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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自初一零点的那通电话以来,我发现有些刻意回避的问题已经掩盖不住了。对我自己是,对陆辰也是。这体现在我这么一五大三粗的人居然也能作伤春悲秋状默默地望着窗外,看上去脑子里很有些内容,其实屁啊,老子就是在发呆。我本来想好好理一下思绪,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就这么继续干犟着呢还是索性撕破脸,亦或是……妈的李立言别想了没有第三种可能。但我往往只开了个头就不愿再想下去。我开始学会在脑内生造一间屋子把自己关进去,砰一下关门上锁,然后外面就算天翻地覆了也再奈何不了我。这不是我一贯解决问题的方式,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虽然不想承认(因为这特么太丢人),可我不得不承认,我怕了,有些东西我连往脑子里过一遍都不敢。在这一点上陆辰比我爷们儿的多,他不仅敢往脑子里过,他还承认了,还为此付出了实践。操,也不知道谁才是比较成熟的那一个。
………………………………
学校定的是元宵节隔天上课,这意味着我元宵节那天晚上吃完汤圆就得着急忙慌地赶到学校去。面对这种非人道的安排我早已习惯,无力吐槽。受制度迫害多年的我已被磨掉了反抗的心思,连一开始的不满都慢慢淡化,剩下的只是麻木。
元宵节晚上是在家里过的。六点刚过窗外就掀起了又一轮放鞭热潮。在噼里啪啦的鞭炮背景下我们淡定地吃完了饭,淡定地嗑完了汤圆。洗碗的时候我妈听到窗外鼎沸的人声,立即丢下一堆碗碟扒到窗子上一看,然后扯开嗓子声嘶力竭地召唤我。
“儿子——!儿子快过来!快来看舞龙!”
我乖乖遂了她的心愿被她召唤过去,靠在她身旁。街上高举的路灯形成一条长长的光带,来往车辆川流不息。在街对面有群人正互相簇拥着朝前走,为首的四个抬着一个沉甸甸的龙头,另外一个举着龙尾。
我妈异常兴奋,天上礼花闪烁,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她拽着我的胳膊,又把正在看报纸的我爸喊了过去。
“老李——!哎呀天天就知道端着张破报纸看看看。快过来!舞龙呐!”
我爸摘下眼镜,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靠在我妈另一侧。
街上的那群人在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正对着我们。我在六楼的窗口俯视那一小撮激动的头顶,看着几个在大冬天里只穿着单衣的男人们合力将那足有一层楼高的龙头抬了起来。在龙头立起来的一瞬间,围观的群众们爆发出一阵不小的欢呼声。
“哎呀龙头立起来啦立起来啦——哎呀要倒了要倒了!呆龙不能倒啊倒了就完啦!”
我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远离激动到不成人形的我妈。
请龙的店老板走了出来,把长长一串挂鞭搬到街头,麻利地点火放鞭。
从记事起我几乎年年都要看舞龙。我看过一长串人连在一起舞盘龙,也看过这种四五个人接力舞的呆龙。呆龙只有一个硕大的龙头,头下面立着一小截龙身,再另外吊一个小小的龙尾,看上去蠢头蠢脑,傻逼至极。它太重了,一般都是一伙人接力,每人上去把它撑半分钟再下来换人,这对力气的大小和平衡感的好坏都有要求。我是最嫌弃呆龙的,无奈近几年出来舞大龙的师傅们越来越少,只得沦落到在六楼窗户旁盯着呆龙头顶的凄惨境地。
舞呆龙的时候要炸鞭,鞭声没停龙不能倒,据说万一倒了请龙的这家店一年的生意都做不顺。结果好死不死的,不知道这几个舞龙的是没力气还是怎么,眼看着两人交接的时候龙头直直往前倾了下去。
“哎哟——哎哟哎哟哎哟!儿子你看到没它鞭还没炸完居然就倒下来了!这等下还要舞多久才能把这一倒给抵回来啊!赏钱也要打折啦!”
我斜眼看了看不知是痛心疾首还是幸灾乐祸的我妈,不做任何评论。
果然,店老板又默默从店里搬出几挂鞭,给刚刚哑火的一摊续上。我们扒在窗口,足足看底下那群舞龙的为挽回刚才的重大失误,愣是把那笨头笨脑的呆龙撑了十分钟之久。呆龙颤巍巍地在半空摇晃,看得我都觉得累。
舞完了他们收起龙头,踏着来时的路浩浩荡荡走了。我妈伸着脖子恋恋不舍地行注目礼,我一把把她扯进来:“别看了洗碗去。”
我妈嘟囔了一句小王八蛋还学会使唤你妈了啊,一转身还真去洗碗了。
我站在客厅的窗户旁,定睛看着她一点都不温柔也不够慈祥的背影,某些纷纷扰扰不敢出来见人的念头便倏然隐去,瑟缩着躲在一处角落里,仿佛连直面她背影的勇气都没有。这几天的纠结矛盾在她旁边全被压成了屎,没有一点存在的价值。我突然发现我脑子里面血肉横飞的战役都特么白打了,因为根本没有打的必要。
结局很明显。我要是敢往陆辰那边迈出一步,就算只是一小步,不用我妈动手削我,我只要看她一眼就能举白旗投降。
我理直气壮地安慰自己,操,我可以被说是懦弱,也可以说是孬种,但谁不怕自己妈啊。开什么玩笑。
窗外是一片盛大的烟火,五颜六色喜气洋洋,卯足了力气使劲放着,因为过了今年这趟也就只能等明年了。我看着这些艳俗的紫色金色绿色红色的短命花朵,心想着老子的这份挣扎也很短命啊,根本就没撑过一个年。
我对着窗外摸出手机给陆辰打电话,结果还没酝酿好怎么开口电话就接通了。听筒那头比较安静,估计这傻逼正窝在寝室。
我一只手不自觉地用力握住窗框,整个身子也都倚了上去。在听到对面一声精神抖擞喜不自禁的“喂”后我握得更紧了。窗框坚硬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勒得我生疼。
陆辰依旧天然地跟我打招呼:“学长你居然还会给我电话!我要不是设了特殊铃声我还真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说:“……你已经返校了?”
