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木下

　　我躺在软榻上，心扑通扑通得跳着，闭上双眼，却见前路一片黑暗，茫然间找不到出路，睡睡醒醒。
　　恍惚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有人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不孝子，竟然做出这等事情来，我拿什么颜面去见地下的祖宗。...”接着是一阵咳声，非常急促，脚步也慢了下来。
　　我侧耳细细分辨，认出那是外祖父的声音。虽然多年未见，但是外祖父的声音对我而言并不陌生。
　　我知他们正朝这边走来，我赶紧摸黑爬上床，盖上被子，等着他们。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将声音压得也更低了，听到外祖母说道，“若儿还是个孩子，恐怕这事她承受不住。旷儿说将她先送出梁都，不能让成司知晓，不然若儿这条命...我的天爷，我们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他竟然连自己的姐姐外甥女都要...”
　　“闭嘴。若儿在里头呢。”外祖父沉声喝道。
　　但我脑中已经一片空茫，躺在床上，双眼瞪着漆黑的空气，一时无法明了外祖母话中的意思。
　　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片刻，蜡烛又重新燃了起来，发出微弱的红色亮光。一个人来到我的床前，见我睡着，便坐在床边，看着我，未动。
　　“我的儿啊，你竟如此可怜，留下你一人，你可如何是好呢？”外祖母低低的哭着，因为压抑，声音断断续续，可是听得近旁的我心里一片震颤。留下你一人，留下你一人，留下你一人，这句话像回声一样在我耳中，双眼骤然睁开。
　　外祖母吓了一跳，赶紧擦去眼泪，轻声换道，“若儿？”
　　我猛得起身，便要穿鞋，却被外祖母一把拉住。
　　我抬头看着她，眼泪流了下来，声音轻轻的问道，“外祖母，让我回宫，让我回宫。求您了。”
　　外祖父也走到床边，看着我，对我摇摇头，眼神是沉重的伤痛和悲戚。
　　我看向外祖母，她也一样。
　　我低下头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掉了在锦被上，湿了一片，我哑着声音说道，“我想见父王母后。我要见他们啊！”
　　“孩子。”外祖母终也忍不住，抱着我哭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外祖父，竟也湿了眼眶，闭着眼睛，脸颊一片湿润。
　　一下子，外祖父便老了。他摸摸我的头，说道，“怕是见不着了。若儿，自此以后，你便不再是大梁的公主了。你的父王，你的母后，已经没了。你要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外祖父可以帮你，可是你自己要站得起来！”
　　十四岁如我，如何懂得？我只知道，我的父王母后已经死了，我的天地崩塌了。这样的世界，我的存在到底为了什么？
　　我抬着头，哭红的眼睛无神的看着外祖父，喃喃着，“为何，为何如此待我？谁杀了我父王母后？是谁？”为何不连我也一起。
　　外祖父对我摇摇头，拉着我起身，外祖母赶紧给我披上外裳套上鞋袜，便推门疾步离了这院落。而隐处的人并未现身。
　　我被外祖母紧握着手，小跑着跟在外祖父身后，而外祖父在最前头疾步开路。
　　夜色下，月娘还是那么朦胧，只是天边微微得露了些白。
　　到了大堂，却是另外一片光景，众多奴才婢女恭恭敬敬的站在大堂上，虽然安静，但却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空气紧绷着。
　　外祖父到了大堂，整了整，我与外祖母被留在暗处，并未让其他人看到。
　　“你们这是作何？”外祖父大喝道，空旷的大堂显得他的声音更加洪亮。
　　“奴才们在此等候老爷的吩咐。”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回道，态度很是恭敬忠诚。
　　“时管家，散了大家吧。这事明日再说。”
　　大家都知道这事是指何事。
　　“是，老爷。”时管家答道。
　　大伙儿听到这，心里踏实了许多，陆陆续续也散开了。
　　外祖母拉着我穿过稀稀落落的人，来到侧门，夜色漆黑，此刻应该差不多是丑时了（凌晨两点）。见着一座轿子正在那候着，低声说道，“若儿，你先离开此地，待事情平静下来，我和你外祖父便会去接你。”
