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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疏影里
花开花落,春去冬来,转眼,又是三年。阿寐这三年间,身量长了不少,眉眼也都慢慢长开了。进宫的世妇无不夸赞阿寐漂亮。阿寐这齐国第一美人的名声便打了出去。
姜珏到了出宫开府,行弱冠礼的年纪。姜珏是嫡长子,这弱冠礼自是马虎不得。这年刚开春全宫上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虽说已是弱冠的年纪,姜珏却未娶任何姬妾。想当初,姜简出宫开府时,虽没有正妻,侧房姬妾已是纳了不少。但姜珏这却没有动静。姜珏已满十三岁,也到了该有填房丫头的时候了,这兄弟俩不亏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竟都未有纳姬妾的意思。
这齐国朝臣的夫人却纷纷坐不住了。天天往王后处跑。王后也纵容这两个儿子,也不曾表示什么。连齐王都有些许纳闷,曾问过王后,王后也仅仅是一笑不予回答。齐国的世妇们拿捏不出王后的意思,但是,各家姑娘的画像却源源不断地送到王后眼前。
这日,关雎宫。
“郝郎,这世妇们可是天天往本宫这里塞画像啊。你也该考虑下纳个妾了。”王后便说便转着手上的甲套。
姜珏答道“母后知道儿臣的心意的。”
王后想了半晌道“那小娘子还未长成,即便长成了,这宫中也断然留不得专房专宠的人。郝郎,你自是懂得分寸的人。况且,你三弟那里,你也知道的。”
“儿臣明白。单凭母后做主便是。”姜珏低头回答,额前碎发落下,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王后满意地点点头“过两日,我便从中给你挑选几位。”王后顿了下又说“你的加冠礼,你准备的如何?”
“已经妥当,只待那日即可。”
王后恩了一声,便让姜珏退下了。王后看着那耀眼地护甲,心里却在琢磨当初将阿寐弄进宫到底是对是错。
阿寐早几日便忙着跟子茹学刺绣的功夫,这些天越发忙碌。本来,阿寐就甚少出门,这样一来,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姜珏每次来孔雀台都看到阿寐坐在绣棚前仔细地绣着,见他来也不起身招呼,近乎视他为无物。这日,依旧如是。
姜珏在一旁看了会儿,觉得甚是无聊,便对阿寐说“阿寐,别天天绣了,当心绣坏了眼睛。”
阿寐嘟嘟嘴,道“琼哥哥的冠礼就在下月,我怕赶不出来。”
姜珏笑道“阿寐也有急的时候,也不知道平日里最厌烦坐在绣棚旁的人是谁。”
阿寐听到姜珏取笑于她,有些许恼怒,随手将身边的线团扔向姜珏,姜珏伸手接住,大笑不止。“哼,你就会取笑我,当心将来娶回家的夫人,女红还不如我。”
姜珏听到她这样说,忽然止住了笑,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阿寐“阿寐,你可知道二皇兄近日怎么不出现在孔雀台了么?”
阿寐笑道“琼哥哥自然是忙着冠礼,哪有时间来我这孔雀台呢?”
姜珏听她这样答道,心里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应该告诉阿寐,但最终还是道“你可知母后要皇兄纳妾的事。”
阿寐手中的针一下子便扎进了手指里。阿寐无意识地看着手上冒出的红点。姜珏一直看着阿寐是什么表情,见她手指出血,慌忙上前拉起她的手指就要往嘴里放。阿寐硬生生地将手指从他手里抽回,露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说“那要恭喜琼哥哥了。”
姜珏心中一痛,后悔自己刚才告诉她这个消息,但又想到她会为二皇兄的事情伤心,心中更是难过。愣了半晌,方悠悠冒出一句“阿寐,如果有一天我也要被迫纳妾,你也会难过么?”
