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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留印象
PART 1
猫
小时候,我曾养过一只野猫。
它有着像绸缎一样光亮的黑色皮毛,深蓝得近似紫色的瞳孔。
在我看来,它是一只很美的猫。
于是我将它藏到神社后面的储物室,每日带着少量的食物去饲喂它。日子一长,它也记得了我。只要我一靠近储物室,它就会不停叫唤着向我奔来。
年幼的我,曾为此深感自豪。
但是,即使接受了我的饲养,这只猫却绝对不让我抚摸。虽然不到会攻击我的程度,但每每它都会立即跳开,并以一种警戒的冷淡目光注视着我。
[那是因为它只接受你的饲养,却不愿意被你驯养的缘故。]
知道了我的秘密的藤堂先生这样向我解释。
要如何驯养一只野猫,我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详细答案。唯一确定的只有一点,对于无论如何都不肯亲近我的野猫,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类似于恼羞成怒的气愤。
在那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再也没接近过储物室。
照顾那只野猫,曾经是让我最快乐的一件事。与父亲学习时委屈;与藤堂先生修行时的辛苦,都在照顾它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在那段停止照顾野猫的日子里,虽然每日的委屈与辛苦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但是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照常过去。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距离停止照顾野猫已经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情了。
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再一次地来到储物室。
在那里迎接我的,只有积满了灰尘的杂物,以及变得毫无生气的空荡荡房间。
无论我怎么呼唤,那只野猫都再没有出现。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它终究还是自由的,既然我不再饲喂它,它就没有继续等待我的必要。
仿佛在嘲笑着我存留着它可能仍在等待着我的一线希望,这就是现实。
毕竟它没有被我驯养。
只是,在确定它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事实时,心底空落落地仿佛塌了一块。
是不甘?是懊恼?亦或是后悔?
我分辨不清。
然后,在我理清自己的思绪之前,仿佛是代替失踪的野猫一样,那名同样有着黑发紫瞳的少年鲁路修·V·布里塔尼,作为布里塔尼亚的第十一王子、送与日本国的人质,带着他心爱的盲眼妹妹娜娜莉一起,出现在我面前。
PART 2
SAMMER
头顶上突然响起飞鸟振翅飞过的声响,鲁路修抬头望去的时候,不意被从茂密枝叶间透入的光屑晃了一下眼。正准备揉一下,走在前面的那个急性子就马上冲过来,一把拉住他刚放到眼皮上的手。
“再不快点的话,天就要黑了!娜娜莉已经先我们一步坐车去海边了,难道你想让她等太久吗?”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我和娜娜莉一起坐车就好了吗?”尽管朱雀说是值得信赖的对象,但是娜娜莉不在身边的话,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让你坐我的单车后面吗?”故意学着鲁路修说话的语气,朱雀一脸不满,“一定是又在在意那些无聊的面子问题了。”
“少废话!这个是男人的尊严,尊严!”虽然不甘示弱的回嘴,但考虑到心爱的妹妹在等待自己的事实,溺爱妹妹的兄长也只能振作精神加快脚步。
然而在朱雀的眼里,这份努力的效果也仅仅只比‘龟速’好上那么一丁点罢了。
“啊~怎么办呢?”背后传来的少年声音里满是装模作样的娇嗲,埋头奋力疾走的鲁路修闻声也不禁一个踉跄。“哥哥大人为什么会这么迟呢?娜娜莉好担心哦~”
“快停止你那让人恶心的腔调,娜娜莉才不会那样说话!”猛地回过头的鲁路修露出了朱雀意料中的打从心底厌恶般的恶心表情,乍了毛的猫一般气愤地纠正对方的拙劣模仿。
“是是,但是照你这个速度,真的到天黑也到不了海边。”
“呜!”
