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

　　转眼便是新年。年初一，阿寐要早起去给王后见礼。
　　子佩子茹天未亮便掌灯，唤起阿寐，梳妆打扮一番。子茹特意给阿寐挑了一身大红色的对襟小袄，下着撒花红裙，又在梳起的双鬟上系上红绸带，子佩为阿寐画眉点唇。
　　子茹一边抚平衣服上的褶子一边说“小娘子是第一次出现在京城诰命夫人们面前，一定要艳压群芳，将来好有出挑的姑爷上门提亲啊。”
　　子佩推了推子茹说“瞎说什么，咱们家小娘子是要嫁皇子的。”
　　阿寐被她们说得羞涩不已，忙喝住她们“都别瞎说。”
　　子茹向子佩眨眨眼睛“咱家小娘子害羞了。”
　　这样一说阿寐更羞了，转身便去追子茹要呵子茹的痒痒，子茹忙跑开。子佩忙叫道“小娘子且回来，妆还没有上完呢，别误了时辰。”

　　阿寐到关雎宫时，不少诰命夫人已经到了，坐在大殿里同凤座上的王后说着话。阿寐一进来，所有人的眼光通通望向了她。阿寐心中一怯，却铭记教导嬷嬷的话，抬头走进，目不斜视。
　　上前，跪拜王后，口称“儿家阿寐给王后娘娘请安，王后娘娘千岁。”
　　王后见阿寐进退有度，心里欢喜，让其起身道“小娘子过来，坐到本宫身边来。”阿寐称诺，走过去跪座于王后身后侧。
　　王后见阿寐坐定，又向座下的夫人们说“这吕氏小娘子，本宫打第一眼见着就欢喜，这不在宫中一留就是半年。”
　　座下的夫人都纷纷夸赞阿寐漂亮聪慧知礼明义。王后脸上笑容更深。止住夫人的交谈说“也不知道，以后这小娘子嫁与谁家，那家舅姑可是有福气的啊。”
　　忽然，大司马尉迟安康的夫人说“那王后何不将这小娘子留在身边，陪着您呢。”
　　这话正中王后心意，王后道“南安夫人的话倒是提醒了本宫。”说着转头向阿寐道“小娘子今年几岁了？”
　　阿寐答“回王后娘娘，到正月十五，便八岁了。”
　　王后点点头，说“你可愿做我们天家妇？”
　　阿寐又羞又怕，虽然知道自己是要嫁入宫中，却不知王后意欲怎样，但又不敢不答，便通红着脸说“阿寐谢王后娘娘厚爱。”
　　王后捂嘴笑道“看看，本宫糊涂了，这么对未出阁的小娘子说，难怪小娘子害羞。”
　　众夫人一下便都晓得了，王后是告诫她们不要再向左丞家小娘子提亲了，这小娘子是天家定下的人。
　　阿寐也恍恍惚惚似是明白了王后的意思，只是低着头害羞，再不肯抬起头来。

　　王后又与下边众夫人聊着家常，忽然听得寺人通传道明玉王姬到。明玉王姬便是姜嬛了。姜嬛是齐王长女，生母馆夫人早亡，自幼由王后带大，王后未生育王姬，因此也格外宠爱姜嬛。
　　姜嬛人还未进殿，便听得如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进来，“母后——”
　　阿寐抬头，望见殿中站着的女子，一身湖绿的衣服，头上也是双鬟，却用璎珞固住，璎珞连着的一颗硕大的祖母绿石垂在额间，应得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闪闪发亮，小巧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人，在阿寐眼中整个姜嬛都是小小的。可是姜嬛昂起的下巴却露出骄人的傲气。
　　姜嬛与王后，众夫人见过礼后，看到阿寐跪坐在王后身侧，吃了一惊。拿手指着阿寐道“你……”
　　王后疑惑地问“你两个见过？”
　　阿寐怕王后知道她偷溜出宫的事情，便偷偷将手从袖中伸出向姜嬛摆了摆，又做出恳求的表情。
　　姜嬛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笑道“没有呐，孩儿认错人了。这位是哪家的小娘子，长得这样俊俏？”
　　王后道“是左丞府的。她比你小三岁，你俩平时可多走动走动啊。”
　　姜嬛阿寐忙称是。

