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仙

作者: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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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飘仙(番外二)


      清雪。满山遍野,密密匝匝,统一了天地,宁静了世间。在这样寒劣的日子里,昆仑山野茫茫一片,越显冷清萧条。

      山道上,远远看去,却有一微小白点在移动,雪地里的绵长脚印蜿蜒而上。

      呼出一口长气,气息化作白雾,为早已冻得发青的嘴唇带来一丝微薄暖意。男人紧了紧身上的狐皮披风,一步不停沿着山道而行。道上积雪已达寸厚,脚步迈不大,但每一步都稳妥坚定。雪花不时飘入眼里,他用手擦去,抬头,望向山顶隐隐绰绰的几幢房顶尖儿。

      当“昆仑派”三个乌墨大字清晰印入眼帘时,已是夕阳斜照,大雪初霁的黄昏时分了。山顶上一片巍峨城堡,在惊鸿声中,苍暮而凝重。十丈高的石门,透着无声的冷然,男人站在门前,望着周遭直耸入云的坚固石墙,心里泛起阵阵感叹。
      这是最后一处了,若还不见你的踪影……天下之大……难道我们就此分开了吗?
      仙仙!

      山野之中最是藏龙卧虎。这话,说的正是萧肖。

      坐在正气堂的虎皮玉座上,萧肖眯了一双丹凤眼,仔细打量来人。自从一年前师尊过世后,他承其衣钵,成了昆仑派第十七代掌门。其实他代理掌门之职已愈八年,但他一直认为,能够名正言顺坐上这个位子的,只有自己从小疼爱的师弟,毕竟仙仙才是师父的亲生骨肉。却没想造化弄人,一年里太多事情发生,轮番上马,最后坐在这里的倒成了他自己。

      既然是掌门,有时就必须拿出点一家之长的威严来。
      萧肖盯着男人看了很长时间,他知道,每次只要一祭出这种眼神,在他面前仍能稳如泰山的江湖上没几个。可这前任武林盟主,脸色虽然苍白,眼底却十足镇定,俊逸脱俗至此——仙仙虽然迷糊,但眼光确实不错。萧肖心里评价道。

      “听闻白少侠已退隐江湖,不再理事,今日长途跋涉来到昆仑派却又为何?”萧肖话没有一丝热络,维持了淡淡的疏远。
      “萧掌门客气了。”白尘对他一拱手,抖落了半身雪花,“晚辈今日前来打扰,只为找人。”
      “找人?昆仑派上上下下三百口人,不知白少侠找的哪一个?”
      “明人不说暗话……仙仙没有回来吗?”一个月来,白尘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每一次得到的都是失望,此时再没精力行那言语上的周旋。
      萧肖眼睛眯得更小了,丝毫不掩脸上的愠怒:“我这师弟,自从一年前私自离山后便再无音讯,一个半月前,传闻当今武林盟主为他居然折剑挂靴,两人从此远离江湖,隐居山林。现在派里正值多事之秋,我还要向白少侠要人,你倒跑来问我?你这说的又是何道理?”
      “我……。”白尘一时语塞,心里好似被浇了一盘冰水,“他没回来?”
      萧肖冷笑:“你们现在理应和乐之时,我问你,你做了什么,居然让一向认死扣的仙仙自己离开?”
      白尘脸上显出一丝微赧,很快掩饰下去道:“适才在下并没提到仙仙是自己离开的,敢问萧掌门怎会知道?”
      萧肖透出一种古怪的神情来:“白少侠,我是看着仙仙长大的,他心里有几根经脉,我会不清楚?你自己说,可是我猜错?他不是自己离开的?”
      白尘心里一下透亮,不由苦笑,仙仙和这萧肖不愧是同门中人,有时候和他们讲话总是特别疲累,“是,掌门猜得没错,仙仙是自己离开的。但现下我也断定,他人必在这边。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必须当面讲清,望掌门通融,容我们一见。”

      好个白尘,只凭一句话便下如此定语!
      萧肖暗笑,怎奈受人之托,耍赖便要耍到底:“你既已猜到,我也不瞒你,仙仙如今是在堡里,可他说不想见你,白少侠请回吧。”
      “是吗……他这样说?”白尘得闻人确实在此,心中一喜,“那晚辈先行告辞,过两日等他想通,晚辈再来拜访。”说完也不等萧肖开口,干脆地转身而去。

      这下到让萧肖彻底楞在坐位上,看着那绝尘而去的白色背影直喊糟———戏演过头了,这可怎生是好?

