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惑

　　绿娥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魅，不回答。
　　“是不是丢了？还是你也曾经放弃自己原有的身份，去追逐一份不安的感情，结果失败了？”
　　绿娥怔了一下，好像陷入了某些回忆里，然后叹气道：“不错，我爱上了一个人，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得我都忘记具体是哪朝哪代了。但是我没有信心他会爱上我，于是就看着他一世一世地轮回，爱上别的女子，生老病死，我都不能鼓起勇气试试看他会不会爱我。到后来，我自己都已经不想再这样傻下去，于是就站到了他面前……可是……他吓傻了……哼哼！他居然吓傻了！我一气之下，折断自己的翅膀……烧了！变成人，生活了几年，遇到你，娜娜，我隐藏着自己，让自己软弱可欺，可是你却不嫌弃我，一心一意地保护我……可是……可是……我怎么会想到有一个和他那么相像的人，来到孤儿院，说要领养我。我的心又动了，我想，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可是，他却依然爱另一个女人，爱得要死，却怎么也不爱我……呜呜呜呜……”绿娥竟然委屈地哭起来，就像以前，被人欺负了只会躲在角落里哭泣一样。
　　“姐姐！你在为我哭泣吗？”门口一个清秀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清脆的声音突然打破了绿娥的呜咽。
　　我们都抬头看这个男孩，七郎艰难地挤出一点笑，说：“你小子……怎么跑来了？”
　　“姐姐！别伤心了！爸爸妈妈只是误会了，你其实只是想要和我亲近，因为你是真的愿意来我们家和我们生活的。”他走到绿娥跟前，抱着她的手，一双无暇的眼睛看着绿娥。
　　“弟弟！你怎么……怎么还活着？”
　　“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他指着七郎道。
　　“对不起！弟弟！是我不好，害你被罚……”
　　他摇摇头，说：“没关系。”
　　“弟弟！你说，是不是……他，害死了你？”绿娥抓着他的手，问。
　　“‘他’？是谁？”
　　“爸……爸。”
　　“不。不是。”
　　“那……是谁？”
　　“妈妈。”男孩没有悲伤。
　　绿娥控制不住抱着这个弟弟痛哭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他拍着姐姐的背，温柔地说。他，应该就是七郎嘴里那个“小子”了。
　　“你看！姐姐！你别伤心了！”他用手指在半空点点，一朵小白云轻飘飘地落在绿娥的手里。
　　绿娥破涕为笑。
　　“你都有这本领了！”
　　“是他教我的。”他指指七郎。
　　七郎咧嘴笑笑。
　　“我们走吧！姐姐！”男孩拉着绿娥的手说。
　　我们都盯着绿娥，绿娥也盯着我们。
　　绿娥盯着我的眼神，让我心痛如裂，那是跟当初她离开孤儿院离开我一样的眼神。
　　她又将抛弃我，也许再也不需要我。
　　“谢谢你！”绿娥最后说，摸着我给她的那道伤痕，痛和爱的印记。
　　马莲娜，永远成不了绿姬。
　　绿娥悄悄地出现，匆匆地走了，好像一阵风，哪里都可以去，永远没有永恒的停留之地。
　　回到魅的家，我扶七郎坐在沙发上，七郎显得很沮丧。他歇息了一会儿，踢了一脚身边的魅，说：“干嘛？你想干嘛？”
　　魅笑道：“反正，你也想破了自己的誓言了，我也呆腻了，我们……就换换呗！你也看到了，她就是想要个伴，至于是谁，她不在乎。我这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挺好吗？你又可以和她长相厮守……”魅向我努努嘴，“你以后也不会再好意思说我背叛使命，魍魉她也不装神弄鬼，我还可以监视她……哎，越想越觉得好，就是不知怎么会突然蹦出一个小子来。”
　　“你一开始就知道魍魉要做什么，可你还帮她……你……”七郎有些生气，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一直给你很大压力吧？”七郎又踢了魅一脚。
　　魅沉默，最后才说：“你看看你，还有多少时间？现在不管怎样，变人吧！别犹豫了，还有什么未完成的，我去帮你做！”
　　七郎摇摇头，转向我，说：“你呢？你想干什么？”
　　“我……”
　　“你过来。”七郎命令道。
　　我不得不过去，七郎把我放倒在他怀里，魅偏过头去，干咳了几句。
　　七郎把手放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我觉得自己应该闭上眼睛。
　　一股神奇的电流在身体里流窜，然后游走，像海里探寻猎物的鱼。
　　“啊……”七郎惊呼道，手从我身上移开，抓着我的肩膀，难过又焦急，“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含着泪水，无言以对。
　　“怎么了？”魅也发现七郎神情不对。
　　“肿瘤，已经开始扩散……”七郎麻木地念着。
　　“切……我就奇怪，好好地怎么会跑来嚷着要干嘛干嘛的，原来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我太笨了！居然没有发现！”七郎懊恼地说。
　　“怎么能怪你呢？我觉得很好……不然，我怎么会遇见你呢？好像一切都注定好的，是上天给我的最后的礼物。七郎！以后你能让我住在你的身体里吗？就是不知道，已经犯下杀戮之罪的灵魂是不是都臭不可闻？”
　　“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的！”七郎抱着我，一只手按在我的头上，强烈的电击的感觉瞬间让我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七郎不在。
