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镜

　　伦敦的第一场大雪覆盖了整座迷雾之城，来来往往的人们匆匆而过。在十字街边的商店都因暴雪而并未营业，红色的消防栓已经被孩子们堆成了一个大雪人，然而就在雪人的身后，一个孱弱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雪越下越大，本就阴霾的天空更加昏暗，一位高大的老人拿着绅士拐杖，礼帽压得很低，身后跟着的两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也是西装革履，与这寒冷的雪夜格格不入。

　　老人被窸窣声吸引过去，雪人身后一团脏兮兮的广告布在不停地抖动。身后的两个男人打算上前查看，被老人拦住了脚步。他缓步靠近，用拐杖轻轻挑起布料，一张稚嫩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然而雪中的孩子已经冻得全身发紫，他衣衫褴褛被埋在雪地里，不像是他人所为，更像晕倒在路边被雪覆盖了。

　　老人示意身后的两名男子将孩童救出，然后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裹在那小小的冰冷的身体上，将他抱入路边的私家车内…

　　那一年许莫林七岁，将他从暴雪中救活的是英国贵族埃文斯家族的老先生埃文斯摩本。埃文斯家族自古是英国皇族的军火血脉，到了摩本先生这一代更是将生意做大。与其说他家是黑白双兼的，倒不如说是王中之霸。

　　摩本先生救了许莫林一命，并将他收养在自己身边，像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教他许许多多的知识和生意之事。

　　摩本先生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凯文胆小难以成事，被摩本先生安置到了澳洲生活。二儿子肖勒在战争中牺牲。所以摩本先生把一切希望寄托与小儿子查理，让他早早入了门，跟着父亲出生入死，那年查理19岁。

　　后来摩本先生干脆将东部的工作完全交给了查理，他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应付各种困难，面对各种黑白势力，他游刃有余，很快就获得了英国上层官员的肯定，那年他25岁。

　　查理也很聪明，父亲摩本总说查理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年过六旬的摩本先生为了巩固埃文斯家族在英国皇族中的地位，不得不与工业大亨莫斯特家族联姻。查理娶了莫斯特先生的小女儿索菲亚为妻，那年他27岁。

　　也正是那一年他遇到了小自己二十岁的Leo许莫林，查理身边没有兄弟，特殊的身份和工作令他没有知心的朋友和可依靠亲人。但许莫林不同，他和查理学习、生活，几乎是寸步不离，查理很喜欢这个有点冰冷的男孩，他像哥哥一样照顾着他，疼爱他，关心他。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中了他的毒，像咖啡中的□□一样戒不掉又离不开。

　　“查理哥哥，埃文斯老爷让我和贝利叔叔去送东西~今晚不能和你一起看狮子座流星了~”14岁的许莫林已有些东方人的轮廓，但五官仍保留着西方人的韵味。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清澈而干净，天真的看着查理。

　　查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父亲要训练Leo的敏锐度，自己也曾在这个年纪被父亲差遣和贝利去送一批短=枪，结果中途遭遇截杀，差点丢了小命。但这是在这个家族活下去的基本技能，如果连危险都察觉不到，先让自己受伤，又如何继续担起皇室的命脉呢？

　　“别…别去行吗？我可以和父亲谈谈，或者…或者晚一天…至少今天是70年一次的狮子座流星雨…”查理紧紧握着Leo的手不肯松开，生怕松开一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少年苦笑着弯了弯眼睛：“查理哥哥，我也很想看流星雨，但是老爷说货物很重要，很希望我能帮贝利叔叔一起送去，没关系，我会早去早回的~”说着轻轻安抚了查理的手，然后转身离开。

　　在查理的记忆中，壁炉的火光将少年的背影映的那样模糊，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显得那样轻快，他是毫不知情的，父亲抚养了他七年，真的舍得将他置于死地吗？