　　众人从王后那出去之后，阿寐等到姜嬛出来，上前对其一拜道“多谢今日王姬替儿家解围。”
　　姜嬛忙拉其起身说“莫谢，本就是我说漏了嘴。原来你就是那日的小厮啊，我还想大王兄家中竟藏有这样好看的小厮。你那日也是去看热闹的么？”
　　阿寐摇摇头说“阿寐思念家人，便趁大皇子大婚之际，偷偷溜出去与家人相见的.”
　　姜嬛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两人便沿着太液池遛弯说话。不曾想越谈越投机，竟舍不得分别。是夜，姜嬛与阿寐同塌而眠，说了半宿的话。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阿寐生辰之日。王后体恤阿寐思念家人，便让吕震与吕愬进宫探望。阿寐与父兄说了半晌的话，用过午膳后方才离开。
　　晚间，宫中大宴。阿寐自然也要出席。席间阿寐觉得微醺，便借口更衣偷偷离开，在太液池旁的望君亭中坐着醒酒。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阿寐……”
　　回头，姜琼立在那里。阿寐起身行礼，姜琼示意其起身，说“阿寐，独自在这里想些什么？”
　　“刚在席上喝了些酒，有些醉，便跑出来醒酒，也不知刚想了什么。”
　　“今日是你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这都入夜了，才想起来问人家想要什么礼物，真是没诚意。”阿寐扁扁嘴道。
　　姜琼笑得眼睛都弯了，伸手刮刮阿寐的鼻子“小气的东西。”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递给阿寐“喏，礼物。”
　　阿寐笑嘻嘻地接过来，打开。一个凤形的玉佩。
　　姜琼道“这次打鬼方，获了这么一对玉佩。我见还不错，便想着留待你生辰送给你。”
　　阿寐知道鬼方的玉器银饰一向贵重的很，但也不推脱笑盈盈地收了，挂在腰间。抬头时，见姜琼腰间别的是龙形佩，知是一对。脸一红，心中却也欢喜。
　　姜琼见阿寐别上，道“出来久了，该回去了，走。”说着便拉起阿寐的手往回走。

　　回到孔雀台，阿寐手里把玩着那凤形佩，想着王后早些说要自己嫁入天家的话，又想到姜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嫁给琼哥哥的话，我自是乐意的。”想完又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这么早就想嫁人的事情，脸上便阵阵泛红。
　　“我说二皇兄不肯将那对玉佩送我呢，原来是已经送给别人了。”
　　阿寐转头见姜珏站在一旁，也不起身行礼，撅着嘴巴道“你还好意思说，”阿寐边说边走向姜珏，走到姜珏身边站定，然后伸出手来说“我的礼物呢？”
　　姜珏大窘，抓抓头说“阿寐，我……”
　　“哼，都没有礼物的，还来兴师问罪。”
　　“不是，礼物是有的，可是……”
　　“那你拿出来啊。”
　　姜珏一时无法开口解释，便伸手拉起阿寐便跑。
　　见姜珏拉着只穿了夹袄的阿寐就跑，子茹慌忙喊道“二皇子，小娘子还没加衣服呢，当心得了风寒。”
　　姜珏一心想让阿寐看礼物，也没有听到子茹喊话。子茹没办法，只得让子佩拿着手炉，自己抱了披风，跟了上去。
　　姜珏拉着阿寐便到了太和殿，抱起阿寐，跳上了太和殿房顶。阿寐吓得闭紧眼睛，姜珏扑哧一笑，“我的轻功还好吧？别这么害怕，有我在摔不到你。”
　　阿寐睁开眼睛，姜珏拉她坐在太和殿房脊上。
　　阿寐不明其意，说“我的礼物呢？”
　　姜珏笑了笑说“你且等下。”
　　子茹子佩这时到了太和殿下，见两位主子坐在太和殿房脊上吓了一跳，慌忙喊话“二皇子，小娘子，要当心啊。房顶上风大，小娘子下来加件衣服吧。”
　　姜珏这才发现阿寐只着了夹袄，便对阿寐说“你在这等着。”说完便又跳了下去。这不跳还好，一跳，将阿寐松开，阿寐本在上边就战战兢兢，这一下，再找不到平衡，眼见就要一头栽了下去。
　　阿寐听得耳畔呼呼地风声，闭紧了眼睛，心想“我命休矣。”没承想，竟落入了一个暖暖的怀抱。阿寐慌忙睁开眼睛，见到姜珏接住了自己，刚想道谢，又念道是他刚莽莽撞撞就将自己带上了屋顶，便一拳击在姜珏胸口，道“都怪你。”
　　姜珏也不恼，笑着将阿寐放到地上，给她披上衣服，又将手炉放入她怀中。说“是我莽撞了。我给你陪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听通地一声，一个礼花就在头顶炸开。姜珏“啊”了一声。又抱起阿寐跃上房顶，安坐好，怕阿寐再掉下去，将阿寐搂在怀中。阿寐觉得这样不妥，伸手推了下姜珏，姜珏低头道“难道你想再掉下去？”
　　阿寐撇撇嘴，便安安稳稳坐在那里，看礼花。