虽然在鲁路修的印象里枢木朱雀是‘体力白痴’的最佳代言人,但却不能否认对方总能一针见血的切入事情的重点这个事实。
“我……我知道了。”
妹妹会担心自己的可能,以及男人的自尊。
孰轻孰重,选择的天平会偏向哪边,那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拜托你了,请将我尽快送到娜娜莉的身边。”
“包在我身上。”满意的看到鲁路修仿佛斗败了的公鸡一样的表情,迅速给出承诺的朱雀向着同伴用力竖起拇指,眼角闪过一抹可疑的精光。
提议去海边的虽然是娜娜莉,可是最兴奋的人明显就是眼前这个体力白痴。
鲁路修背后突然窜过预示不祥的恶寒,忍不住打起退堂鼓的他在逃跑之前就被朱雀一把抓住,接着甩上单车后座。
“等一下朱雀,这里是下坡……”而且还是又长又陂的险坡。
“好,全速前进!”同伴的提醒明显没听入耳里,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枢木朱雀小小的脸上爬满了兴奋的笑容。
“下坡的时候不要一直一直用力狂蹬啊!”
“没问题的啦~”
“刹车!你这个混蛋快给我刹车——”
“啊哈哈~”
枢木朱雀你这个只会追求刺激的体力白痴!
勉强得出这个结论,被高速冲刺的速度吓到几乎丧失意识,在陷入昏迷之前的鲁路修努力将残余意识全部集中到为了不让自己飞出去而用力抱紧枢木朱雀的腰这个自救行为上。
……
结果还是让娜娜莉担心了。
总觉得自己是死里逃生的鲁路修双手冰冷得吓人,被朱雀不要命一般的骑车技术吓得凄惨的事实在少女的手覆上自己的双手时便全部暴露。不好在妹妹面前发飙的他只能恶狠狠地在妹妹担心地叮嘱自己要小心的同时怒瞪了一眼身后笑得一脸无辜的原凶。当然朱雀自然是聪明的忽视掉鲁路修投来的气愤眼刀,变戏法般不知从哪掏出了三根渔杆来转移话题:
“果然这个季节还是最适合钓鱼了,娜娜莉要试一下吗?”
秀才与兵之间的思考模式是不可能相交的异次元,姑且不论枢木朱雀究竟真的是体力白痴,或者只是大智若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曾被喻为布里塔尼亚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自许聪明过人的鲁路修·V·布里塔尼,在遇见枢木朱雀这个自己曾一度轻蔑的日本国少年后,生平第一次对自己过人的智慧产生不确定感。
PART 3
残留印象
简单的说,鲁路修·V·布里塔尼这个家伙可以用不识相来概括。
明明是做为人质的存在,明明面对着的都是些实力明显比自己强大的对象,却从来都不知示弱,总是摆出一副像在瞧不起人般的冷淡表情。想看到这张骄傲的脸上露出哭泣的表情,周围那些欺负他的小孩子们的心情我想我倒不是不能理解。可惜的是,他从来都没让任何人如愿,即使被揍,脸上的表情也只会因为轻蔑而更加冷淡。
像这种不能够理解自己的处境,只会挑拨周围人的怒气的笨蛋,我想我也同样地讨厌他……大概是这样的。
但是,在我的印象里,有一个仿佛是瞬间掠过的残留印象,在那不知真假的模糊印象中,那个家伙……鲁路修正在微笑。
然而事实上,这个一点也不可爱的家伙从初见面以来连一次也没有,完完全全的没有笑过。‘印象永远都在骗人’这句话在鲁路修身上得到了完全的验证。坚强也好,拽得二五八万的臭屁模样也好,这些全部都是鲁路修所展露出来的和我的印象中的他完全不相同的相反性格。虽然据藤堂先生所说,这些都是那个家伙故意装出来给人以错误印象的伪装性格,是他的保护色,但我仍然不能认同。
保护什么?他自身?还是娜娜莉?以那种否定一切,怀疑一切的态度又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这个家伙视周围所有人为敌,像这样的思考模式又怎么能保护自己呢?
