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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二十五)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丁一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她只是坐在那里,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叙述着整个事情:“我本来想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可是现在似乎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六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因为怕被你们找到,所以不敢从卡里取钱,于是带着有限的现金就去了C市,我在那里一家杂志社一家杂志社地投简历,可是竟然没有一家杂志社愿意要我。
那个时候我每天很早就起来,可是晚上却整宿整宿地做恶梦,每天连三个小时都睡不满,又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两餐。有一天我从一家杂志社出来晕得连路都看不清了,没看到红灯就闯了马路。然后我就被撞飞了,等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除了左腿和右手骨折,加上脑震荡之外,还失去了一个已经快三个月大的孩子。”
丁一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秘密最终还是被自己说了出来,与其说这样做是为了毁了她和陆琛之间的最后一点可能性,倒不如说是在所有人伤透了的心上撒了一把盐。她没有勇气面对的所有终于在这个不算明媚的日子里完全暴露在了阳光下。
当年丁一在病床上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唯一的想法是如果用刀片割开手腕然后陪着那个可怜的孩子到另一个世界会不会好过一些。可是命运这个东西根本容不得任何人的探究,她在心如死灰的时候接到了杨哲的电话,然后一个转身成了Tara,接着便是将这个秘密联通所有的感情全部烂在了肚子里。她不再是那个单一而清澈的丁一了,她的心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而现在当所有的不堪呈现在这些她原本最爱的人面前的时候,除了麻木,便是无畏。
丁一啊丁一,你终于还是变了,终于还是残忍地让所有人陪着你一起痛苦,陪着你一起承受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逝去,可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不是解脱呢?胸口的疼痛为什么还是这么明显呢?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忘记所有的事呢?要怎么样才能让过去真的成为过去呢?
“是我的错,是我当年的任性才会没了孩子,所以,你们现在明白了?我怎么还可能和陆琛在一起呢?怎么可能再中间隔着一个孩子,隔着所有的痛苦和失落而和他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地和他在一起呢?”话说得再清楚不过,没有可能了,丁一也许有错,可是所有都明白孩子的父亲和他们所有的人又何尝没有过错。
在丁一的概念里她是杀人犯,杀了他和她的孩子,所以他们两个还怎么毫无顾忌地在一起。而同样在陆琛的概念里他才是杀人凶手,杀了孩子,也杀了他的丁一。
陆琛从来从来没有像这般绝望过,他一步步走到丁一面前,声音中除了伤痛便是懊悔,到最后他只笑着说了一句话:“一一,我们分手!”不是放弃,不是逃避,不是失去,只是成全,成全最爱的人心底的那一份愧疚,而他知道成全唯一的方法便是让她毫无顾忌地放手。
那种伤痛他一个人记着足矣,他不能让丁一活在绝望里一辈子,他的丁一有着最美丽的笑容,他让这个笑容消失了六年,那就让他还给她一个后半生最美好的开始。从现在开始,她的痛苦他来接手,只要她好,只要她还能笑,只要她满足,他怎么样都无所谓,就算活在炼狱里他也甘之如饴。
丁一不知道她是怎么忍心听着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远离的,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还有力气走回那个久违的房里,她不紧不慢地关上门,关上了门外的所有,她慢慢坐在地上,双臂环住腿,然后将脸埋进手臂中,直到良久,她终于听到了自己久违的哭泣,歇斯底里的哭泣。那种将一切抛却之后无比的疼痛,痛到即将死去的感觉,那种更甚于失去孩子的疼痛一下下凌迟着她的心,那种痛告诉她:丁一,你终于失去他了!