他答:“是啊,前两天就到了。寝室里面就我一个好无聊。”
我深吸一口气,在他话匣子敞开之前截住他的话头。
“——陆辰你听着。”
电话那头乖乖安静下来,呼吸声和缓平静,显然在静候我的发言。
我突然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开口之前还虚伪至极地清咳两声。
“……这几天我好好想了一下。先前我说不动你,最后没办法只好说你就好好等着吧。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他妈别等了,这个事情是不可能的。”
“……”
“所以你不用联系我了。当然老子公私分明,社团活动你还是可以来参加一下的,其余的接触都没必要了。你听明白了?明白了那就这样,赶紧滚去睡觉。”
说完我挂了电话,把他发过来的短信清空,通话记录删除,手机号码拖黑名单。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切后我重新靠回窗台,也不知是大风吹的还是怎么,居然开始哆嗦。
我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耳边隆隆的鞭炮声近得让人心慌。
我想,这事儿大概就这么了了。
………………………………
返校后的半个月我恢复了平常的生活,逃逃课打打游戏混混日子,懒得再想其他事情。我觉得这样过着挺好,吃喝玩乐样样有,就是有时候心里闲得发慌。我想这也很正常,狗走丢了主人都要伤心两天,何况这么硬生生被我丢掉的是个外貌人品都还不错的人。我估计陆辰这小子也不太好受,但年轻人嘛,恢复能力快,抗打击能力也强,郁闷个两天也就差不多得了。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伤春悲秋的。
现在有些人总喜欢嚷嚷自己情比金坚,什么如果爱请深爱这种傻逼口号都好意思喊出口,其实心里吧比谁都绝情,感情比谁都淡薄。自己亲人过世了连两滴猫尿都不洒,对着想玩玩的对象却可以干嚎着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这种奇葩嘴脸何止是欠抽,简直就应该塞回他妈的肚子里回炉重造。什么没有你我不能活啊,这世界谁离开了谁不能活啊,滚鸡|巴蛋,爱哪儿玩就哪儿玩去。
我本以为陆辰憋闷两天就该好了,毕竟我话都说到那份上了,是个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再找来了。说实话这要是我,手机都摔一百回了。操|你以为你是谁啊,老子追你是看得起你。
但现实跟预想总是有差距的,陆辰用他的厚脸皮和大无畏精神再一次合成一个巨大的巴掌甩在了我脸上:李立言,叫你丫天真。
陆辰于一个星期四的晚上八点,在医学院走廊上堵住了我。
十分钟前我刚上完一门叫动物百科的选修,脑子里还正回荡着赵老湿的销魂解说,眼前晃动的都是大草原上迁徙的象群斑马群羚羊群各种群。就在我脑子发昏的时候,一只手斜插|进来,把我从楼梯口拽到了一边的无人走廊。
这个突发状况让我一下清醒了。我刚准备一句国骂丢过去,结果定睛一看是熟人,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
“操|你特么这什么意思?”
走廊尽头的窗子半开,倒春寒的冷风呜呜灌进来,再加上医学院常年累积的阴气,冷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搓搓手臂,动手把外套拉链拉上。
早知道晚上这么冷老子就戴条围巾了,真是失策。
陆辰离我很近,几乎是贴着我站的。他低头紧紧盯着我,胸口起伏,呼吸粗重,仿佛刚跑完男子两千米。我也瞪着他,至于自己那个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该忽略的地方就要忽略好么。
我们对峙了大概十秒钟,陆辰才哑着嗓子开口。
“学长我才想问你是什么意思。你——”
我飞快打断他:“我说得很清楚了就是那个意思。”
他顿住了,咬紧下唇将视线撇到一边,一副有气发不出来的鬼样子,低垂的眼睫看上去异常委屈。
……我擦这种时候你能别卖萌么学长时间是很宝贵的。
我本着速战速决的方针,挑高眉毛恶声恶气地继续。
“没多大点屁事就别拦我。行了我走了你要喜欢就在这多晾一会儿啊,这风吹得还挺透心凉心飞扬的。”
我刚转个身,就听见背后的声音渗着浓浓鼻音,语调不稳嗓子还发颤,可怜得没救了。
“……我告诉我妈了。”
我停了下来,身子一僵。
“……我告诉她我喜欢上你了。”
在一片难捱的寂静中陆辰吸吸鼻子,又补了一句。
“……所以我提前十天就返校了,家里……好像有点呆不下去。”
我转身,正好看见他低着头,脚跟前的水泥地上溅开了一个圆圆的水渍。
又一拨冷风顺着大开的窗子涌进来,混杂着夜如潮水,把人身上的一点热气都卷走了。我当时想,要是老子能像个没了线的风筝就这么被风刮去,不受制于任何人,那该多好。只要不用像现在这个样子,看到傻逼学弟掉一滴眼泪,胸腔居然憋闷得快爆炸。
操,老子真特么想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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