而且,还有娜娜莉。
娜娜莉是那个家伙最心爱的妹妹,不仅眼睛看不见,而且还腿脚瘫痪,是一个自己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弱小的存在。
姑且不论那个家伙,只要有我在,欺负弱小的这种行为就绝对不允许。
一开始,出于我所信奉的正义,我是这样决定的。
[没关系哟,我只要有哥哥在,就什么也不害怕。]
娜娜莉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她和总是警戒着周围的鲁路修相反,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以来,我从未见过她为自己的不幸哀叹,相反的她对这世间的一切比任何人都要细心,也比任何人都要温柔。她与鲁路修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鲁路修在守护她,倒不如说她的坚强在支持着鲁路修。
偶然间听到她对鲁路修说的话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娜娜莉需要的并不是任何人的保护,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只要能够拥有她的哥哥鲁路修就足够让她感到满足与幸福了。
我插不进手。
他们的世界里并不需要我的存在。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能就此放手,只有彼此存在的世界实在是太寂寞了。而且,如果就这样放手不管的话,周围的人一定还会继续欺负他们……
突然间想起那只我曾小心翼翼地照顾的那只野猫,如果那时候没有放弃,现在大概……
[哎——?]
[你过来一下。]
[干嘛——喂,放手!]
[闭嘴。]
所以我决定了,虽然是擅自决定的,我决定绝对不会放弃他们这对兄妹。而且,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很在意,那个家伙,似乎真的没见过他的笑容。
和藤堂先生在一起的时候,发现了不知又被哪群笨蛋揍过的那个家伙,所以在与藤堂先生打过招呼之后就直接把他拉到了道场。
第一次为自己的不灵巧而不得不熟练上药这件事而感到庆幸。那家伙似乎也很意外,包扎好后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有着奇异颜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清楚地映着我的影子。
不知道是因为靠得太近了,还是因为其它什么,总而言之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奇怪,总觉得不说些什么不行。
但是结果还是吵架了。
好不容易让这个家伙在进入这间道场后首次开口说话,可没说到两句就又和我吵起来。
是沟通不良吗?还让他生气了。
注意到自己的失败之处,我多少有点沮丧。
那个时候,还以为他会直接离开,结果那家伙却吞吞吐吐的道谢了。
[那、那个……谢——谢谢你帮我包扎……]
[……喂。]
那一瞬间我一定是脑袋里的哪条筋突然短路了。
[下次想要出去的话,就来告诉我好了……有空的话,就和你一起去。]
果然那不可思议颜色的眼睛又瞪大了,像是看着什么似的认真的盯着我。
然后,
直到后来很久以后想起来也会觉得幸福,
那个家伙……
正如同我那不明来源的残留印象一样,那个家伙笑了。
稍微、第一次、他笑了。
对了,那个家伙……鲁路修的眼睛颜色,和很久以前母亲还在世时曾一起观赏过的紫藤花颜色一样……
漂亮的、温柔的笑容。
虽然搞不清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话,虽然对方仍旧还是自己最讨厌的布里塔尼亚人,但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我觉得很高兴。
我想要保护他们,那位坚强的少女,以及这双美丽眼睛的主人。
没有向任何人宣告,也没有必要宣告,只是在那一刻,我立下了这个誓言。
衷心的。
PART 4
心愿
“这边这边,动作快一点。”
背景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和大海,以及像是刚洗出来一样的白云,在这片晴朗而清爽的晴空下,身上背着少女的少年正轻巧地在崎岖不平的礁石上跳跃前行。前进了一段距离后,少年站定身体,接着不满地转身催促远远落在后方的同伴。
“混蛋朱雀,为什么我要……”
“你又在嘀咕些什么,鲁路修。”托了托趴在身上的少女,朱雀扬起一边眉毛:“真笨拙耶你,需要我抱你吗?”
“不需要!”
明明这里只要提醒对方背后还挂着个娜娜莉就行了,不过自尊心过剩的鲁路修明显早已恼羞成怒。记不清已滑倒几次的他一把扯下刚才摔倒时落到头上的海带远远甩开,狼狈地爬起来继续手脚并用的向对方方向爬去。
“真难看。”
“吵死了你这个体力白痴!”
“那个……”刚才一直保持安静的少女适时插入两个正准备进行低次元争吵的少年中间,怯怯的从朱雀背后探出头:“你们在吵架吗?”
