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惜春

　　临窗一张五六尺长三尺多宽的梨花木大桌,桌子左边放着调色的盘碟,几支粗细不一的画笔,正中用青玉镇尺压了一张画纸,最右贴桌边堆了一沓稍有些散乱的画纸.

　　画中偏右下画着一株海棠,油绿的叶子衬着胭脂点点的花蕾渐开粉红的花朵,高高的海棠树下是一大片叶舒穗垂的红蓼,在画纸上从从容容的铺展开来.画上的红蓼花正是窗外随风轻摇的红蓼,只不知这海棠是哪一处的.惜春坐到桌前取过右侧的画纸来翻看,上边或是花鸟,或是池鱼或是亭桥,没什么繁复多是一景一物,技巧未见高深却是灵动意趣.

　　惜春看过仍旧是放在一边,又歪头去看另一边靠门处锦凳上做绣活的入画,乌黑的发髻,白皙修长的脖颈,清秀静谧的侧脸,正低着头认真的穿针引线.十四五岁,正是好动好玩的年纪,因惜春说了无事不用在屋子里伺候了,这屋里另两个小丫头早不知跑了哪里去顽,只她却一直侯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倒也不多话.

　　这一整日惜春都是恍恍忽忽的,多数时候都是在发呆,伺候的众人也不以为异.待到晚间用过晚饭,不过拿了本书歪在床头出神.不知几时,入画轻声走了过来道:"姑娘,可该歇了.黑灯瞎火的,别伤了眼睛,明儿再看吧."惜春闻言把书递给入画,正要躺下,就听外头有人呯呯的敲院门.

　　园子里正是待要安睡就寝灯火俱静的时候,这声响格外突兀,一时就听外边看门婆子应答了几句接着又是开门声,依稀听着乱糟糟的仿佛进来了不少人.

　　惜春二人迟疑对视了一眼,也不知这个时候有什么要紧事.入画道:"姑娘且别急,我去瞧瞧."说着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一边问着:"外头是什么人做什么喧哗呢.不知姑娘己经歇下了吗"不一会儿就听外头有回说是琏二奶奶过来了.惜春整了整衣服低头看了看无有不妥,这才跟着抬步出了卧房来到外厅.

　　厅上烛火明亮,凤姐正站在当中,后面立着几个丫头婆子,厅门四敞大开,还有十多个婆子丫头的打着灯笼在外头站着.

　　凤姐一看惜春松松挽着头发,素面走了出来,轻轻怯怯的站在众人前头,只瞅着外头这阵仗也不说话,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的在灯光下越发幽黑不见底.只以为她许是年纪小怕是唬着了,过来温言笑道:"好妹妹,怎么起来了.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丢了件东西,或是哪个丫头偷拿了,越性园子里大家都找一找,倒省得有人信口诬赖了.不需理会,叫丫头们服侍你只管歇下.嫂子带人看看一会就走."

　　此时惜春屋子里的丫头都站到惜春后边.惜春不笑不语抬起眼皮看了凤姐一眼,凤姐倒是笑意晏晏的,再看她身后的婆子,哪一个双眼不是悄悄的四处打量,只一个格外放肆些,眼光扫着入画等丫头时似还有恚忿之意,摩拳擦掌像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冲进来了.原来己到了搜检大观园这会儿了,惜春不过稍思量间,外头的几个婆子己经直接进了三等丫头和粗使丫头门住的厢房,立时就传来开箱倒柜的翻检声.

　　凤姐只觉惜春刚才扫过一眼来阴沉沉的,实在纳罕,又拉了惜春手笑道:"好妹妹,别害怕,瞧这手都凉了.叫丫头门先服侍着你回屋先睡,看再冻着.我只一会儿就带着她们走了."这时就有外头婆子回说搜检完了并没什么,又有个婆子凑上来说,屋里几个大丫头们的还没查看.

　　这些个丫头虽则住处也在厢房,不过多数时间都在正房,月例赏赐衣物这些统共也不过是一个箱子几个包袱,因此都是放在东间给她们预备值夜的小隔间里.惜春回头瞅了瞅三个丫头,那两个倒没什么,只入画一脸紧张,微微抬头看了惜春一眼,满是惊恐哀求,一时怕被那些婆子发觉又飞快的低下头去,只是纂紧的手轻轻打颤.