　　我知事态的严重，点了点头，看着地上，没有声音。
　　“事情过了便过了。要好好等着外祖母，你知外祖母最疼你了，如果连你也...”她的眼眶又湿了，我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她接着又说道，“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我之前也听过，是尹旷对我说的。他那时，便知道这些事情了。他的一切所为，让我终于明白了些原因。
　　外祖母紧紧握着我的手，抱了抱我，将我推入轿内，说道，“因为宫中的事情，你外祖父脱不开身，现在只有外祖母给你送别了。待平静下来，我与你外祖父便会去接你。你要听话。”
　　我点点头，便入了轿。
　　只听外祖母和外头的嬷嬷叨唠了几句，一个摇晃，轿子便起了。
　　外祖母掀开窗帘，对我叮咛，我都一一点头。脑子却是想着另外的事。
　　她对我轻声告别时，我忽然感到一阵不舍，想到就要离开他们，便哭了起来，抓着外祖母的手。
　　终是告了一声别，起轿离开了相府。
　　今夜，发生了许多事情。一下子，我的世界变了方向变了颜色。估摸着时间，我掀开窗帘的一角，对轿外的嬷嬷说道，“嬷嬷，可否停下片刻，我有些内急。”
　　她停顿了一下，答道，“那好，小姐得快些。”
　　“好。等我片刻。劳烦了。”我下了轿，她便对我笑笑，戒心并不重。
　　我小跑进了巷子，站在墙角偷偷看了一眼，见他们如平常的轿夫，便没了顾忌，朝着东北方向——皇宫的所在位置狂奔起来。
　　在欲明还暗的夜色中，街道上并无人影，每家每户都紧闭着门户，偶尔听到一些声响。街道两旁的摆设东倒西歪，好像被马蹄踩过，竟是破烂不堪。
　　跑的累了，还是跑着。跑的跌倒了，便又爬起来继续。怕万一停下来便永远也站不起来。
　　离皇宫越来越近了，近到我可以看到东武门高台上的旗子。
　　可是，在半明的天边，我竟看到矗立着的皇宫燃着熊熊大火，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黑烟顺着红色的火焰一股一股往上爬，即使离皇宫还有段距离，却听得十分清晰那些凄厉的叫声和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以及房屋轰然倒塌的声音。
　　我停了下来，愣愣得看着不远处大敞着得东武门，穿过门，火光更甚。四处是叫声，不同的叫声，凄厉，悲绝，死亡。还有参杂着快意的嚎笑，似地狱的魔鬼，一片厮杀声，连空气也充盈着腥味，红色一片。
　　我一回神，竟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宫门之内，隐在尸体间，微微得发着抖，唇已经被我咬出了血。
　　“哈哈，看我找着了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震耳欲聋。
　　我才惊觉，我立身在尸体间是那么明显，一身白衣，长发飞舞，月光下异常突兀。
　　本已经空寂的四周又活络了起来，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们兴奋得朝着这个方向奔来。口中大喝着一些什么。我已经没了心事去听。只是愣愣的杵在那。望着宫道上的尸体，横七竖八，面目惨烈。
　　“看看，这里竟漏了一个娘们。”那个男人低头看着我，眼神猥亵，吐了口唾沫在我身上，拿刀架上我的颈子。
　　他们骑着马，将我围在一个圈中，马儿焦躁得踱着步，鼻子喷着热气，一抬蹄子，似乎就可以踩死我。
　　我抬眼冷冷的盯着他们，恨不得一口将他们咬死。
　　另一个男人拿着火把到我的近处，突然的火光让我向后退了退，眯眼看向他，却听到他说，“这娘们，长得还真是好看。”
　　闻罢，我毛骨悚然起来，之前听嬷嬷说过，打了败仗，被俘虏的女人大多会被送进敌方的军妓营。
　　紧握的拳头一片冷汗，我不惧不怕，可是心里却一片颤抖。
　　忽然，远处火光靠近，另一队人马朝这个方向走来。
　　只闻领头的人大声喝道，“你们在那干什么，赶快过来，收队了。”
　　“这里有个女人，头。”拿刀的男人回道。
　　“将那女人也带过来。”
　　他收了刀，朝另一个男人抬了抬下颚，便转身朝那队人马跑去。
　　留下的男人嘻嘻一笑，对我露出一排白牙，长臂一伸便将我抱起倒挂在马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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