气氛顿时尴尬的凝固了。
——这位是,自己打心底期望能够保护的纤弱少女。
——这位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守护的宝贝妹妹。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瞬间回复理智的少年们迅速向少女解释:
“不是的娜娜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对,我们没有吵架!”
“我们是好朋友嘛,啊哈哈哈哈~”
“对呀对呀,我们很要好的哟,啊哈哈哈哈~”
场面混乱。
虽然看不见,不过被少年们捧在手心上宠爱的这位少女,内心深处突然涌出对这两人未来的一丝不安。
……
总而言之好不容易到达了目的地。小心翼翼地将娜娜莉放到地上后,朱雀立即两手叉腰地转过身望向瘫倒在一旁灵魂出窍的鲁路修,笑得一脸得意。
“怎么样,我的秘密基地不赖吧?这个洞可是自然……呃……天然?”
“是自然形成的岩洞。”瞟了一眼想炫耀却知识不足的朱雀,鲁路修冷淡的补充。
“对对对,”聪明地忽视掉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明显轻蔑,朱雀捣蒜般的不停点头。
“那~么,你把我们大老远的带来这里干嘛?”故意长叹一口气,鲁路修懒洋洋地用一只手支着下巴。“吹海风?”
“晒咸鱼。”一本正经的回答鲁路修的刁难,并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朱雀一把拉过娜娜莉,“娜娜莉,你知道许愿灯的传说吗?”
“许愿灯?”
“对,这是日本的传统节目,在乞巧节的晚上对着许愿灯许愿,然后把它放到水中顺水流漂走,这样就能实现愿望了哟。”
“真的吗?好厉害哦。”天真的少女憧憬着自己想象中的画面,交握着双手一脸的向往:“今天是乞巧节?”
“呃、呃……这个……”
“原来如此。”娜娜莉因为眼疾的关系看不见,不过鲁路修倒是看得十分清楚。
这个小小的岩洞有一半被海水覆盖着,靠近陆地的浅滩处密密麻麻地漂浮着许多形状各异的漂亮花灯。大概是从什么地方漂过来,被朱雀无意发现的吧。
——所以这家伙才会像献宝一样将娜娜莉和我带来这里。
思索着这些事情的鲁路修突然觉得胸前一暧,他走到朱雀身旁,拉起娜娜莉的另一只手。
“今天是乞巧节哟,娜娜莉。是专门为了你而设的,只属于你的特别的乞巧节。”
不太明白兄长的发言,少女偏偏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
“对,是朱雀他……”
“对了对了对了我们来放许愿灯吧!”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朱雀猛地打断鲁路修,从怀中掏出三个崭新的花灯。
“首先,先是许愿,娜娜莉,来。”
“许愿……”接过朱雀递来的花灯,娜娜莉向着兄长的方向偏了一下头。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想法,兄长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像是鼓励她一般温柔地紧了紧。少女旋即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那么……”
——我希望能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果然是这样的愿望,朱雀挠挠头,心底有些失落,无视他讪讪的复杂表情,鲁路修从旁边拿走另一只花灯。
“接下来到我。”
“呃,啊,是……”
——大概这家伙许的愿望只会和娜娜莉一样吧,当然我也是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希望枢木朱雀能够永远幸福快乐。”
“呃?”
