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辅夕食

　　日辅夕食
　　在北边又不是最北的城市，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白天依次渐长渐短，周而复始。就像现在，初秋的夜晚在我们吃晚餐的时候就会悄悄降临，连散步的时间都不留出来。人常说日出，新生的美好；又总提起傍晚，随着太阳离开结束一天的快乐或忧伤。却很少有人知道，下午四五点，申时的寂寞，即将离开前最后的告别。
　　杨小夕沿着路边往寝室走，直行，转个弯，习惯性的，迎上渐渐靠近地平线的太阳。初秋的天还是亮的，在两栋楼之间，淡黄的光芒把一切拖出长长的倒影，人与人的影子相互交叠，停在路边的单车，随风凌乱的梧桐，都被这浅黄照得亮了起来。就这样直直的对上太阳，即便是此时，眼睛也还是会痛的，被刺的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一片白，映到脑海里。
　　却哭不出来，连一滴眼泪或是迷蒙都没有。

　　一周前
　　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小说是生活，最滥俗的小说，也是生活。杨小夕遇到了什么，不过是生日前一天交往三年的男朋友说分手而已，不过是预先联系好的公司突然反悔不签合同了而已，不过是大四要毕业的这一年，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而已。
　　还能再怎么糟糕。
　　朋友们不解，之前那么爱的捧在手里，怎么说分开就分开了？这个问题，杨小夕也不知道，在这场恋爱里，她永远表现的是那个不在乎的人，宣称爱的少一点的人，也许是对方累了吧，腻了吧，受够了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公主。
　　“我们分开吧。”
　　“为什么？”怎么能竟然是你提出来。
　　“不爱了。”充满疲惫的声音。
　　“为什么不爱了？”是，我不甘心。
　　“没有为什么，没感觉了，不爱了。”
　　平静的像是说厌倦了以前爱穿的花哨的T恤，现在长大了要穿笔直帅气的衬衫。一瞬间，杨小夕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从没见过陌生人。
　　人走了，只留下自己。
　　有一种解脱，却没有长期以来希望的如释重负，应该是突然一个人感到孤单吧，她这样想。习惯了两个人的依靠，现在只是不适应，就好像当初习惯一个人，对于身边的男朋友，总有可有可无的感觉。
　　刚上大学的时候，一个人从南方来到这里，没有认识的朋友，好在一起住的女孩子都很好，生活很平静，但也很平淡。开学没多久是她的生日，只是过的是农历，没有人知道。还是小女生初来乍到的心思，一个人躲在教学区后的人工湖边掉眼泪，心里满是伤感。
　　然后他就出现了，愣头愣脑的叫炎天的大男生，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娇小动人的女生哭得梨花带泪，就那样被迷住了，一发不可收拾。送早餐、买花，约去看电影，游乐园，这就是恋爱吧，杨小夕不排斥这个男生，却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还没适应自己生活，就把另一个人融了进来。