　　那天，本应该会出现的流星雨被突如其来的乌云密布拦住了从天而降的华丽。查理辗转难眠，他怕扰醒熟睡的妻子便打算一个人到花园中走走，才推开大门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吵闹声从父亲的院中传出，他警戒的将手=枪放在睡袍的口袋里，悄声靠近，他埋伏在矮草丛中向落地窗内看去。

　　中厅的壁炉烧并不明亮，父亲怕热总是在夜里将炉火减少大半，忽明忽暗的远景令查理看不清室内的状况，他溜到玻璃窗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哎，这次一定是海里王子的计划...我们不能再打草惊蛇。”父亲沉重的叹息着

　　“呃…唔！”一声痛苦的呻-吟？

　　“老爷，这…这该怎么办？”一个年轻男人焦急的问候。

　　“呃啊！呃…”

　　“立刻取出子弹！不然他的手臂就废了！”父亲在低吼

　　“老爷要叫医生过来吗？”

　　“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拿我的刀来”父亲坚决的咬着压根。

　　查理从未听过父亲这样隐忍的语气，他要给某人取出子弹，可究竟是谁令他如此难以下手….

　　查理还在思考，竟被一声尖锐的惨叫吓住！那声音…那声音是！！！

　　从噩梦中惊醒，查理发现自己竟握着那冰冷的手睡在了沙发上，许莫林仍是毫无反应的躺在床上，就像睡美人一样，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痛苦、烦恼和怨恨…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膀，那道伤疤也割在了他的心里，难以愈合。

　　他再次陷入痛苦的回忆，每一个画面都令他不堪回首。

　　中厅尖锐的惨叫声令身经百战的查理不寒而栗，那是他最熟悉的声音，最疼爱的人！！查理夺步闯进父亲的中厅，他气喘吁吁的看着手持短刀的父亲和瘫倒在沙发上的少年，刀刃上的血流到刀尖，滴在地板上的弹头上，满地的鲜血，少年苍白的面容被昏暗的火光映的一片死灰。

　　查理心痛的无法动弹，当他醒觉的时候，眼泪竟从眼眶中奔腾而出。他扑到少年身边，用手胡乱的摸着满身血肉模糊的男孩，他的肩膀被挖开一个硬币大小的洞，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但查理心中的血却不停的滴落。

　　他心痛到颤抖，抚摸的双手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液，黏糊糊的带着少年热热的体温。

　　“几个小时前他还说要早点回来陪我看流星雨！！”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竟孩子一般的哭诉着。

　　摩本老爷皱紧了眉低声道：“查理，你多大了你知道吗？怎么说出这么幼稚可笑的话！”

　　“我只要他…只要他活着！不要因为试炼而失去他！他不是埃文斯家的人！他不该被试炼！”男人的脸上竟像自己五岁的儿子一样模糊了眼泪和鼻涕，他不顾其他人是否在场，只是单纯的发泄着情绪。

　　摩本老爷叹了口气：“查理，我一直将Leo当做自己的儿子…我想将他留在身边”

　　“留在身边？你想让他做你的蝮蛇？做你的鹰眼？做那个为你鞠躬尽瘁的杀手吗！”查理第一次这样和父亲谈话。

　　“查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摩本老爷让手下的人将重伤昏迷的Leo抬走。

　　其他人离开后，摩本先生用火石点燃了有些灰冷的壁炉，堂内忽然一片明亮、温暖。

　　父亲将儿子邀请到身边的座位，并亲手为他泡了一杯咖啡。

　　查理不知道父亲想说什么，但他并未因为刚才自己的失态而责备自己。查理低头看到自己杯中是布满了泡沫的卡布奇诺，并不是自己喜欢的黑咖啡。“父亲..这”

　　“呵呵”摩本老爷轻笑了一声“这不是我们埃文斯家族的黑咖啡，这是Leo最喜欢喝的卡布奇诺~”然后摩本老爷挑眉示意查理尝一尝。

　　查理试探性的舔了舔然后轻尝一口，苦笑着说：“这小子怎么爱喝这么甜腻的东西？”