阿寐几乎没有想便道“我没有难过。是真心恭喜琼哥哥呢。”
姜珏听她这样回答,心中恼怒,上前掰过阿寐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怒道“你撒谎。”
阿寐面无表情,目光毫无感情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姜珏顿时慌了神,放开阿寐道“我刚急躁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二皇兄。”
阿寐听他这样说,顿时有一种,赤裸裸地站在人眼前的感觉,毫无意识地回答“我没有。”
姜珏眼睛亮了下,但忽然又黯淡了下去。
阿寐继续在绣棚前,一针一针地慢慢绣着。
过了许久,姜珏小声地道“阿寐将来可愿做我的檀卿?”
阿寐停下了手中的活,望着姜珏说“婚姻之事,在于修异姓之好。婚姻大事,当由父母主之。”
姜珏低头忖度了许久,方笑着抬头道“如若母后将你指婚于我,你可愿意嫁给我?”
阿寐有些羞涩,但知道自己刚的回答让自己现在只能答是,便说“愿意。”
姜珏的笑一下子到了眼睛里。
姜珏走后,阿寐再也没有心情绣下去,便起身拨弄笼子里的兔子。那对兔子是阿寐今年生辰时姜珏送给她的。雪白雪白的皮毛,阿寐一见便喜欢上了,每日仔细地喂养。
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自己不得不面对。儿时幼稚地以为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存在的。可是如今,这是帝王家,自然容不得专宠。不管是姜珏还是姜琼,都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
而,在姜珏与姜琼之间到底选谁也是一个两难的境界。只怕王后那里也无法抉择吧,手心手背都是肉,王后舍掉哪个儿子都不可能舍得。对于自己而言,那日,便已经晓得自己喜欢的那人是他。只是,如不如自己的意却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齐王至今态度暧昧不明,王后那里难以抉择。姜琼、姜珏只怕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就算是都曾向自己表露心迹,自己也难以判断孰真孰假,如果自己所托非人,那也无可奈何了。
阿寐想着想着便想到了那日的杏花树,那日的他。
那日,上巳。王后领着后宫女眷出宫祭拜高禖。姜简出宫开府后,禁军统领一职便落到了姜琼身上。姜琼自然跟随王后去拜祭。
一路上,阿寐由于晕车,一直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来。祭典中,阿寐再撑不住,昏倒在地。王后无奈,便命其在侧殿休息。姜琼不放心,便嘱咐副统领尉迟达几句,自己便欲往侧殿探望阿寐。
此次来祭拜的都是后宫女眷,姜琼自然进不得侧殿,只能在门口徘徊。许久之后,子茹出来方看到姜琼立在门口。便喊道“二皇子怎么站在这里?”
阿寐此时已经清醒过来,听到子茹说姜琼在侧殿门口,知其不能入得殿内,便让身边的子佩出去告诉姜琼自己安好,让其放心。
子佩回来时,带来了一方手帕,上边只有一句话“月上柳梢,杏花疏影。”
祭拜高禖之处远离王城,众人只得留宿此处。
是夜,阿寐打听到高禖庙山下有一片杏林,便装扮好,去赴约。
阿寐到时,听得一阵笛声,知姜琼已到,也不急躁,慢慢踱步走去。
月光下,姜琼斜倚在杏花树侧,阿寐望着他好看的侧脸愣了下,方展露笑容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姜琼闻声,停了下来。笑道“没想到,我在阿寐心中竟有如此地位。”
“那是自然,琼哥哥若往临淄城中一站,只怕那扔来的琼琚会把哥哥埋住的吧。”
姜琼笑意更浓,伸手揉揉阿寐的头顶,“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拉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阿寐顺从地跟着,出了杏林只听得流水声与一片嬉闹声。原来姜琼把她带到了淄河畔。上巳本就是男女幽会定情之日,这夜晚月光正明,便有许多男女在河畔曲水流觞,饮酒赋诗,放灯,说笑。一片笑意融融。
阿寐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心中跃跃,只想参与其中。
姜琼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两盏荷花灯,点燃后将一个递与阿寐。阿寐心喜,慌忙跑去河边,放入河中。
姜琼道“对着河神许个愿望吧。”阿寐点点头,想了一会,闭上眼睛,合十双掌,许久方睁开眼睛。姜琼也将另一盏灯放入河中,许了个愿。
“琼哥哥,你许的是什么?”