正这么想的时候,传入耳里的却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发言。朱雀惊讶的抬起头,发现兄妹两人正对着他微笑。
“对不起娜娜莉太贪心了。”少女合起双掌,可爱的吐了一下舌头,“所以另一个愿望由哥哥代替我来许。”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避开朱雀的视线,鲁路修宠溺地看着心爱的妹妹,“反正我的愿望……咳,反正也是一样的。”
——什么嘛,这两个家伙……
心底莫名的抑郁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朱雀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手中的花灯。
“那么,我……”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我要保护他们。
但是,如果说行动的目标是之前就确定了的话,那么在这一天,我确定的则是行动的原因。
我……喜欢他们。
一句话吐槽:这个小小的岩洞有一半被海水覆盖着,靠近陆地的浅滩处密密麻麻地漂浮着许多被海浪冲来的……垃圾。
要爱护自然环境啊!XD
PART 5
父亲
我没有母亲,无法理解鲁路修那样依恋着故去的母亲的心情。母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隐约记得曾一起观赏过美丽紫藤花、一张张照片中温柔微笑着的女性,只不过是一个距离遥远的模糊印象而已。
然后,还有父亲。
鲁路修虽然没有明白的说过,不过从他言语中的态度可以大概推断出,他憎恨着他的父亲。然而我不一样,我崇拜着我的父亲,并且敬畏着他。然而有一点我们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同样的对自己父亲独独没有一样感情,那就是爱。
是的,我不爱自己的父亲。
是的,枢木朱雀不需要爱他的父亲,他只要崇拜他,敬畏他,并且服从他就可以了。
这也正是枢木玄武、枢木朱雀的父亲所期待的结果。
枢木朱雀是一个强大而正直的好孩子。
“我”的设定就是这样,一直以来都遵照着这个设定行动。崇敬着真正正直而强大的藤堂先生;保护被认定为“弱小”的其他人。
但是这些全部都是虚伪的,并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仿佛被一分为二,一个照着设定去做一些自以为“正义”的事情,另一个我则在心中质疑着自己的真正动机。
让这两个矛盾不已的我统一了意见的,是鲁路修和娜娜莉。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喜欢他们。长久以来,唯一会希望我幸福,祝愿我快乐的,唯一的朋友。
所以,我绝对要保护他们。
这无关设定,也绝不虚假。
但是……
[朱雀少爷,不要再和布里塔尼亚的孩子做朋友了。]
这句忠告背后的意思,我并不明白。
或者可以说,其实我明白了,但是我拒绝去接受它的真正意义。
人质。
这句话是我自己也曾经称呼过他们的名词,但是当时,我还并不是完全理解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布里塔尼亚要和日本开战。
——鲁路修和娜娜莉的国家要和我的故乡战争。
那样一来,我们会怎么样,这对兄妹又会怎么样?
我们都还只是小孩子,国家什么的,战争什么的,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一点意义都没有,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嬉戏、快快乐乐的学习,这样不就好了吗?
可是,这些却只能是我个人认定的事情,只是我个人希翼的愿望而已。
果然即使只是小孩子,却还是和国家之间的斗争无法分开联系吗?
人质。
如果战争开始的话,绝对会杀掉的存在。
杀掉吗?杀掉谁?
鲁路修吗?
娜娜莉吗?
如果鲁路修不在的话,娜娜莉绝对无法生存下去吧。
如果娜娜莉不在的话,鲁路修绝对无法支持下去吧。
他们两个明明是那么弱小,只能凭靠彼此的存在才能生存下去的孩子啊。
为什么?
父亲?
虽然没有听到许多,虽然也不太听得明白,可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父亲挑起了这场战争,以及那对兄妹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真讽刺,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理解“人质”的真正意义。早已被决定好的未来,鲁路修也好、娜娜莉也好,包括我……
我们都只是大人们手中的棋子么?
父亲,为什么?
[鲁路修!娜娜莉!]
脑袋里一片混乱。
是愤怒,是悲痛,以及因反胃而引起的强烈呕吐感。
然后,我看到了因为被打了而倒在地板上的鲁路修。就像初见面时一样,疯了一样拼命攻击的鲁路修,明明知道自己力量不足,明明知道无法取胜,却还是绝对不会服输……
是为了保护他唯一的亲人——娜娜莉。
我最喜欢的那双像是紫藤花一样,像是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猫咪一样,漂亮的有着不可思议颜色的眼睛,颜色变得混浊,变得毫无焦点。
心,刺痛了。
对这样弱小的他们,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的人,果然就是他们的父亲。
——以及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鲁路修会这样警戒着周围的人。
为什么他会极端的否定周围的一切,怀疑周围的一切。
为什么他一直封闭着内心,绝对不亲近任何人。
那些原来我一直拒绝看见,也拒绝听见的真相。
现在……全都明白了。
但是鲁路修,我发过誓的。
即使你只是在和我玩[友情游戏],但是我是真心的发过誓要保护你们兄妹俩的。
[朱、朱雀……娜娜莉……对不起……对你……对不起……所以……]
所以……
[……拜托……]
拜托你,救救娜娜莉。
在没有自我意识的情况下,鲁路修这样对我说了。
这不是[友情游戏]。
是真心的。
太好了。
真的。
[——我知道了。]
我会把娜娜莉带回来,带回到你身边。
因为我发过誓的。
会保护你们。
[朱雀——]
[——父亲]
声音重叠在一起。
身负着鲁路修的付托,我站到了父亲的面前。
[求求你了,父亲。请停止战争。]
[求求你了,父亲。请不要对他们出手。]
求求你,父亲。
求求你。
不要让我……
我敬畏的父亲,我崇拜的父亲,我那个总是以正义的姿态出现,只选择正确的道路的父亲。
你真的……像你一直表现在我眼中的那样伟大无私么,你真的能够带给大家幸福的未来吗?