　　摩本老爷笑着将查理手中的咖啡接过来，连着喝了几口，查理惊讶的看着父亲，记得他老人家是从不爱吃甜食的！

　　“你不是Leo所以你不知道这咖啡中的美味，起初我也不明白，有一次我忍不住去问他，你猜他怎么说？”

　　查理摇了摇头。

　　“他说：这种甜腻的味道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我的童年已经足够可怜，我来到您的家是我最大的幸福，对我来说老爷和查理先生都像这种甜腻一样令我安心、快乐，我想变成一个强大的人，保护你们…”摩本听着耳边低声的抽泣他没有回头，只是目视前方的壁炉，伸出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也许真的没有人知道，那样一个从冰雪中活下来的男孩究竟有着怎样的家庭，曾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而只有许莫林自己知道，那两年他走的路究竟多么坎坷。初春，住在看不到绿叶的地下室；热夏，走在烫脚的泊油路上；秋至，捡些树叶到造纸厂换钱；入冬，要踩着深深浅浅的冰雪到处流浪。

　　他也曾拥有完美的家庭，体贴的父亲和美丽的母亲，他们曾在意大利的郊外建造自己的农场。他也曾在池塘边看着父亲钓鱼，和母亲在牧场外的茅草屋里蹒跚学步….如果那些人没有来，如果一切都没有被毁坏，他也是贵族之人，他的血液中流淌着中西最高贵的血脉。

　　为了逃命，他五岁开始流浪，讨过饭，拾过荒。但他天生傲骨，从不对人低头。被其他乞丐殴打，他也不会吭声。

　　直至7岁那年他逃至伦敦，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风灌满了许莫林的耳朵。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麻布衣，这是他在垃圾箱里发现的宝物，如今已经被冻在他的皮肤上，仿佛
　　仿佛脱衣就是在脱皮！

　　他光着脚一深一浅踩出许多脚印，他瘦弱的身体难以抵抗狂风的侵蚀，他趴倒在雪地上，手掌被雪中的什么东西刺破。

　　一滴…两滴…血滴染红了冰冷的白雪。越下越大，地上的雪已经将许莫林的小腿埋没。他全身冻得青紫，却没有停下脚步，再走几百米就会有一个教堂，那一定可以避难，至少能活到来年绿叶满藤的初春。

　　他的内心是恐惧的，他不知道下一脚踩下去又会踩到什么？脚已经磨破冻裂，伤口上布满了血泡，走一步便是一个深深的小红脚印。他很痛也很冷，眼看着教堂就在下一条街道，他却无力再多走一步。

　　脑中浮现的是曾经的快乐，父亲和母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伸手去抓却终归是一团泡影。他的身体在下沉，眼睛也睁不开….

　　我就要这样死去了吗？——许莫林无力的倒在街角，风吹落一块破旧的广告布包在了他弱小冰冷的身躯上。仿佛连上帝都在眷顾这可怜却坚强的孩子！

　　他沉沉的睡去，周身的冰冷已深入骨髓，他麻木却也开心，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挨饿被打…除了他又有谁能知道光着脚走在雪地上是什么感觉。不止是冰冷，也不止是寂寞。而是你根本猜不到下一步是踩住荆棘的剧痛还是堕入万丈深渊的无限恐惧。

　　直到一个深夜，他的周身忽然被温暖包围，仿佛一块冰遇到了火。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四肢在解冻，身体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冰冷的气体，连血液都开始流动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红红的火光笼罩着他，低头看到自己在一个大浴缸中，热水在池中翻涌…

　　“不要担心，这是温泉浴，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摩本老爷，他抬头看着这位花白头发却并不老态龙钟的老人。他高大而健硕，是位严厉的家长也是位慈爱的父亲。

　　也许正如他所说，将他融化的并不是壁炉的火焰，也不是温泉的热水。而是摩本先生如家人一般的爱…

　　查理被壁炉烤的暖和，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从未想过这次的交易竟是Leo自己要求去的，他竟想成为一个杀手，为了保护父亲保护自己，不惜失去生命和双手沾满血腥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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