　　不远处，姜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身边尹子明刚想问为何不走，顺着姜琼眼光望去，看到屋顶上一对人，方明白过来。心中不禁感慨“这样遥遥看过去，倒也般配。”

　　礼花放完了，阿寐对姜珏说道“真小气，将宫中放得烟花当做礼物，白白让你赚了便宜。”
　　姜珏笑道“那这个太和殿可是看烟花最好的地方，要不是我，你能上来么？”
　　阿寐语塞，可又不肯这样罢休，便说“那也是小气。”
　　姜珏答“好了，明年一定送一份你满意的礼物。”阿寐听到这话方露出满意的笑容。

　　从屋顶下来，阿寐方欲回孔雀台，姜珏却将她拉到了梅园。阿寐每日只是在孔雀台，并不外出，看到这一片梅园，白白红红相间开，倒是别致不禁赞叹了一句。姜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喏，这才是正了八经地给你庆生呢。”姜珏说着指向梅园中的亭子。
　　阿寐见那梅园亭中摆着小菜与酒，心中感动。便快步步入亭中，拿起酒壶闻了下，“这味道倒也浓郁。”
　　“那是自然，这可是正宗的酃酒，今年进贡的可就这么三坛，一坛被父王用来祭天了，一坛赏给了母后，剩下的一坛可是我死乞白赖要来的。”
　　阿寐点点头。“那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好。”

　　阿寐酒量不行，喝了几杯便已经醉倒在石桌上。姜珏看着阿寐因醉酒而泛红的脸蛋，就想伸出手去捏一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便只在一旁看着，目光温柔。阿寐却已经睡熟过去，再没有反应。
　　姜珏看了许久，才将阿寐抱起来，送回了孔雀台。

　　姜珏到了孔雀台，发现姜琼在阿寐的房内，手里把玩着放在梳妆台上的凤形佩。姜琼看到姜珏进来，也不惊讶，淡淡开口问道“阿寐醉了？”
　　姜珏点点头，见姜琼不再说话，便把阿寐抱进内间，唤进子佩，让她服侍阿寐睡下，又走到外间。
　　姜琼见姜珏出来，把手中的玉佩放下，便往外走，姜珏忙跟上。忽然姜琼想到了什么，便在在旁服侍的子茹耳畔说了些什么，又继续向前走。
　　一路无话。两人只是沉默。回到关雎宫门口，姜琼方才开口道“三弟，回去早些歇息吧。”姜珏行礼回了自己房内。
　　姜琼在院中站了许久，看了月亮许久，方叹气回了自己房内。

　　第二日，阿寐醒来，也不觉得头痛。唤来子茹才知道，昨天是姜琼让她在帐内挂了醒酒的熏香，今日自己起床才不头痛。又问道昨日是怎样回来，子茹子佩只是捂着嘴吃吃的笑也不说话。阿寐一再逼问，才晓得竟是被姜珏抱回来的，脸上一红，心中再难平静。
　　阿寐明白姜珏的心思，也懂得姜琼对自己的好。自己现在却无法决断自己到底欢喜的是哪个，也分不出他们两个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亦或两个都是真心，再或者都是假意。现在自己虽小，父亲也从未告诉过自己，但是阿寐明白，如果谁娶了自己便是束缚了父亲，控制了朝堂的舆论，便毫无疑问是这齐国的世子了。
　　阿寐想了许久也理不出头绪，便放弃了。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虽然不甘心，可自己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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