　　惜春没再多看,转回身也不言语只挡在厅中央慢吞吞问道:"你们这是要搜我的屋子?"凤姐喝斥了后头几个跃跃欲试想要进来的婆子,正待陪笑分说,就听惜春又抬高声间问道:"你们要搜我的屋子?"声音又快又急,原本清亮有些稚嫩的嗓音竟喊出几分尖利来.把个王熙凤吓了一跳,黑灯瞎火的夜里,摆出这么阵势大人也紧张,何况惜春又年小,可别真给吓出个好歹来.

　　凤姐忙扶了惜春退了几步坐到屏风前的贵妃榻上,软语安慰着又唤丫头拿热茶来给惜春吃.原在探春处吃了一顿排头,想着惜春虽孤僻也不是个挑事的人,哪知也是个难办的.这本就是个不讨好的差事,谁愿意凭白得罪这些姑娘小姐们,想要糊弄过去后头还有大太太二太太的人看着.一时凤姐心里也有些犯难,却只笑了劝道:"园子里各处都要搜检的,我们刚从你林姐姐处和三姐姐处过来,实没什么,不过大家略看一看,图个心安罢了."

　　惜春听完腾的站起身来道:"什么叫略看一看?查贼搜屋子叫略看一看,灭族抄家也叫略看一看!"一时嚷着叫入画等收拾东西现时就要回东府,平儿一看忙上来和凤姐一起哄劝.惜春也不听喝骂道:"你们一家子人,关起门来别说抄屋子,或打或杀旁人也没有管的.只不该闹到我头上.怎么我就是那外来的贼么?我也不是那无依无靠没处可去的,只能任你们揉搓!我这就去禀了老太太,只当对不住她老人家这些年的慈爱也得离了这远远的,省的叫你们这些生事作耗的当贼给拿了."边说着边挥开众人就向外头走.

　　凤姐几人忙拉住了扶回榻上道:"好妹妹你可饶了嫂子吧.我原也是奉命行事.这会子哪里就好惊动老太太了呢.休说什么回去不回去的话,这岂不全成了我的不是了.不说你大哥哥和大嫂子便是老太太也饶不了我.好妹妹全看二嫂子这点薄面吧,我们这就走了,还有几处要去呢."说着领了众人就要走.

　　惜春却一把拉了她胳膊道:"怎么就这么走了?赶明儿没个结果好都直接推了我身上?说只因我拦着?恐过了今日不但我这里得了不是,便连东府都要成了贼窝!哼,你们打的倒是好算盘!"说着让入画几个将厅中四边的戳灯都点了,又一叠声的叫把自己的妆盒,衾袱,衣包都拿出来打开任人翻检,边道:"月明灯亮的,别瞎了你们的眼,可都给我看仔细了,我这里有没有贼赃.到时我不理会,旁人可未必我这么好性儿!"

　　凤姐一听都拉扯的成两府之间的事了,忙止了往外搬物件的几个小丫头,打算带着丫头婆子就要离开.几个不长眼的婆子却还在翻看刚搬出来的东西,一个还胡咧咧道:"快点搜,别耽误功夫了,姑娘说了要看仔细了,搜完还要往下一处呢."

　　惜春只看了王熙凤冷笑道:"这还没搜出赃来呢,就说这样的疯言疯语给谁听!"

　　凤姐气的喝骂那婆子道:"搜你娘的屁,你还想怎么仔细搜,姑娘的屋子难不成你还想掘地三尺,猪油蒙了心的混帐玩意儿."

　　几个婆子被骂的讪讪的停了手.凤姐气道:"可搜完了?"婆子忙回道:"完了完了.""可仔细了?""仔细了仔细了."说着退回院子里.

　　凤姐正要和惜春说话,惜春己甩手回屋去了.凤姐只得看着小丫头把东西捧回去,又嘱咐了丫头们几句这才带着婆子浩浩荡荡的往迎春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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