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

　　望着姐姐远去的背影，星魂并没有去追，而是怔怔的站在原地。
　　“星魂…去吧，跟你姐姐好好谈谈！”
　　一旁的沈德元劝道。
　　“谈？谈什么谈？”星魂转头望向他，“你赢了！你达到目的了！
　　说完，他正欲转身离去，可是，沈德元却拦住了他：
　　“你说什么？什么我赢了？”
　　“哼！我还能说什么？刚刚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她曾经是属于我的，有我在她从不会看别的男人一眼，可是如今却如此袒护你！我还有资格对你说什么吗？甚至我连对你动手的资格都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其实也在自鸣得意吧？”
　　此刻沈德元关切的询问，看在星魂眼里却是一种讽刺，一种炫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
　　“误会？你以为我看不懂？你和姐姐…早已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了吧！我真是傻瓜，历尽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却没想到她的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了！我以为…只要我找到她，只要我们澄清误会，她就会回到我身边，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和你已经…”
　　星魂再也说不下去，这始终是他不愿承认，不敢面对的！这些年他也想过姐姐不原谅他，也想过或许根本找不到姐姐，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才发现，自己永远想不到最坏！
　　“盼盼和我怎么了？你不妨说说看？”
　　尽管被误会，可是面对眼前这个痛苦不堪的少年，沈德元始终不忍去责怪他什么。
　　“你不妨告诉我，你们…已经到何种程度了？”
　　如果破镜无法重圆，那么，就让我死心吧！星魂痛苦的想。
　　“你到底都在说些什么？你这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盼盼？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
　　沈德元自是感到受到侮辱，自己原本是好心帮助这姐弟二人，如今却要被误会成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不成？
　　“你不要再骗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我与姐姐共同生活近二十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从不会跟任何男人多说一句话，更何况是整日与其出双入对？不过，你别以为我会就此放手！她是我的，想要我离开，除非我死！”
　　星魂狠狠的抛下最后一句，便掉头离去，不理会沈德元在身后的呼唤。
　　“我真是不懂你们！既然相爱，又何必苦苦折磨呢？”
　　听到沈德元的这句话，他才又一次停住了脚步。
　　“星魂。”沈德元追上他，“你误会我可以，可是，我必须要告诉你，盼盼始终放不下的人，是你啊！”
　　星魂微微一怔，然后，却又凄苦的一笑。
　　“你虽然和她生活了这些年，可是你确定你真的了解她？如果你足够懂她，你们之间根本不会发生那么多的误会！倘若你真的懂她，那你又知不知道，这些年她因为失去你，活得多痛苦？她当年的确是因为不愿再见到你，所以才随我来到湘西，可是，那是因为你不要她了，她不愿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当年她刚刚来到这，身体还弱得不成样子，却还是一直糟蹋自己，不肯进食，只是整天喝酒，醉酒之后喊的都是你的名字！更有一次她喝醉，竟然用刀割伤自己的喉咙，还好是被我救了回来！所以这些年我才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否则，你早就见不到她了！你或许不会知道的，自从你回来，盼盼就变了，从前几乎茶饭不思的她，竟然会烧一桌子的菜！她若不是为了你，还会为了谁？而你竟然在怀疑我与她的关系！星魂，假若你真的是这么想，那么你又为何苦苦找寻她而来到这里？”
　　听了他的话，星魂默然低下头。
　　其实，姐姐爱他，他又怎么会不懂呢？而正是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姐姐当年，不也正是这样吗？其实，尽管姐姐对他冷言冷语，尽管自己会为姐姐对自己的态度感到心痛，可是，他从未怀疑过姐姐对他的爱。他又怎么可以怀疑她？怎么可以看着她难过呢？他只是害怕，害怕失去她啊！
　　“我知道我不该怀疑你和姐姐…沈大夫，也许刚刚是我过分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姐姐好，说真的，我没有资格责怪你什么！可是姐姐…”
　　“你不用道歉！其实，在你还没来到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负心的人，甚至以为你将这样永远抛下她，或者早就把她忘了，盼盼被伤得恨很深，所以我从不过问你们的事。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早已知晓你是多么爱她，她又是多么爱你！星魂，你能够来找她，我真的是有着说不出的庆幸！我跟盼盼从小就相识，所以，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好起来啊！”
　　见星魂的脸色已缓和了许多，沈德元也心平气和起来了。
　　“难道说…你早就知道我们的事？”
　　“起初我只是单纯的以为，你是她弟弟，当年你告诉我说，她的丈夫不在长安城，我还以为她早就嫁人了，而你只是照顾她的人。后来我也发现，每当我提到你，她的反应就会很激动，叫我不要提起你。”说着，沈德元忽然自嘲的笑了， “我也真笨！直到现在，才真正搞清楚，原来盼盼这些年醉酒后口中常念的人，竟真的是你！不过，就算我再笨，我也知道你应该不仅仅是她弟弟，我与盼盼认识这么多年。她哪来的什么弟弟？”
　　“唉！这么说，我更是内疚了！你一直在帮我，而我却…”
　　知恩图报，星魂是明白的。面对眼前这个憨厚老实又心地善良的人，星魂不禁心中有愧。
　　“不要内疚！我怎么会怪你呢？你那么爱你姐姐。当然会害怕有别人将她抢走啊！”
　　沈德元笑着说，丝毫不计前嫌。
　　星魂也惭愧的笑了笑，似乎暂时忘却了那刻骨的伤痛。