　　六天前
　　女生就是女生，无论是怎样高傲和独立的女生，一旦有了男朋友，不过几年的时间，她生活的重点，就全部转移到了这个男生的身上。杨小夕如此，即便她说的如何不在意，她的朋友们也如此。所以，这个生日，过得尤为难堪。
　　与其要人家一对对情侣来给你庆祝生日，还不如一个人呆着，谁也不见。去西点屋点最爱的芒果蛋糕，摆满一桌子，把肚子填满，还觉得饿，无论怎么吃，就是觉得饿。看窗外霓虹闪烁，巨大的玻璃把外面的世界映的流光溢彩，店门一次次被人推开，有母亲带着孩子，年轻女生结伴而来，还有一脸甜蜜的情侣或是为了哄女朋友高兴的男生进进出出。原来我选错了地方呢，杨小夕觉得有些好笑，胃里空空的难受。
　　记得第一次他给她过生日，正好是认识了一年。快到傍晚时接到他的电话，叫她下楼。估计是蛋糕加玫瑰吧，让别的女生羡慕的毫无新意的浪漫，也足够了，毕竟想要的是什么，杨小夕自己也不知道。秋天的早晨，天气有些凉，却没在楼下发现瘦高的影子，暗自有些气，还没到叫我干什么。手机号码还没按出去，一双女式帆布鞋出现在面前，有些诧异的抬头，笑盈盈的女生手里端着画着箭头的指示牌，不说话的看着一头雾水的杨小夕。手机也适时的响起短息的叮咚声，“跟着箭头走”这样写着。
　　惊异了三秒钟，迈开步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自己现在还记得，有些欣喜，又有点紧张，好像知道将要发生的故事，却硬要把感动放在最后，她是这样聪明的孩子，怎么会不知道。沿途遇到不认识的男生女生，拿着那通向目的地的方向标，他是怎样拜托他们帮他的呢，一定是有点可爱有点害羞的表情，让人不忍拒绝。
　　学校就是那么大，目的地也逐渐明确了，是第一次遇见的人工湖畔，光滑的岩石上，摆满了一圈小小的白色蜡烛，似乎连中间的芒果蛋糕也变得高兴起来，把这份温暖扩大了无数倍。就那样看着他带着稚气微笑的脸庞，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要给你惊喜。”他这样承诺。
　　“哼，你怎么知道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却是伸手去沾奶油的调皮语气。
　　“我老婆的生日当然是我过。”那时的回答，没有一丝的质疑，这样坚定，连杨小夕都觉得信服了。竟忘了自己那时的提问，用的也是肯定句。
　　而今的生日，是再没有人那样毫不犹豫了。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西点屋的门开了又关，数不清多少次，总算看到了他。然而以前找不到她时紧张又生气的表情，再也没有了。他平静的坐在她对面，“为什么手机关机，你的朋友找不到你，打到我这里。”
　　“那是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
　　“吃饭了吗，我陪你去吧。”他还是关心自己吗。
　　“我跟你没有关系了，就不麻烦你操心，请走吧。”即使一天除了蛋糕什么都没吃下去，即使腻得要死胃里要酸出水来，即使明明想说你不要走，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
　　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坐着看窗外，她偷偷观察杯子上他的倒影。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五天前
　　不知道昨晚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只记得自己着魔了一样冲出去，抱着他，鼻涕眼泪什么形象都不顾了，放下所有的骄傲，哭着求他不要离开自己。那样可怜的杨小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的无助和彷徨。
　　“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好不好，我改成你喜欢的样子，不要离开我。”如此热烈的告白，换来的只是对方漠然的眼神，挣脱掉她的手。
　　“对不起，不爱了，没有办法。”
　　是啊，如果还爱着自己，怎么可能看着哭的站不稳的她没有一点反应，怎么会丟她一个人深夜在路边，怎么会连她如此恳求都无动于衷。
　　三年，只毁于一刹那。
　　不想去追究原因，任何的原因，都归结为一句话，不爱了。他说，两个人，只要其中一个要分开，另一个无论做什么，都是错，没有回转的余地。这样决绝，跟当初的他判若两人。
　　不是没有吵过架，也闹过分手，可最后，还是回到一起。朋友们说，你们两个，不可能分开，如今，她到希望这话是真的。闹得最凶的时候，两个人边哭边要分开，像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他传短信给她：“从今天开始，吃饭的时候，我会摆两双筷子，一双留给你；看电影的时候，买两张票，就像你在我身边；读书的时候，静静地不要吵到你；睡觉的时候，弄软枕头，仿佛你在我怀里。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用双份，这样我就会以为你还在，在我的身边。”
　　就扔掉手机一口气跑到他楼下，扑到他怀里大哭。他微笑着哄她，“不分手了吧。”那边就越发哭的肆无忌惮了。
　　这样的游戏，原来玩久了就会厌倦的。
　　杨小夕叹了口气，能做的都做了，又不能把他绑回来。所以新的一天，要开始自己活了。
　　突然变成一个人，把这三年的习惯全部抹杀。
　　大四的课很少，早晨去图书馆看看吧，她这样计划，却一直躺到正午才起床，原来，一个人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做。
　　“小夕，下午去逛街，一起去吧。”住在一起的阿远还是很担心她。
　　“不用了，你们去吧。”
　　“小夕，下个礼拜的画展准备的差不多了，要不要来看看。”
　　“明天吧。”
　　“小夕，我找到一家新的火锅店，要不要去？”
　　“不了，最近胃不好哈。”
　　“改天吧”、“下次好了”、“你们先去吧”。这样的回答，原来没有他，什么都不想做。曾经自诩多么独立和自我，事实是她比想象的要更爱他，更离不开。怪自己吗，怪自己没有早告诉他。

