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

　　天刚亮，姜庆便去碧云宫给自己的母亲荣华夫人请安。
　　荣华夫人晏姬是右相晏云道之女。是齐王还是世子时便纳的妾。陪伴齐王多年，本以为会升为王后，却未料到鲁国会将公主嫁入齐国。让晏姬的美梦彻底破碎。现如今，晏姬虽不再受宠如旧，但也因诞下皇长子而备受齐王关注，每月也有三四日到她的碧云宫坐坐。

　　姜庆与荣华夫人见过礼后便端坐于旁，看着侍女服侍荣华夫人梳妆，嘴里有一茬没一茬地跟母亲聊着天。荣华夫人妆毕，挥手让侍女们退下。姜庆忙起身，跪坐于母亲身侧。
　　荣华夫人道“念郎下月便要行冠礼了。”
　　姜庆答道“是。”
　　“那姜琼又带兵北上，这齐国的兵权早晚要落入他手中。”说道着，荣华夫人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鲁姬要得意了。”
　　姜庆知道母亲心中的愤闷，却一时语塞，只能低声唤道“母亲。”
　　“念郎，这次母亲与外公未能给你争到带兵的机会，是母亲的失误。下次，岂能再让鲁姬如此心满意足？”
　　“母亲……”姜庆想说些什么，却又被荣华夫人打断。
　　“你外公年事已高，在朝堂待不了多久了。你的那些舅舅们却也不肯争气，未能居要职。母亲失宠依旧，也不能替你谋到什么。一切都要凭借你自己的努力啊。”
　　“是，母亲，孩儿一定竭尽全力赢得父王喜爱。”
　　“恩，咱们在朝堂上的力量还是不够，只有你外公撑着是不行的。”
　　“那母亲的意思是？”
　　“你要娶那吕震的女儿。”
　　“吕震的女儿，就是在孔雀台的小娘子？她不是皇后定下的人么？”提到了阿寐，姜庆竟想起了那晚的琴声，心底又是一颤。怎得那琴声过了这许久还未消散？
　　“呵，岂能事事都如她鲁姬的意？我们要在朝堂上拉拢人的话，吕震是最佳的人选。他名震全国，门客众多，在朝内也多门生。拉拢他一个，整个朝堂的心自是会向着你的。”
　　“他不是鲁国来的么？怕与王后有所关联”
　　“怕什么，娶了她的女儿过来，他还能不向着自己的女婿？”
　　“可是，王后那里？”
　　“你下个月不久要出宫开府，怎能没有一个夫人管理呢？”
　　“可是母亲，那小娘子还不过七岁，怕父王不肯同意啊。”
　　“这有什么，娶过来再调教几年便是。我去说服你父王。”

　　阿寐正坐在窗前看书，忽然听得荣华夫人来访，心中虽不甚明白其为何来，但还是礼数周全地迎了她进门。
　　荣华夫人进门便开始细细打量阿寐，只觉得这女童，虽还未长成，却是美人的底子，俊俏地令人挪不开眼睛。最重要的眉目间有一股灵气。
　　阿寐坐在荣华夫人下首，见荣华夫人不断打量自己，只觉得尴尬无比，又谨记嬷嬷教导不敢抬头直视荣华夫人，于是垂头说道“不知夫人来找儿家所为何事？”
　　荣华夫人见阿寐虽被自己看得尴尬，却依旧知进退，不卑不亢，心中欢喜，又道“此次前来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了王后招进来一位小娘子，便来瞧瞧。没想到竟是如此俊俏。”
　　阿寐还是摸不清荣华夫人为何而来，便不敢怠慢“在夫人面前岂敢称俊俏，这容面只是没污了夫人的眼罢了。”
　　荣华夫人也只是一笑。子佩端茶进来，阿寐起身，斟茶给荣华夫人。
　　荣华夫人不言语，只是看着阿寐沏茶倒茶。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荣华夫人忽然笑道“小娘子腕上怎没有镯子金钏？”
　　阿寐道“父亲教导要勤俭，不喜儿家穿金戴银。母亲又去得早，也不曾教导儿家打扮。”
　　“哎，可怜的没娘亲的孩子。左丞竟这样节俭，可是女孩子家，总是要打扮的，左丞一个男人，自是不懂这些的。”说着，荣华夫人掩嘴笑道“小娘子且来我身边。”
　　阿寐上前，荣华夫人拉过阿寐的手“这手长得真是圆润好看，这凤血镯子与你最是相配，说起来，这还是我出嫁时我娘亲给我的，还说让我给我将来的媳妇呢。”说着便褪下手上的镯子给阿寐戴上。
　　阿寐自是不敢接受的，慌忙摘下，捧在手中，跪下递与荣华夫人。心中盘算，原来荣华夫人是来试探自己的。
　　“这样贵重的东西，阿寐怎敢收下，还望夫人收回。阿寐还小，不敢违背父命。夫人还是留给皇妃吧。”
　　阿寐这样一说，荣华夫人自是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强求无益。回头对侍女说“待会儿将那套鬼方银饰给小娘子送来。”说完拉阿寐起身“女孩子家总是要打扮的。你既然不肯收着镯子，那我赠你另外一套银饰，女孩子打扮起来才好看。”
　　阿寐知道不好再推脱，只好谢荣华夫人的赏赐。

