你了。”月长收起双刀，还好没有真打上了，不然这又是淬毒又是下咒的兵刃即便是妖怪也难吃消。
　　“没事，姑娘不必在意。”

　　“那位姑娘不见了……！”慕容幽一声惊呼，方才只注意月长和鲛人，嫁衣女子怎么消失了他都没发现。
　　“她在你们说话的时候走了，还带走了那边的供品。”出声的是水袖少女，自从出岛以来她都很少话。
　　“你们也走吧，靠近这个法阵就会传送到村尾了。”鲛人抬手划出一道圆弧后，他潜入水中，洞内又恢复平静，只有钟乳石的滴水声。

　　“月长……原来你这么厉害啊。”三人走进传送阵出来后白发少年想起她那一连串流利的攻击，才回过神来表示赞赏。
　　“怎么样，这下放心我跟着你们了吧？”月长回身一笑，她再次转身时，停了很久才说道：“我不喜欢那些伤害人类的妖怪。六界之中，唯独人界鱼龙混杂，有妖、魔、仙、鬼等等，人的往往是处于弱势的。妖类道行速增的方法之一便是生吞人心，所以人和妖的关系总是很坏。”
　　“我喜欢人类，也不憎恶妖怪，如果能和平相处就更好了。人很温暖，妖也有恩怨分明的。”说至这时，月长按住她胸口悬挂的粉色晶石。
　　“世人对妖类的看法都颇有偏执，并非人一定比妖好。”璇玉带着她清冷的声音说道。
　　“那以后我也来帮你，这样想必也不会再有那么多不幸的事情发生。”白发少年发自内心的微笑在和煦的日光下显得更为纯粹，有些暖暖的情愫。
　　“现在先去看看轻眉有没有平安回家吧。”

　　路上问了铁匠铺的位置，去的时候果然瞧见一个素面女子手持铁锤在打铁。

　　“几位就是青琅哥哥所说的恩公？据哥哥说是恩公打跑了妖怪，轻眉这里谢过了。”轻眉洗了手把贵客门请进来，端茶送水的忙乎着。她大致上把前后说了一遍，今日一大早有个俊公子跑来说要代替她‘出嫁’。村长原本不肯，公子便说自己是个云游道士听闻此处河神是只道行极高的妖怪，特来除妖的，还顺手使了几个法术把村长驯服了。公子换上嫁衣点了落梅，那一笑便是百媚生，这下更没人有异议了。之后公子虽没出手，倒让白发少年和两位相貌不凡的少女收拾了那妖怪。
　　轻眉笑呵呵的留下他们吃饭，但璇玉不想再打扰借房间给他们落脚的夏柳家，以赶路为由推辞了。回到夏柳家见无人，留下银两便往驿站走。

　　慕容幽在踏入驿站前还在想那个假扮轻眉的人，几乎在同一瞬间他耳边出现了有人喊他名字的幻觉。

　　“刚进门的这位少侠，可否赏脸与在下小聚片刻？”这把温温柔柔的嗓音似乎是冲着慕容幽而来。只见原本是倚栏外望的青衫少年正向他看过来，翡翠琉璃般的眼眸。窗外吹来一阵微风，他用青丝随意系起的长发临风而舞。
　　“你是在指我？”慕容幽只好带着月长璇玉落座，月长似乎有些紧张，至今一言未发。
　　“当然，请。”青衫少年面前放几样酥饼、甜糕，他挽起衣袖给各人斟茶，手如葱白，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爷。“少侠可还记得在下？”那人冠面如玉，明眸浅笑，谈吐之间让人如沐春风。
　　“你是……青琅？”他并不是很确定，他跟那个今早他抱过的女子有不一样的气息。这种气息很奇怪，使他可以很容易区别他与别人，算是……与众不同吧？

　　“正是，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敢问少侠尊名？”青琅用竹筷夹起糕点放入口中，动作温文尔雅。他依旧是笑意柔和的看着慕容幽，唇边偶尔沾上几点屑末。
　　“我叫慕容幽，这两位是璇玉和月长。”璇玉颔首，月长则只是盯着他看。
　　“幽者，清心冷性也。幽感觉上不像是这样的人呢。”狡黠一笑，轻轻打开因为倒茶而搁置在小桌上的檀木扇，语调一转对粉衣少女搭起话来：“这位小美人看了我那么久，可是要有什么表示？比起来我更喜欢你对面的仙女姐姐哦。”

　　“青琅公子请勿轻薄璇玉。”水衣女子只是皱眉，不冷不热的说道。
　　“会洗花浴的男人我也看不上呢。”月长抽抽鼻子，收回了有点敌意的目光。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简单。

　　……原来那种异样是花的气味？慕容幽喝下清茶，抬眼就看见那画了半面红海棠的扇面，旁边还有题诗，只是看不大清了。

　　“这运动后沐浴也是人之常情，难道我要一身汗臭来见人？”青琅未生气，只是歪了她的重点。“各位可是要下江南？听闻江南美人如云，在下想去见识一番。不打扰的话，能否结伴而行？”

　　“非常的困扰。”月长斩钉截铁的回道，其实她只是下意识有点想回避这个人，若慕容同意了她是不会说什么的。
　　“……”又是一个结伴同行。当初月长是这样莫名巧妙的加入，现在再来一个。“我们不是出来游山玩水，可是会有危险的，你还愿意？”慕容幽觉得这个人只要开口，就难以拒绝。
　　“那岂不是更有趣？”慕容突然发现他桌上的小点心是祭祀用的供品，这个人莫非……很喜欢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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