      夜阑人静,一方院落。墙角数枝红梅,骨瘦姿清,却有潇洒出尘之致。梅树下,月影清清,照亮了一个瘦弱的背影。
      背影蹲在地上,从后望去,一瀑流泉似的银发拖曳于地,在月光照耀下晕了一层蒙胧光辉。

      仙仙手里拿着根树枝,正用力戳着面前一块石头,嘴里念念有词,有气无处使般泄愤来着:“叫你走,你走啊……我戳……你再走啊……。”
      不多时戳得累了,他将手中树枝一抛。呆呆看了会儿地上的石头,忽然也不顾冷,伸手把石头拿起,凑到嘴边亲了亲,紧紧抱进怀里。

      “你宁愿抱块石头也不愿抱我?”数丈外一个清冷声音。在这夜深人静的小院里忽然响起,把仙仙吓得蹦跳起来。
      暗影里无声无息的踱出一个白色身影,月冷清华,却掩不去他眼中炙烈,盯着面前呆楞的人,一步步走上前来。
      “尘!”一声欢呼,仙仙抛了手中石头,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好像要把对方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一个月的相思终于在此刻尽数解去。

      “你不是走了吗,怎会……?”仙仙一抬头,望进一片柔情的海洋里,才惊觉这问题问的有多傻。
      “要见你,并非只有从大门进来一途而已。”白尘一瞥地上,适才被仙仙抱在怀里的石头,此时正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上面用墨汁写了“白尘”两字。
      黄昏时白尘便已潜入,怎奈清风堡委实太大,直到此时才找到这方院落,可找到后他反倒不急着现身,只是隐在黑暗中贪婪地看着雪地里那可憎又可爱的身影。
      仙仙满心欢喜,抱着白尘的腰,又搂又蹭,喃喃低语:“尘,好想你……。”
      白尘无语,看着怀中离家出走一月的人,也是害自己满江湖寻找的罪魁祸首,那些心里的折磨倏忽都无足轻重了。白尘也不明白,究竟从何时起,自己无法再忍受没有仙仙的日子?他不仅苦笑,从前一向独来独往的人,今日怎会栽得如此彻底?
      两个人对视一阵,搂抱一阵,怎么都不够似的,也不用开口,想说的,说不出口的,早已在对方眼中一目了然。
      仙仙将双手伸进白尘的披风里,触碰到白尘胸前,却是一呆。他顺着那条凸起轻轻抚摸着,适才满心的欢喜立时跑的无影无踪。
      这裹伤的绷带……。
      他垂下眼,咬了咬唇:“那时……一定很痛吧……。”
      “比不上失去你的痛。”白尘不忍看仙仙这凄楚表情,他知道,这事仙仙受的罪并不比自己少。
      “对不起……尘……对不起……。”白尘越温柔,仙仙便越自责,怎么都无法原谅自己,尘是他最亲的人啊,自己怎么可以失手伤了他?一个月来,仙仙没一天睡得安稳,每时每刻都在彷徨中度过,相思入骨,伤心入骨。此时此刻,种种情绪在心头一一晃过,仙仙终于控制不住掉下泪来。