也许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的故事竟然是这样,旁人再无法接受也劝不了了,他们的痛苦也许只有靠这种方式才能抵消掉一些,到了最后竟然真真应了那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两个人也似乎都已经坦然了,除了最初的几天闷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之外,渐渐地也开始有了正常的生活。
陆琛开始按时上下班,工作中并无一丝差错,丁一也重新拿起画笔,在奶奶的画室里一笔笔拾起当年的记忆。陆家也好,丁家也罢,几乎所有人都绝口不提那些会让两人伤筋动骨的话题,似乎也都明白了这两个孩子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丁一回家以后,虽然不算是原谅了家里两位长辈,可是或多或少弥补了丁爸爸和丁爷爷的遗憾,他们也不在乎这中间的种种纠葛,他们唯一在乎的是用多少爱来填补丁一这六年所失去的。
时间就这么平平稳稳地滑到了农历的新年,陆家的两位家长在伤痛儿媳妇和孙儿失去的时候也不得不给秦家一个应有的答复,两家总算是多年旧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做父母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原本就是对人家闺女的不负责任。陆父问陆琛的想法的时候料想着他应该会一口回绝,可是结果却出乎意料。
陆琛是这样说的:“让我和秦璐订婚吧!既然没办法得到那个人,那么任何人都无所谓了,不是么?”陆父、陆母相顾无言,他们当然知道陆琛心里的苦,可是也知道丁一这个媳妇恐怕已经难以挽回了,既然在儿子心里谁都无所谓,在他们家长的心里也就觉得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姑娘好一些,何况自家儿子还和秦璐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也算是了却了他们的一桩心事。
在新年前,陆家终于表态将会为儿子和秦璐举办一个订婚典礼,并不隆重,只是邀请双方家人一起吃个饭就算订婚。秦璐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一方面这是她一直以来所期待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感受到了无尽的悲哀,她用尽心思求来的这段关系在很多人眼里竟然是个笑话,她一直知道大院里的人大多不喜欢她,可是她没想到他们现在看到她这个未来陆家一份子连一点眼色都不给,全当透明。
最让秦璐受不了的是陆琛,他将这种无视进行地相当彻底,秦璐知道他恨她,恨她利用他的表白做张冠李戴的事情来逼他,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份恨意竟然这么浓烈,她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去见陆琛的时候,他连一眼都没有给她,最后她只能怯懦地问了一句:“小琛哥哥,我知道你恨我,既然这么恨,为什么还要和我订婚呢?你不愿意谁能逼你?”
陆琛只抬头瞟了她一眼然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总要有个人陪着一起下地狱才不那么寂寞,你正合适,不是么?”一句话说得秦璐惨白了脸,他竟然这么厌恶她么?失去丁一便是地狱么?恨到连地狱也要拉她一起么?这样的话痛的她仓皇而逃!
在房子里闷了许久之后,丁一终于重新调整心态走出了家门,工作的事情已经全部推掉了,她只想休息一段时间,陪陪妈妈,陪陪受了伤的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足够勇敢,面对爷爷和父亲的时候,她的感情依旧非常复杂。但是她也知道,一直逃避和憎恨并不能解决什么,至少现在的她能够很平和地喊着爷爷,喊着爸爸,能够坐在一起温温馨馨地吃一顿饭。
对于她和陆琛的事情,丁家所有的人都表现出了惊人的默契,没有人在丁一面前提起一句,甚至连从小照顾她到大的魏叔和何婶都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妈妈只是在很偶尔的一次说过一句话:“一一,我们都没什么意见,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其他的事情你自己觉得好就好,我们希望你快乐。”
她不是不感激的,她也知道当年的任性害了多少人,说她是受害者,可是事实上呢?江琪因为她死了,是她惹的祸,如果不是她非要去惠山,江琪肯定还是好好活着的;陆琛的事情更与她一贯以来骄傲的不服输的个性给带进了死胡同;至于孩子,更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当时如果不那么粗心,如果不是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一个无辜的孩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她这个妈妈难辞其咎。
丁一其实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时那个孩子保住了,她是不是会义无反顾地留下他或她。答案在她心里六年,她知道她一定会,即使当时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一个孩子的存在了,可是她知道她一定会,因为那不仅仅是一个生命,更是她这辈子最璀璨的爱情开花结果最好的依据,即使那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可是她依旧舍不得,舍不得那个也许会有一个小陆琛或小丁一的可能。
丁一走出家门的第一站是江琪奶奶的家,她没想过六年没来,一切依旧是那个样子,A市变了那么多,可是时间似乎在这个院子里停摆了,她也不知道她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见那个当初实实在在疼爱过她的老人,也是那个被她害死的那个人最亲最亲的人。
进到院子里的时候,丁一就闻到了一股梅花的香味,丁一以前冬天来的时候,江奶奶总是会做梅花糕给她吃,现在再度闻到那个熟悉而亲切的味道刺激地她眼泪都快下来了。老人家正在晒着被子,阳光一圈一圈地晕染开来,隔着多年的人事,丁一竟然有些害怕。就在这个时候,老人家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转过了身。
江奶奶先是一愣,随后便展开了笑颜,拍了几下被子后,朝着丁一慢慢走了过来,然后缓缓地执起丁一的手说道:“是小一呢!奶奶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就等着再给你做一回糖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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