　　四天前
　　“你如果再这样，我明天就去找一个女朋友。”
　　这就是作为杨小夕纠缠一天的最好的答复。“我一直很爱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可以等你”终于让他觉得不耐烦了。
　　“全世界每天有多少情侣分手，你就不能面对现实吗？”这样直白的话，让她呆住连哭泣都忘了。曾经以为自己是多么的幸福，看着别人欣羡的眼光，所以误以为自己是那么与众不同吗，即便的漂亮的女生，这个世界上也有几亿个你又算做什么呢？像是被冷水从头浇到脚，彻底的醒了。
　　不是他变了，是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怎么能不爱了？这样的疑问，原来从来都没有答案。无论是男生女生，说出来是何等的容易，而另一方理解不了，又能怎么样呢。
　　过去就只是过去，而我们只能往前走。
　　所以真的放弃了，杨小夕对自己说。如果不是他半夜打来电话，“对不起，我爱上了别的人，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三天前
　　杨小夕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倒不是因为男友另遇新欢，而是痛恨自己的懦弱，这就是现实，永远不会有小说的情节，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却也可以因为别的女生放弃你，我可以敢爱敢恨抓住你，也可以冷血无情推开你。
　　而她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即使做错的人不是她。
　　和阿远出去吃饭，路上碰到他。阿远防备的把她拉到身后。
　　“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他轻声问她。
　　“朋友？请以后别再出现在她的眼前。”也是性格直率的女生，阿远说完拉着杨小夕就走。
　　然后看着她哭了一路。
　　“哭吧，哭够了，就忘了吧。”这些安慰，都只是安慰而已，所有的一切，必须自己去度过。
　　老天就是爱开玩笑，回来的路上，碰到炎天心仪的那个她。
　　“那小子脑袋换掉了，她怎么能跟你比。”
　　其实这种事情，比来就没有可比性。即使我知道，她太不如我，即使他也知道。