“不可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阿寐见他不肯说也不去想,眼光却被旁边的曲水流觞吸引了过去。姜琼笑笑,跟在她身后,向那边走了过去。
一位童子见阿寐走了过来,将一只注满酒的酒觞递与阿寐,道“小娘子也来放酒觞吧,看是否能遇到有缘人。”
阿寐抬眼望望姜琼,姜琼只是笑而不语。阿寐想了下,接了过来,走到水的上游,忖度一下,将酒觞置于水中。下游的许多男子见这样美丽的小娘子放得酒觞,纷纷想伸手捞出来,奈何,酒觞不肯停于岸边。
上游的女子,见有姜琼这样一位貌美的小郎君立在河边,也纷纷将手中的酒觞放了下来,就想自己的酒觞停在那小郎君面前。
阿寐心中甚是忐忑,忍不住拿眼睛看在下游的姜琼。姜琼倒悠然,只是看着阿寐的酒觞缓缓向下飘动。在离姜琼不过两三尺时,那酒觞似乎没有停的意思,阿寐更是紧张。在酒觞飘到姜琼面前时,姜琼伸手“哗——”一下将它捞了出来。
阿寐羞涩极了,慌忙跑下来,娇嗔道“哪有你这样强取豪夺的。”
姜琼不理会阿寐,仰头将觞中的酒喝掉。周遭的人爆出一阵叫好声,那些想捞酒觞的男子无不惋惜,同时也懊恼方才为何不像那位郎君一样捞出便是。上游的女子更是纷纷叹息。
姜琼喝完之后,将就酒觞还给那童子,拉起阿寐离开。阿寐走出不远后,挣开姜琼的手便往回跑,姜琼似乎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也不去阻拦,站在原地等候。
阿寐回去找到那童子,将姜琼刚才捞到的酒觞买了过来,放入袖中,方心满意足地走向姜琼。
姜琼牵着阿寐在淄河河畔散步,听得那妖童媛女对着歌。
这边女子唱到“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
那方男子和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阿寐听他们唱的有趣,便也低声唱道“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姜琼听得阿寐唱,笑了笑,又捏了捏阿寐的手,回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一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阿寐笑弯了眼睛,对姜琼道“琼哥哥,学谁不好,偏偏要学那始乱终弃的司马相如。”姜琼仔细想了下,又唱到“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阿寐笑不出了。直愣愣地看着姜琼,姜琼不明所以,只好看着她道“怎么了?”
“琼哥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才是正理儿。”
姜琼摇摇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阿寐心里知道这话也只能这样讲讲而已,便继续向前走,不再言语。
走着走着便回到了杏林。姜琼指着头顶的树枝问阿寐“可想坐到那里去?”阿寐点点头,姜琼抱起她,飞身跃上树,安置好阿寐。
周遭氛围有些古怪,阿寐考虑了下,还是开口说“琼哥哥,将刚那支《凤求凰》吹给我听吧。”姜琼应了下来。
笛声响起时,阿寐心中的念头也不断地转动。今晚的对歌让阿寐知道姜琼心中是有自己的,亦如自己心中有他一样。可姜琼给自己的称诺能信么?携手相将?自己的未来到底在哪里岂是私下里能决定的,连王后都做不出的称诺,姜琼何以如此自信地做出?还有一点是阿寐从来不敢想的,这情究竟是真的,还是为了阿寐背后的左丞?虽然阿寐心中犹豫不决。可是,听到这样的话,阿寐心中自是欢愉的。及时行乐还是思之长远,阿寐终还是选择前者。
笛声婉转,阿寐开口唱道“愿一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笛声落,姜琼眼睛晶亮地望着阿寐。阿寐不敢直视与他,便低了头下去,姜琼哪容得她低头,用手指挑起,吻了上去。
姜琼嘴唇温润,阿寐嘴唇冰凉,两两触到一起,再难分离。过了许久,姜琼方放开阿寐。阿寐害羞低头,姜琼不再强迫她抬起头来。
“阿寐,你信我。”
阿寐心中一震,抬头望向姜琼,姜琼眼睛里满是坚定。阿寐心怯了,摇摇头。“琼哥哥,你自己知道的,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姜琼道“你必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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