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只吃草

　　高娃第一次见到石磊的时候，是在她5岁时候的一个夏天。
　　高娃家原本住在隔壁的高家村，而石磊则是住在距离高家村不过一华里的石头村。
　　高娃的父亲高红军是当地的一个小学教师，说是教师，其实他自己也就是高中学历，不过，教教小学生倒也还算挺好。
　　在高娃三岁的时候，她的父亲高红军因雨天送一个学生回家，回来的路上遇到山体滑坡而亡。
　　高娃的母亲林秀丽则是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在家里带带孩子，做做家务，种种田。
　　高红军去世的这两年，家里的积蓄也都花的差不多了，家里的公婆叔父也没人给她们母女好脸色看，还经常对她们母女打骂，说她们是克星，一个女人在家带孩子，生活着实艰辛，便有好心的村民帮她介绍了隔壁村的二流子。
　　二流子也就是石磊的父亲，本名石胜仗，这名字的寓意是打鬼子能打胜仗的意思，而石磊的爷爷奶奶都去世的时候，石胜仗才十几岁还没到结婚的年龄，二老一去世，也给耽误了。
　　因为家里一直都比较穷，邻里乡间也没有人家愿意将自家闺女嫁给他，后来他们村里来了一个外乡的流□□人，有些痴傻，每天就在他们村子里要点儿吃食。
　　也不知道是谁起意的，说是胜仗都快三十的人了，到现在也一直没个女人，要不干脆将这个女人带回家当媳妇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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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出生的时候，正是农忙季节，天气很热，人们趁着早上比较凉快，早上没吃早饭就都早早的下田做农活，石胜仗也带着媳妇下田去了。
　　自从跟痴傻女人一起生活以后，石胜仗因为担心女人走失，不管去哪儿几乎都带着她，很多时候也会被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嘲笑，但是他也不以为意，仍是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她。
　　石磊出生的时候，石胜仗正带着痴傻女人在田里干活，石胜仗在田地中央，痴傻女人则因为怀孕的原因，坐在地头休息，傻乎乎的看着田里的石胜仗傻笑着，嘴里还流着些许哈喇子，但，笑的确很幸福，傻傻的，让人看上去竟觉得有些可爱的幸福感。
　　当石胜仗干完农活到地头准备带着媳妇回家做饭的时候，却见她躺在地头的碎石头上，周身满身是血，□□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娃娃，痴傻女人的双手正朝两腿间伸去，似乎是想要抱抱孩子看看，只是那表情动作都已经呈僵硬状态。
　　躺在她两腿间的小娃娃倒挺精神，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躺在那里，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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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娃因为知道有人帮她找了个爸爸，这天便一个人跑到隔壁的村子里去看，想去看看新爸爸长的什么样，到了石头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她也不敢问大人，便问石头村里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你们村的二流子家住在哪里？”
　　小孩子们正玩的开心，也没太在意便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屋，高娃朝那几个小朋友呵呵笑着便跑开了。
　　石磊家没有墙院，房子就在村子边上的地头，简简单单的两间土墙茅草屋顶，厨房是用秋季收的玉米秆搭起来的，高娃就偷偷的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边朝里看。