　　红颜易老。
　　玉寒手中紧紧握着铜镜，镜中映出她日渐憔悴的容颜。
　　略显破旧的大门敞开着，有落叶萧瑟地从门前飞过，可是，却迟迟不见他。
　　他应该不会来了吧！刚刚打了他，他一定会生气的！高玉寒，看吧，他根本没那么在意你！而你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这么多伤害，你早该清醒了。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动物。曾经你以为是他让你忘记了过去的伤痛，可是你也没有想到吧？到最后，他竟成了伤你最深的人。你还在期盼什么吗？你与他早就不可能了。也许你，注定只能这样孤独终老吧…
　　“姐姐…”
　　那一声轻轻的唤，此刻听起来，竟恍如隔世。
　　“姐姐！”
　　她终于回过神，看到星魂正站在门边。
　　已近黄昏了，不知为何，天气忽然变得有些许凉意。寒风从他身旁经过，时而会凌乱了他的发丝，遮盖住那张干净的脸庞，可他依旧是站在那里笑着，一动不动，甚至不见一丝瑟缩。
　　玉寒忽然发觉，他变了。
　　尽管那清澈的笑容一如往昔，可是，他的脸上却多出了一种成熟抑或沧桑。她才想到，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一个人的日子，他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外面的世界，腥风血雨，尔虞我诈，而不谙世事的他，究竟是如何面对？他的病有没有复发过？一个人，又是如何熬过来？有没有受过谁的欺凌？有没有受了什么委屈？
　　“你还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仍然是淡淡的，没有一丝情感。
　　不，不可以心软！你与他早已缘尽了！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姐姐，我来向你道歉。”他仍站在那，淡淡的笑着，眼神中，却透着诚恳，“姐姐，我不该对救命恩人动手，是我太过分了，你不要生气，都是我不好。”
　　“我没有怪你，你走吧！”
　　她故意不去看他，只是怕一旦与他的目光交接，自己便会失去理智。
　　“姐姐，最近天气很凉，你一定要多添些衣服，以免受了风寒。”
　　似乎是没有听到她的话，星魂仍然自顾自的说着。
　　“你管我？”
　　她的声音冰冷而空洞。
　　“你是我的妻子啊！我怎么会不管你呢？”
　　玉寒猛然回过头，她不得不惊讶于他的话。
　　而他只是笑着，笑得那么温暖，声音也是那样的温和。
　　“你…你说什么？”
　　她震惊的望着他。
　　“你是我的妻子。姐姐，以后我不要叫你姐姐，叫你玉寒吧！”
　　不理会她的惊讶，他仿佛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眼中满是爱意。
　　“你…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已经把自由还给你了，我也已经答应你，以后你我再无牵连，难道这还不够吗？是不是当年我没有死成，所以，你又觉得不称你的心意，才不远万里的跑来看我的笑话？”
　　她逼近他，大声的质问他。
　　而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她的恼怒而产生任何波澜，就连语气都仍是那么平和，显得温暖，一如他的笑容一样。
　　“姐姐，你故意歪曲我的意思。其实我知道，虽然你嘴上这么说，其实你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心里还有我呢？姐姐，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痛苦的，我不要看到你为我难过…”
　　“你凭什么这么说？不要太高估了你自己！假若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有了别人呢？”
　　尽管他脸上满是平静的笑意，可是她仍然是冰冷如霜。
　　“别人？”听到这话，星魂的脸色终于微微暗淡下来，“谁？是他吗？”
　　这个“他”到底指谁，虽然他不点破，可是她也听得懂。
　　她默不作声，只是嘴角缓缓的勾起一丝冷笑。
　　“姐姐，那个沈大夫…他在追求你吗？”
　　不见了刚才的笑意，他的眼神，逐渐被悲伤所淹没。
　　“关你什么事？”
　　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仿佛在欣赏他此刻的痛苦。
　　星魂愕然，对她的反应表示诧异，她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心痛的闭上双眼，转过身，不忍再与她对视。
　　黑暗中，他的思绪飘到很很远，飘到了那早已蒙尘的年代…

