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不归

　　“船家，我要渡河。”
　　抱着船桨昏昏欲睡的老人慢慢的抬起头，望见眼前之人时，刹时一怔。
　　“这……这这……”
　　老人惶恐不已。
　　“船家，我要渡河。”
　　那人还是如是说。

　　他若要渡，便让他渡。
　　老人想起那时那位带这位来时说的话——他若要渡，便让他渡。
　　叹一声，老人拍拍膝，颤颤巍巍的撑着船桨站起身来，侧身让过。

　　幽黄的河面上，飘着莹莹的光，船才驶离岸边，便已如到河中，四下茫茫，只是一片幽静。
　　水，是黄泉水。河，是忘川河。
　　渡的，是前世今生。

　　不知驶了多久，屹立在船头那人蓦然开口道：“谢谢。”
　　声音十分平淡，老人却喉间一哽，只是又摇起桨，船尾的水波，散又未散。

　　奈何桥上，孟婆抬手，一碗汤，盈盈的荡在碗里。
　　“喝了吧。”
　　他闭眼。
　　“喝了吧。”
　　喝又如何？不喝，又如何？
　　他不忘，他定不会忘，这一遭，是为谁而走。
　　暗暗嗤笑一声，拿过碗，一饮而尽。

　　冥界死城，只见黝黑的城门直耸入天，而这天，也只是一片沉沉的黑。
　　“大人请。”
　　牛头马面引路。
　　正门开，阎王见，小鬼拜，孤魂让。

　　“第十世了？”座上那人问，手中拈转着似火的花，彼岸花。
　　他颔首。“第十世了。”
　　“看了他九世，还是不够？”
　　他不语，低垂下眼，便是满殿的寂静。

　　无人知晓，世人以为遍是哀嚎的冥界，却是寂静无声的。所有的罪，都锁在了铸就这冥界死城崖下的十八层炼狱之中了。
　　所以，这忘川之周，奈何桥边，死城之内，冥殿之颠，都是寂静无声的。

　　久久的寂静之后，座上那人却笑了，站起身来，踏下九层阶梯，与他等肩而立，负手望着殿外。
　　“你看了他九世，我看了你千年。这千年还是没让我想明白。只是一个小鬼，一个我一念之间，便能定他永世生死的小鬼，经了九世，最后还是让我，让我冥帝，输了个一塌糊涂。”
　　饶是如此，冥帝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只是或许，有那么一丝丝怅然。

　　他依旧不语，敛下的双眸，小心的收着所有的情绪。
　　下意识的，他伸出左手，拂过右臂，轻轻的一抚，轻的连自己的都感受不到。
　　那里，有一个承诺的痕迹，一个连那个下承诺的那个人，都不记得了的承诺。

　　“冥界判官无名，彼岸思过千年，然不知悔改，判，入轮回一世为人……”
　　冥帝的声，如风，淡然，却是响彻了整个冥界。
　　“……望不归。”

　　望不归，冥帝亲判。
　　望不归，魂不归，魄不归，不入冥界，只是孤魂野鬼，终是烟消云散。
　　这一判，断了无名这一世轮回的后路。

　　冥帝说完，皱了眉，似为自己所说的有所疑惑，但终也只是深深看了呆立的无名一眼，折身离去。
　　无名久久回过神来，却是微微勾起薄唇，苦涩的笑，望向冥帝离去的方向，眼眸间流转的竟是满满的苦涩的情。

　　苦之又苦，情这一字。

　　无名缓缓闭上眼，仰着头，空寂的冥殿中，他就这么站了许久。

　　饶是被冥帝亲判入轮回不归，牛头马面殿外侯着，众鬼差也亦是不敢惊扰。

　　冥界判官无名，伴冥帝共计一万一千六百七十三年，从未失职。却在千年前，为一小鬼，违抗冥帝，被罚彼岸思过，观其十世生死轮回。

　　众人道九世安已，却不料，这第十世，却是这般措手不及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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