　　只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子正光着屁股背着她在厨房门口的石台子上活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屁股上有些痒的原因，见那光着屁股的男孩子突然朝自己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那一侧的屁股上便留了一个巴掌大的白手印。
　　看到这个情景，高娃有些想笑，便捂着嘴偷偷笑着不让自己笑出声，继续看着那个小男孩，见他一会儿又去挠挠那白色的巴掌印，高娃便知道了原来他真的是屁股痒痒了啊。
　　石磊家住在村子的最东北角，前后都没有邻居，距离他们家最近的便是隔了一条土路五十米开外的人家了。
　　在乡下这种门挨门，户挨户的房屋错落中，石磊家算是很偏僻的了。
　　夏天的风吹着树木上浓密的树叶，沙沙作响，高娃看着那屁股上的巴掌印，却觉得越看越好看，这个人，以后会是她的哥哥呢，不知道他会不会做馍馍给她吃？
　　可怜的高娃因为父亲去世以后，爷爷奶奶，叔伯婶娘等就没有一个人对她好的了，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些期待，看着那站在阳光下活面的身影，也不笑了，满眼都是期待与向往，期待着新的生活，不知道这个爸爸是不是也和她爸爸一样的喜爱她，会不会也跟她爸爸一样会抱着她，从此以后她会多出一个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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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高娃便随着母亲去了石磊家。
　　今天的石磊穿着暗色的背心和短裤，那背心一看就知道是穿了很久的，褪色了不少。
　　而今天的高娃则是穿了一件连衣裙，大红色的，添了些许喜庆。
　　石磊偶尔抬头去看高娃，觉得她的衣服真漂亮，又很干净，想着或许有个妈妈和妹妹，其实也真的挺好的。
　　石磊家的木门上此时正贴着红纸剪的大红喜字，推门而进，里面只有两个房间，平日里都是他和石胜仗两个人睡一张床的，家里突然多出来两个人，让他很不习惯。
　　好在早就有人跟他说过，帮他找个妈妈来照顾他们父子俩，能帮他们洗衣服，做饭，那个时候在他们乡下，还没有像他们家这样的组合，毕竟，乡下本就极少有离婚的，不管是夫妻俩平日里吵架，打架多厉害，也极少有说日子过不下去的，两口子嘛，床头打架床尾和。
　　除了家里突然多了两个人有些不适应以外，石磊倒也是乖巧的喊林秀丽妈妈，然后叫妹妹，只是在喊人的时候，有些局促，声音有些低，从那有些颤抖的声音里能明显的听出他的紧张，脸颊也红红的。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真真是一点儿也不假，这一点，在高娃和石磊两个人身上尤其明显突出。
　　见石磊扭扭捏捏的喊了她妈妈为妈妈的时候，高娃也笑着朝石胜仗喊爸爸，然后是哥哥，跟石磊的局促相比，高娃就显得活泼多了。
　　只因为她这个时候正在想着昨天中午看到的情景，每次一想到那屁股上的白色巴掌印，便忍不住的想笑。
　　石胜仗和林秀丽两人也都有些局促，一个紧张的在前面带路朝屋里走，一个咬着下唇跟在后面，一手还不忘牵着女儿的手，石磊则跟在最后面走着。
　　房间因窗户教小的原因，有些阴暗，两间房子，里间铺的是一张新床，高娃听着石胜仗结结巴巴的解释，知道了这张床是他用自家的木头找人做的木板床，上午的时候才刚刚送来，还没来得及铺床。
　　而外间的床则是石家以前的床，是石胜仗和石磊两个人一直睡的，那床是用麻绳穿的，铺的平平整整的，跟在大人身后，高娃伸手掀了掀薄薄的草席，看得出是用新绳又重新编的。
　　没有结婚证，不用户口本，两个家庭自此后，便和成了一个家，一个小而温馨的家。
　　一个白天的相处倒也和谐，石胜仗一直跟在林秀丽身边，局促着，诺诺的跟她说家里的什么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帮着她一起铺两人的新床，看着她在厨房里炒菜做饭，他则是帮着烧火添材，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看着看着还会脸红，一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一整天总是呵呵的傻笑着。