那么至少现在,不要去伤害鲁路修和娜娜莉,他们、他们还只是两个只拥有彼此的弱小的孩子。
所以父亲,求求你,现在,告诉这个为了成为你的工具而出生、为了延续你的存在而存在的我正确的选择,求求你!
[真罗嗦!]
但是父亲推开了站在他面前的我,拒绝给我任何的解释。
啊啊,一直不愿意去正视的现实摆在我的面前。
被自己当成神明一样敬仰的、信任的父亲啊,你果然并不是正义的。
那末,我也……
[……那样的话,我不能让父亲离开这里。……不能让你出去。]
这样的话,也许就能……
保护他们了吧?
所以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吧?那个按照父亲您的设定而存在在这里的“我”。让那个“我”与您一起……死去吧。
[朱雀许了什么愿望?]
放许愿灯的那天,娜娜莉和鲁路修这样问因为害羞而绝对不愿开口的我。
——我想要保护你们,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那么现在,我的愿望应该算是实现了……
PART 6
死者
力量,我渴求着力量。
现在的我自己,并不拥有足够的力量。
守护自己最珍贵的宝贝的力量。
所以我无论如何也希望能够得到强大的力量。
即使会被这份我尚未能够掌控的力量毁灭。
是的,我需要力量。
[刀一但拔出,不见血是无法回鞘的。我先说清楚,你的刀并没有回鞘。是的——就算亲手手刃了父亲,你的刀也未回鞘。你的眼睛是这样说的,你的血和身体是这样说的。那么……剩下的,就由你自己决定在何处回鞘。你自己决定选择什么。面对现在流的血,还有将来会继续流的血,将如何去赎罪——但是如果你做不到的话。]
请你在此自裁。
老人说的话,我不太听得懂。但又似乎理解他在说什么。我的手上,将来一定还会沾染上更多人的血吧,因为我再也无法回去了,无法回到拔刀之前的“我”,因为那个“我”早就在我杀死自己父亲的同时一起被我杀死了。
需要守护的目标,那还用寻找吗?我早就已经确定了不是吗?所以我决定了自己现在的选择。
自裁?别开玩笑了。我要是死了,那谁来保护那对兄妹!
守护他们,我并不后悔。
可是……
我的心底,那片父亲设定好的“我”最后一丝碎片询问着: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么?
那位被称为“桐原公”的老人洞悉了我真正的想法。
没错,我在拔刀之后,对原本早已确定的决定突然失去了自信……我迷惑了。
对于杀死了父亲的这件事。
那天之后,枢木朱雀对自己和妹妹的保护行为就更加明显起来。虽然之前他就已经多少表露出一些,而且现在的形势也不比之前,但是鲁路修仍不能适应对方的这种转变。
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以那样支离破碎的声音对他说着意义不明的“绝对不会再为自己而使用力量”的朱雀,以及现在这个总是仿佛利剑一样随时都散发出一种警戒气息的朱雀,全都和以前那个与鲁路修和娜娜莉一起玩闹的朱雀不同。
从那个鲁路修被迷昏,娜娜莉被夺走而后来被朱雀送回来的时候开始。
发生了什么,娜娜莉什么都没有说,鲁路修也什么都没有问。
但是却可以大概猜到那个大家不约而同的都回避了的真相。
[鲁路修。]
阿什福特的人走后不久,朱雀也回到了鲁路修暂住的小屋,站在门边停了一下,然后就从背后靠了上来,将头枕到鲁路修的肩膀上。
我们很快就会分别了吧。
即使不用明说,但是彼此都有这样的认识。
[呐,鲁路修。一般对你们来说,我是指在布里塔尼亚,怎么样才能专门去保护一个人呢?]