      白尘温柔地看着,静静拦着他,任他泪水横流,哭到喘不过气来。白尘不做声,也不相劝。不多时等仙仙呜咽之声渐渐小去,苦笑着低头看自己胸前衣襟,早已湿了一大片。
      白尘忽然一把抱起仙仙,回身坐到房前的低矮栏杆上,把人圈在自己怀里,拿了袖子为他擦眼泪,一面擦一面心痛,不过一月不见,这小东西怎么又瘦了,下巴尖削下来——发生这样的事,心里还不知怎么折磨呢。
      仙仙反倒不好意思看白尘,将脑袋往他肩上一靠。
      两人相拥着,过了很久,白尘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不紧不慢,好似揭开一层岁月薄纱,“仙仙,当日我于林中断剑发誓,你可知我所断之剑有一名字,叫阳雪。”
      “这把阳雪,是我曾祖父亲手所铸,当年此剑一现,锐利逼人,江湖上无能与之比肩的。但世人熟知阳雪威名,却不知当日与阳雪一起出炉的,还有一把软剑,两剑一硬一软,互为表里,而那把软剑……取名‘风月’。”
      仙仙吃惊道,“风月?你说的可是……我那一把?”
      白尘点头,看着仙仙正色道:“这事已过去八十年,现在说出来,也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夜已深,雪骤停,一切都悄无声息。白尘望着远处,将一段尘封往事娓娓道来:“白楚两家,历来便甚有渊源。当年你我曾祖父,楚亦白封,同年同月同日生,结为生死之交。白封铸了两剑,自留阳雪,而将风月赠与楚亦,自十六岁起两人便结伴同游江湖,一个行医一个行侠。倒也在道上留了‘梅侠鹤医’的美名。后来楚亦娶妻,定居恒山,而白封则回江南白家,自闭修炼。两年后,白封听闻楚亦被人寻仇,连夜赶去相救,却是晚了一步。等他赶至恒山断肠崖时,楚亦已跳了崖。”
      察觉到捏着自己袖管的手紧了紧,白尘覆上去,有力握了一下,以示安慰,继续道:“白封回去后过了三年失魂落魄的日子,不到二十五岁便抑郁而终。临去前留下遗书,只一句话,‘风月重现江湖时,白家后辈当竭力护之’。之后这便成了白家祖训,代代相传,几十年来,祖父和爹明里暗里查访风月剑下落,却不可得……直到……直到你我被困山谷,得知你的身世,找到风月剑,才知冥冥中一切都已注定……楚白两家不能圆的情分,最终还是落到你我身上。”
      白尘低头看向早已听呆的仙仙,悠悠道:“我向来不信命定之事,但自和你相遇,却让我不得不信……你说,怎就让我们碰上这情缘呢?”
      “难怪当日洞穴里一见风月剑,你脸色都变了。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
      白尘一时感叹,“我原以为即使不说,你我也已心意相通,没什么能分开我们,可是……。”
      仙仙用手掩住他的嘴:“别再说了,我……。”他心下羞愧交加,我了半天,说不出半句,脸倒越发红起来。
      白尘拿下他的手,笑道:“伤我的是他,不是你,你无需自责,更不必逃得千里远,让我一顿好找。”
      仙仙激动道:“可他在我身体里啊,没人知道他何时出来,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再呆在你身边。若他再行伤你……我……。”
      “仙仙,你听我说,这次之所以会被他伤着,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一时大意,才被他一剑划在胸口,但以后我会提防,绝不会再让他得逞……只要你别太过波动……控制一下,总能想出办法的。”
      听到这“控制一下”,仙仙脸红到脖子根,嚅嗫半天含含糊糊小声问:“那……难道我们以后……都不……不……?”
      “怎么可能?”白尘笑看他一脸窘相,低头吻下来。
      唇齿相触,纠缠不清,越吻越深,带了整整一个月的相思,不多时,两人都热情如火起来。

      白尘忽然一下将仙仙打横抱起,转身向屋里走。
      知道白尘要做什么,仙仙慌了。虽然此时此刻自己也是热情难耐,可前车之鉴,他怕!
      “尘,如果他又出来怎么办……我们再商量商量……先放开我!”
      仙仙越是挣扎,白尘手里越是抱得紧。来到床边,轻轻将他放置床榻上,柔声道:“别怕,总有第一次的。”又促狭起来道:“逃家那么长时间,你不该好好补偿我一下吗?”
      仙仙还想“可是”,话未出口便被堵在嘴中,永远出不了口了。
      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一片绮靡中,两人衣衫尽退,白尘胸前的绷带印入眼帘,仙仙盯着那伤处,心中一阵唏嘘。白尘俯下来在他耳边轻咬,低声道:“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仙仙羞恰侧身,白尘不急着攻城掠地,反而轻轻抚上那条伤疤。当日江边初见,这小东西便为自己挨上一刀,两人从此纠纠缠缠。现在细看,伤疤虽淡去不少,可摸上去总能感觉出来。白尘心中一动,情不自禁顺着那伤疤从肩胛一路蜿蜒吻下,直至右腰,“果然……留疤了……。”停留在腰际,重重在伤疤尾端吻了一下。
      酥麻传来,撩拨得仙仙难以自持,□□悄然溢出嘴边。抚上白尘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臂,微微抬起头,转过脸来,睇着他道:“有人说过……会负责的。”
      白尘一笑,上来托住仙仙的脑袋,凑着嘴亲了一下:“我这不正在‘负责’吗?”

      两日后,昆仑山东边山道上,雪未化,金光却已铺展,松软的雪地上,留下六行脚印。
      十几年的感情,一朝便就送走,萧肖的脚步怎么都轻快不起来。但看到身边鸳鸯神仙般的两人,不得不将情绪尽数隐藏。
      “仙仙,下山后多探听一下你三师兄下落,大半年了,也不知他兜到哪里去了。”该吩咐的还是不忘吩咐,这桩,也是萧肖心头一直烦的。
      仙仙点头,还不忘小声嘀咕一句:“明知三师兄是个路痴,还派他下山找我……现在轮到我找他来了……。”
      这嘀咕声大了点,让身边两个男人同时笑起来————一个是好笑,一个却是苦笑。
      萧肖转头一睨白尘,虽然“诱拐仙仙”和“私闯清风堡”两事着实让自己“颇有微词”,但总体来说,把人交给了他,自己还是放心的。
      感受到来自萧肖的目光,白尘只是恬淡一笑,有些东西,若付诸言语,反而不实了。

      相送千里,终须一别。山道上,两手相握,旖旎而去。萧肖望着逐渐消失在山头的两双背影,升起一股惆怅,最终化作一声“珍重”,在心底回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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