　　魅变得温柔了许多，端着一碗白粥喂我吃下。
　　“我怎么了？”
　　“好了。”魅笑道。
　　“什么？”
　　“人类的死敌——癌症！被魑治愈了！”
　　“可他会不会……”七郎的身体还很弱，况且他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消失，我不知道我的病会带给他什么不好影响。
　　“没事，他回来后，放弃他高贵的神魔身份，成为和你……和我们一样的人就好了。”
　　“那你呢？你要恢复身份吗？”
　　“怎么？舍不得我？”
　　“如果知道你也能这么照顾人，我就早点告诉你我病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别美了！好起来还是我雇的保姆，一直到魑回来，我和你的合同才算解除。”
　　“他……去哪儿了？”
　　“去把我的翅膀追回来，魍魉把它放在雪之巅峰了。”
　　“他会很快回来吗？”
　　“应该不用太久的。你放心吧！”魅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好好休息。”他拍拍我的手，转身出去，却在门口说，“你现在很憔悴，就先别照镜子了。”
　　我笑了一下，他就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仔细地想了一遍发生的事情，有些迷糊，有些解脱，不管怎样似乎事情都结束了，好像生活有了很美好的希望，就等七郎回来，重新过一种新的人生，也许那时我会找到内心的安宁与幸福。绿娥，她也应该能好好地生活一段了，也许有一天她想我了，需要我了，她还会回来，我只是祈求她别那么麻烦。
　　我想下床，走走，好好感受一下生命的阳光和空气，也想下去和魅聊聊天，不再像仇人一样生活在一个屋子里。
　　我想找镜子照照，因为魅说我很憔悴。可镜子都不见了，卫生间的镜子也被盖上了布，我突然意识到了有些东西不对。
　　当我一把扯开那块布，镜子里一个头发发白的女人正惨然惊愕地直视着。
　　我失魂落魄地走下楼，魅看我的情形应该也知道我照过镜子了。
　　“这……七郎也没办法，比起让你死掉，这样已经好太多了！”
　　“他……还回来吗？”
　　“别傻了！你以为他会嫌弃你吗？”
　　“可是我突然好担心，心里好慌……”
　　“你太紧张了，你这样，魑会怪我没照顾好你的。”
　　“不！你带我去找他！我心里有不好的感觉……”我的心好乱，莫名地乱。
　　“好好！你现在先安静下来，听我说——雪之巅峰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去的，没有翅膀，我们根本上不去……所以，现在只能在这里等魑回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魅倒了一杯水，让我喝下，喝下水之后我安静了好多，安静得昏昏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魅把我抱了起来……
　　还有那个沉睡的梦，绿娥还在，笑得让我看不清含义。
　　可我还想继续睡下去，沉重地睡下去，却感觉突然又被抱了起来，剧烈的奔跑，到处都是热和火光。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眼里到处都是火，魅抱着我往门口跑去……
　　我们跑了出来，这栋别墅却葬身火海。
　　“怎么回事？”我还站立不住身体，已经是晚上，我冷得发抖。
　　原来魅给我吃了安眠药，我睡着了，却在晚上突然就起火了，幸好魅发现得及时。
　　“这火起得好蹊跷！”魅皱着眉头道。
　　“七郎会不会有事？”我有不好的预感。
　　“先去木房子那里等吧。”魅看我发冷，他急匆匆地也没穿外衣，只穿着一件薄薄得睡衣。
　　我点点头，在夜色中不安地跟着他走。
　　进去那座海边的绿娥为我建造的木屋，我突然觉得，绿娥不会就此甘心离去，也许她还在某个角落看着我。
　　而屋子里，当然有惊奇的事在等着我。
　　魅的翅膀好好地挂在那里，只是什么人也没有，七郎，也没有踪迹。
　　地板上用羽毛摆着两个字——等我。
　　魅带上他的翅膀，拉过我，说：“走，我们上雪之巅峰！”
　　“可是……”我看着地上的两个字在慢慢消失，“我要等……”
　　“跟我去！回来再等！”魅显得很着急。不容我再说，拉着我就走，我只得跟上他。
　　雪之巅峰静谧无痕，却多了一样东西——七郎的翅膀！
　　它挂在冰雪结成的墙上，雄壮不断，却已经没有了主人。雪得白，冰的晶莹衬托出它深黝的黑。魅把它取下来交到我的手上，我贴着它光滑的羽毛，仿佛还有七郎的体温。
　　“我想魑他已经成功换成人的生命形式，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何不知去向，也许他还有什么事未完成。你回去等他吧，我想他会找你的！”
　　我用脸用我已经发白的头发磨砂着七郎的翅膀，闭上眼睛，说：“他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
　　“把它留在这里吧，它只能属于这里。”
　　魅点点头，把它重新放了回去。
　　“走吧，回去吧！”我对魅说，“回去等人。”
　　我必须回去，回去那个小木屋，我等人，不是七郎，而是绿娥，这个永远猜不透的魍魉之鬼，她想得到什么？
　　魅重新负担起自己的职责，不为什么，因为总要有人去做一些事，对别人也许不是那么的重要，但对自己很重要。
　　每一天都有人消失，天上的云有时很白，想变成可以行走的形状，但都很快飘过了你我的视线，人间所有的一切都还在继续，而我，每一天的生活内容，就死继续等待。
　　我也学着种一些植物，安静的生命能给我希望，静止，也是一种流动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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