　　两天前
　　习惯了晚饭后散步，天暗了下来，不知不觉的走着，竟又到了湖边。
　　“曾经以为的美好，不过是小孩子的童话。”杨小夕面对湖面，自言自语般。猛的转过身，对上炎天有些无措的表情。
　　“我知道你在这里，一直都在。”一扫几天前的阴霾，她还是那个自信又骄傲的公主。
　　不安只是一瞬间，男生恢复的平静，“我只是碰巧路过。”
　　“你怎么说都好，还是谢谢你，帮我下决心。”
　　这个不容置疑的句子，说的男生心里一震。
　　“无论现在的你表现的多冷漠，我认识了你三年，这不是同学间的三年，不是前后桌的三年，我们完全的了解对方，即使最初时有质疑，你还是你，爱着我的你，这就足以证明所有的一切。
　　一开始的我，不懂得什么叫爱，你也是。想和我在一起，就用尽一切办法把我留在身边，要彼此间只能有对方，容不下别的任何人。然后是无止尽的争吵和误解，让两个人都受伤。
　　当时间让我们成长，去见你的家人，以为只要我们坚定就会跨过思想观念完全不同的沟壑；为自己的未来努力往上爬，却因对方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觉得失望；彼此间由束缚转变为渐渐放手的时候，你终于知道，要给我自由。
　　所以，在现在下定决心，而那个她，对于你对于我，从来都不是关键。”
　　这些话，她一直都明白，只是不敢承认，屈服于眼前的温暖，宁愿把未来的事交给未来处理，如果不是他替她做决定。如今的他，也终于不再逃避。
　　“我想你是误会了……”
　　“如果你不打那个电话，其实，我真的已经误会了，误会你真的不爱了。”真的是弄巧成拙了，“我相信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两个人在一起，心却是分开的，所以你宁愿分开。你要一个人放下负担的活，就绝不可能再去找另一个包袱，累了，想停下歇一歇，这样的炎天，哪有时间和精力再去爱别人呢？”
　　我们仍旧是小孩子，所以我了解那个想慢慢长大的你。
　　就是这样亲密的几年，在最初的时候没有勇气去面对陌生的环境，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活在自己小小的圈子里，喜欢什么，害怕什么，都知道的太清楚。这个年纪，还没有学会防备人，把最赤裸的心暴露给对方，如果是八年十年之后，是断不会有这样的熟悉的。
　　原来两个人的分开，竟真的只是不合适，最烂的借口，也是最贴切的理由，人总不能仅仅为自己而活。
　　“无论如何，我不会再缠着你了，就按着你的意愿去做吧，即使这个决定，我们都无法证实它是对是错。我会当作，是你对不起我。”到了最后，你还是那个多爱一些的人。
　　“小夕……”
　　“谢谢你。”她转身离开，不说再见。时间是个好的东西，它告诉她原来她那么爱他。所以要走，因为自己承受不起，有太多的事情不能放下，不能回应他的爱，怕自己再伤害他，那么就走吧，什么都不说。
　　不做朋友，连最后的希望都不留给他，杨小夕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是他能再见到自己的唯一的方式，却这样被自己回绝。我爱你，所以不让你有所期待的痛苦，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

　　一天前
　　努力去找新的工作，一个人，就想让自己忙一点，才能不想他。阿远说，杨小夕，你长了一张爱玩的脸，却比谁都更难放下。
　　突然发现，原来工作和想他，并不冲突。就像是自己有两灵魂，一个小心不要出错，而另一个，站在一旁，想着他可爱的样子。满满一天，一刻都不会停止，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与人交谈的时候，就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我会准备两个人份的，就像你还在我身边。”眼泪随时都可以掉下来。
　　“你不要这样的盯着我看，我不是他，傻姑娘。”这样的她，连阿远看着都心疼。
　　“我知道我会这样难过一段时间，也许会很长时间，可我终究是会好的，不用担心。”或许有的时候，她太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却不会那样婉转隐喻的表达，愣冲冲直白的说出来，这样辛苦的活法，不知道是聪明还是笨了。

　　今天
　　算好时间，故意在能遇见他的时侯穿过教学区，角度刚刚好，他看不见自己。不是不放手，只是想看看。当这种遇见变成一种习惯，会发现不是想得到什么，只是让自己安心。我们身边总会出现了其他的人，有各自的生活，慢慢退出曾经的舞台，但生命中最幼稚和弱小的时刻，互相的陪伴，是一辈子的刻骨铭心，决不会忘记。
　　下午的四五点，又被称为日辅、夕食，太阳将落、月亮将出。曾经那样热烈的情感，如太阳般易灼伤人，就慢慢的平伏下来，变成月光的柔和。当我们渐渐长大，懂得爱一个人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才发现，当初的爱，简单又会让人受伤，却不后悔。
　　她想向着太阳一直走下去，而时光悄悄流逝，夜幕降临，白天成为过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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