　　荣华夫人回到碧云宫，心中自是不爽快。没想到那吕震竟已经投向了王后一方。又想到那阿寐年纪虽小，心思转的快，回答也滴水不漏。如若让念郎娶了，自己定添一个得力助手。可要是王后那边得了这样个小娘子，自己可是麻烦不小啊。
　　那小娘子的回答也告诉了自己她的立场，这样事情便棘手了许多。想了许久依旧是没有头绪，荣华夫人不仅有些恼怒。将金钗往桌上一掷，便去未央池边散心去了。

　　关雎宫大殿内，鎏金银竹节熏炉里飘出淡淡地烟雾，一侍女跪在堂内。王后鲁姬撩起绣有彩凤帘子从后堂走进来。王后坐定，那侍女慌忙行礼问安，王后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待侍女汇报完毕退了出去，鲁姬挑起嘴角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呵，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次日清晨，众夫人姬妾晋见过王后后纷纷散去。王后独独留下了荣华夫人一人。大殿里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清晰可闻。王后并不说话，只是细细品着茶。荣华夫人心中忐忑，颇有些坐立不安，但面上却也是镇定自若，不漏分毫紧张之色。
　　许久之后，王后方说“再过几日，庆儿就改出宫开府了啊？”
　　“正是。”
　　“庆儿是皇长子，这冠礼可马虎不得，庆儿可是琼儿跟珏儿的榜率。定不可没了皇家的威严，让天下人耻笑。”
　　荣华夫人慌忙称是。
　　“庆儿开了府，府里可不能没人照看啊。你可有合适人选？”
　　荣华夫人心里一惊，虽然知道自己盘算的事情定会让皇后知道，可这么快便来质问倒是让自己措手不及。心思一转，便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我觉得左丞府的小娘子与我庆儿倒是相配。”
　　王后笑了笑道“那小娘子倒是个聪明伶俐的可人儿，只是她年岁还小，本宫还想留她陪伴几年。”
　　荣华夫人知道王后定会驳回，也不急，慢慢地说“王上可是已经允诺臣妾说要将那小娘子许于庆儿。”
　　王后心中冷笑，她终于还是走了这步棋。
　　荣华夫人这几日天天去御清宫痴缠齐王，说姜庆该娶正妻，要将阿寐许给姜庆。齐王心知那小娘子是王后定下的人，可终是抵不过荣华夫人的温柔乡，在床笫间随口应了下来。荣华夫人以为这便得了金口玉言，已成铁板钉钉之势，便再无顾忌，说了出来。
　　荣华夫人哪里料到王后早知她会痴缠齐王，于早先请了一道谕旨。
　　王后脸上的笑意更浓，向身后女官说道“将谕旨拿出来吧。”
　　荣华夫人愣了许久。
　　王后继续说道“本宫觉得大司马尉迟公的女儿与庆儿更是相配，便在几日前，请王上下了道谕旨，将那尉迟锦澜赐婚与庆儿。待出了恶月便成婚。你将谕旨拿去吧。”
　　荣华夫人顿时愣在了那里，口中呢喃道“王上明明答应了臣妾的。”
　　王后也不恼其不下跪接旨，说“闺房中的玩笑话岂能当真？”
　　荣华夫人知大势不可逆转，跪下接旨。

　　荣华夫人从关雎宫回去后心中愤懑难平，便又去找齐王。齐王自知理亏，也是百般哄劝。荣华夫人还是不依不挠，又多次找齐王撒泼取闹。齐王再无耐心，怒道“只是床笫之间的允诺，何以当真，庆儿娶亲大事，岂容你置喙？”说毕，拂袖而去。荣华夫人自此，再无宠爱。

　　姜庆接到这个旨意后却未曾有什么恼怒之意，倒觉得心安。想起那萦绕心中的琴声，只觉得无论如何自己是配不起那样心思的小娘子的。

　　五月虽是恶月齐国却是好事连连，先是齐王长子姜庆冠礼。
　　姜庆更名为简，字伯贺，封菑郡郡王，开郡王府。齐王下旨与下月初十，命姜简迎娶尉迟锦澜。
　　姜琼同燕军打败鬼方，也于五月十七凯旋。齐王大悦，封姜琼为益县侯。

　　孔雀台。
　　姜琼见阿寐愣愣站在一旁，微微一笑。“阿寐，还不去沏茶来。”阿寐方从喜悦中缓过神来，欢快地跑去沏茶。姜琼望着那忙碌的身影，脸上的笑怎么也隐不去。
　　“这可是我入宫一来，琼哥哥第一次来看我，今日便在这里用膳可好？”阿寐怯生生地问道，生怕姜琼会拒绝。
　　“好。”一个字就让阿寐脸上重新绽出了笑容。

　　吃饭的时候，阿寐问东问西，姜琼细细回答也不厌倦。忽然姜琼问道“阿寐在宫里可还习惯？”
　　阿寐想了下点点头，稍后又摇摇头。“我想见见父亲跟阿兄。”
　　姜琼道“这是后宫，朝臣是不得随意进入的。”
　　阿寐脸上露出失望之情，但随即又笑开了“不过，有琼哥哥以后来陪我说说话也好。”
　　姜琼心里一阵阵心疼。这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母后是怎样忍心将这样一个孩子牵扯到这些肮脏的事情中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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