[咦?保护什么的……因为我们是皇族,所以只有骑士才有资格来保护我们。]
——当然我和娜娜莉除了我们自己,并没有其他人来保护就是了。
回答着朱雀突然的莫名问题,鲁路修在心底稍微自嘲的笑了一下。
[那么,我来做鲁路修的骑士好不好?]
[呃?]
[我会让鲁路修当上皇帝的,好不好?]
接收到了,意料之外的请求。
鲁路修不禁怔住了,然而靠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却一直没有抬起头,仍然埋首在他的肩膀上。长久的沉默着等待他的回复。
少年说过,绝对不会再为了自己而使用力量。
但是,如果真的如同少年所说的那样,为了保护他人而使用自己的力量的话,他势必还会陷入像上次一样为了掩护自己而被攻击的险境。这也正是自己所不愿看到的情况。
那么他现在,是在向自己请求许可么?
请求让枢木朱雀拥有正式伤害枢木朱雀自己的许可?
别开玩笑了!
鲁路修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怒气,他低下头将左手包住不自觉握成拳头的右手,紧紧咬住下唇。
朱雀会变成现在这样,八成是因为自己和娜娜莉的缘故。即使他不说,自己也能感觉得到,虽然没有问,但也能够清楚的猜到原因。
就算是这样子,却还是想要继续为我们而牺牲吗?
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允许这件事情。
[……朱雀,我许过愿的。]
枕在肩膀上的脑袋动了一下。
[希望枢木朱雀能够永远幸福快乐。]
怒气在鲁路修开口的瞬间很快就转变为悲伤,他抬起头,望向点缀着几朵白云的高高天空。阳光洒落下来,晒在身上有着微微的暖意;风拂过,小屋周围的树林随之发出细微的声响;四下十分安静,只有偶尔有鸟雀飞起时抖落一两片老叶。
明明是这样美好得令人幸福的天气。
可是自己却完全不觉得幸福。
[我觉得能够保护你们就会快乐。]
[可是我并不这么觉得。]
[鲁路修……]
肩上的声音变得闷闷的。
[我……]
[我说过我不希望你遇到危险,你没有必要为我和娜娜莉身临险境。]
心好像被揪起来一样痛疼着,被友人所担心,被他自愿保护的事情虽然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幸福,但是对于鲁路修来说,重要的人太少了。
少到他不愿意失去其中任何一个。
[我并不讨厌没有理由就来保护我和娜娜莉的朱雀……]考虑到朱雀的心情,鲁路修尽量以温柔的声音诉说着自己的结论。
[但是这并不表示我愿意给你理由。朱雀,我不接受。]
他顿了一下,然后以坚定的语气补充。
[我不接受你成为我的骑士。]
GIVE AND TAKE。
对了,对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枕在鲁路修肩膀上的朱雀茫然的回想起对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是了,没有再尝试的必要。
对方早就已经明确的拒绝了自己。
——我想要守护他们。
这个誓言,也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会为了你而使用力量。]
但是,这并不是我企求的。
我只想……
朱雀从鲁路修肩膀上抬起头,向转过头认真注视着自己的少年温柔的微笑着。
[我知道了,我们是朋友吧。]
我需要的,并不是互相帮助的这个“朋友”的称谓。我只想守护什么人,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去保护他也无所谓。桐原公说我必须找到自己的归处,找到我的鞘。但是……
我选择的这个人,拒绝了我。
以他温柔的方式,在对真正的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留任何余地的拒绝了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只走失的野猫回到了我那小小的储物室。
然后这一次,我杀死了那只猫。
[这样子,你就绝对不会离开我了吧。]
一边这样喃喃的,我一边微笑着杀死了那只猫。
醒来以后,我突然觉得很开心。
啊啊,果然。
我果然是一个自私的人。