　　石路，斜阳，尚且年幼的他的小手紧紧的拉住姐姐的大手。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快。
　　“怎么了，星魂？”
　　她也停下脚步，半蹲下身，明亮的眸子温柔的注视着他。
　　“姐姐，我讨厌那些人！”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的人群。
　　她不解，疑惑的望着他，以示询问。
　　“我不喜欢他们那么看着姐姐，那些人都是坏人！”
　　他倔强的嘟起小嘴。
　　她一怔，继而又温柔的笑了，直起身，拉着他继续向前走：
　　“姐姐不理他们就是了。”
　　直到如今，星魂还能够清楚的记得，姐姐那天的侧脸，和嘴角漂亮的弧度。
　　原来，从自己那么小，就已经认定姐姐只属于他一个人。
　　而姐姐，更是不曾背离过他。

　　即使是当年那个抛弃她的男人找到她，颇具欲与之再续前缘之意，她都断然拒绝。
　　还记得因为那个男人的出现，星魂自卑过，伤心过，害怕过，可是，姐姐都只是一直在安慰他，那些话，言犹在耳；
　　“我的心在谁身上，你都是知道的。”
　　“现在真正的拥有我，把我紧紧抱在怀中的，就只有你！”
　　而他当年只是不断的误解她，甚至怀疑她根本不爱他。
　　现在想起来，当年的姐姐何尝背叛过他？为何他就是不肯相信她呢？
　　相比起如今她冷冷的一句“关你什么事？”，星魂又是多么渴望姐姐能够像从前那样紧紧的抱住他，轻声的安慰他，并表示自己不离不弃呢？他的心，也早已被她的冷漠伤得千疮百孔。

　　“姐姐…难道…你要答应他吗？”
　　话既已出口，他便无法收回，然而，此刻他又是多么希望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要这么问？为什么？其实…也许他自己也不明白吧！
　　“哼！这也不关你的事！”
　　意料之中的答复，他不去看她的神情，便可以猜到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狠狠的抽痛着，可是她却再不会为他心疼。
　　“你这么说…就不怕我会再次对他动手？你明明知道，想和我争夺你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终于敢直视她，可是脸色却是苍白如雪，声音更是颤抖而微弱。
　　“忘恩负义！你若是敢动他一根头发，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并凄厉，那一刻，星魂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坠入万丈深渊一般。
　　这还是原来那个一心只爱着他的姐姐吗？
　　这还是原来那个不舍得让他受一点伤害的姐姐吗？
　　她冰冷的面孔使星魂感到陌生，他想逃，却无处遁形。
　　“没想到…你竟如此维护他！姐姐你…竟然会为了别的男人…”
　　他的声音哽咽了，想哭，却早已无力哭泣。
　　星魂明白，姐姐是不会同情他的眼泪的，哭大概也无济于事吧！
　　“你很委屈？”忽然之间，玉寒的语气缓和了些，可是又继而恢复原样，“你有什么权利怪我？你当年不也是一样吗？”
　　当年…当年的姐姐，一定也是这般心痛吧！
　　“我…没有资格怪你…可是姐姐，我们…我们就真的只能这样了吗？难道我们真的只能…相忘于江湖了吗？”
　　他的声音颤抖，身心都似刀割般的疼。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只会怪我！”她渐渐逼近他，他连连倒退，“让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们的关系，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当年说这话的人可是你！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你不是口口声声指责我恶毒吗？你说你认清了我的真面目，很好！我一样也认清了你！我再告诉你，如果你来找我是别有用心的话，我不会放过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你说的一个字！你们男人，全都是一样的！我劝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显得你有多么委屈，你是否记得那天我身体不适，本想让你帮我请大夫，结果你抛下我不管？我对你的好，早在那天以后就消失殆尽了！梦星魂，最后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恨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他只觉得浑身冒着冷汗，没有一丝力气，就连灵魂也似乎被抽走了。
　　又一次，她将他赶出门外，大门重重的关上。
　　星魂无力的倚靠在门上，以免瘫坐在地。

　　恨？
　　姐姐竟然…会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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