为了自己而擅自决定要与鲁路修和娜娜莉成为朋友;为了自己而擅自决定要守护他们;而且也还是为了自己,因为害怕失去鲁路修和娜娜莉,害怕被视为背叛者、伪善者而与父亲对立;并且因此而杀了他……
杀死父亲的原因,并不是真正为了保护其他什么人,仅仅只是为了对自己擅自决定的未来不愿被破坏而已。
我选择的力量,仅仅只是毁灭的力量。
我有罪。
如果说意图以自己的意愿来改变日本的未来的父亲有罪的话,那么同样是以自己的意愿来杀害父亲、间接挑起这场无可避免的战争的我,也同样有罪。
在杀死父亲的那一天,我同时也杀死了长久以来一直被父亲设定出来的那个正直而强大的“我”。
然后,大概同样也在那一天,被鲁路修拒绝了我无理由单方面决定保护他们行为时,另一个真实的我自己也死去了。
是的,我很开心的认识到这个事实。
我已经死了。
[必须要赎罪。]
仍然残留在世间的,只有那个必须要赎罪的罪人——枢木朱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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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补完:
人是分为两面的。一个是平常就会展露出来的表象,一个是深埋在内心里的真实。而我们通常把先者称为理智,后者称为本能。
朱雀的理智和本能都选择了为别人而生存,他并不拥有为自己而活的愿望。
这是枢木玄武教导出来的结果,也是朱雀自身选择的结果。
但是,在杀死枢木玄武的同时,朱雀外在的表象也跟随着自己一直崇拜并且敬畏着的父亲死了。内里的本能便不得不浮出表象。
然而鲁路修是不能理解这一点的,从本质上说,其实鲁路修和朱雀一样,都是不能为自己而活的人。他们都会本能的去寻找自己需要守护的对象。所以虽然有感觉到朱雀的异常,但是鲁路修不能接受朱雀保护自己的这件事。
然后他的决定,就杀死了企图守护他的朱雀的真实。
后来两人分开,直至八年后再相遇的两人,鲁路修看到的也不再是最初那个与自己相识并且要好的朱雀了。
最初的朱雀被想要保护鲁路修的朱雀杀死了。
然后把想要保护鲁路修视为活下去唯一的动力的朱雀则被鲁路修杀死了。
所以鲁路修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和对方再回到过去那种关系。朱雀虽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希望,但却无法再以真实的自己回应。直到由菲的出现。
由菲给了一直希望通过保护什么人来确定自己存在价值的朱雀一线希望,而朱雀也希望能够通过保护由菲来保护鲁路修和娜娜莉。那个时候,最初的朱雀以及真实的朱雀才刚开始苏醒吧,通过由菲的那句“我会喜欢你,所以你也来喜欢我吧”的问题发言。
但是,这样的由菲,对于朱雀来说完全等同于救世主的由菲却被ZERO给杀死了。自己从八年前就一直期盼的事情,保护什么人,然后保护鲁路修和娜娜莉,以此为目标来赎罪的愿望在一瞬间就破灭掉了,说不憎恨ZERO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吧。
面具破掉的那瞬间,知道鲁路修就是毁掉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梦想的ZERO的时候,朱雀的心里,大概不仅仅只有愤怒吧。
这个时候,朱雀一度死去的本能复活了。
想要守护对方的心情变成憎恨对方。
不管怎么说,他是因鲁路修而死的。那么现在,他又因为鲁路修而活了过来。
“活下去”的这句绝对不可违背的GEASS命令,是鲁路修给予只想要保护别人而从不再乎自己,一心想要求死的朱雀的,最温柔也是最残忍的命令。
【希望能够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希望枢木朱雀能够永远幸福快乐。】
【希望能够永远保护鲁路修和娜娜莉。】
三个人许下的最真挚的愿望,没有一个人的能够实现。那么朱雀应该庆幸吧?虽然之后因为罪行而必须要去偿还许多事情,但至少他的愿望曾经实现了。
只在那仿若烟火绽开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