　　林秀丽本就是温婉的性子，一整天被石胜仗这么看着，也是羞赧不已，每每笑起来更显温柔。
　　看着这样的父亲，石磊也忍不住想笑，似乎，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看到石胜仗笑的这么开心，这么满足过，心里，对新妈妈和新妹妹则更是喜欢，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会乖乖的，让新妈妈和新妹妹都喜欢他，跟她们在一起，他……其实也挺开心的。
　　而两个孩子之间的相处则比大人还要和谐融洽，一个是不想再回自己的家，受爷爷奶奶叔伯婶娘等人的气，想着在新家里，尽量的乖巧，让新爸爸和哥哥能都喜欢她，再加上昨天高娃看到石磊活面的情景，便更加的开心，想着以后也要跟着石磊学活面，但是，她一定不会在活面的时候往自己屁股上拍巴掌。
　　到了晚上的时候，一家四口人已经算是相处的很融洽了，高娃原本是要和石磊睡一张床上的，虽然夏天比较热，但，石磊家的房子却比较阴凉，房间里倒也舒服。
　　只是，在吃晚饭以后，石磊便拉着高娃去捉蝉去了。
　　那个时候，每年夏天，是石磊过的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常年没有肉吃，只有在每年夏天的时候，是他唯一开荤的季节，有蝉，有青蛙，还能去池塘里摸鱼。
　　而今天，家里多了一个妈妈，一个妹妹，更是让他开心，吃了晚饭以后，便微红着脸，跟石胜仗和林秀丽打了声招呼，便拉着高娃出门了。
　　两人捉了不少蝉回来的时候，见石胜仗和林秀丽两人都坐在房间里的小木墩上说话呢，两个孩子倒也没太在意。
　　高娃兴奋的拿着蝉去跟林秀丽献宝，石胜仗则是一手拿过门后面的草席，一手拉过石磊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献宝完毕后有些累了的高娃打着哈欠跟林秀丽说着想要睡觉的话，同时报备她今晚除了捉蝉以外做的事情，“妈妈，刚刚去捉蝉的时候，我和哥哥已经在大坑里洗了澡了。”
　　“嗯，娃娃，你喜欢哥哥么？”将高娃抱在怀里，林秀丽手抚着高娃的头轻声问。
　　“嗯，喜欢，哥哥对高娃很好呢，”高娃点头，小小的年纪，却也知道人间冷暖，趴在林秀丽怀里低声道，“比狗蛋哥他们好多了。”
　　狗蛋是高娃大伯家的孩子，这两年没少欺负她。
　　“嗯，”听了高娃的话，林秀丽眼眶有些热，这两年，高娃跟着她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别的孩子欺负她的时候，她也从来不跟她说。
　　可，孩子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只是，很多的时候，她也是没有办法。
　　高红军出事以后，在婆婆家，叔伯妯娌没少给她气受，还经常出手打她，想回娘家，却又怕别人说三道四，戳娘家人的脊梁骨，现如今……
　　唉……
　　一声低低的叹息，道出许多说不出口的感伤与惆怅，林秀丽只希望高娃能好好的，乡下人没什么秘密，对于石胜仗这个人她也知道，是个老实人，当初石磊的名字，还是她和高红军结婚没多久的时候，石胜仗找高红军给取的呢。
　　“那……娃娃喜欢新爸爸么？”
　　小嘴蠕动，微微顿了顿，高娃仰着脸朝林秀丽笑着道，“喜欢啊，娃娃也有爸爸了呢。”
　　一句话，又是让林秀丽心酸不已。
　　晚上的时候，原本应该睡在屋里的那张麻绳编制的床上的高娃和石磊，却睡在门口的空地上。
　　两个半大的孩子平躺在一张草席上，看着天上眨眨的星星。
　　“哥哥，这还是娃娃第一次睡外面呢，好凉快，而且天上的星星真好看，”以前家里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别的孩子都跟着家人睡在外面，只有她和妈妈从来不去外面睡觉，每次，刘秀丽都锁了门，搂着她睡在屋里，平日里很疼她的妈妈，不管她怎么抗议，就从来不曾带着她在外面睡过。
　　唉，这个时候的高娃，哪里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
　　“那以后天热的时候，我们都睡在外面好不好？”刚刚石胜仗让石磊睡在外面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愉，以为爸爸有了新妈妈和新妹妹就不要他了。
　　没想到居然是让他陪着高娃一起在外面睡，之前有些闷闷的感觉，这会儿也消失弥散了。
　　“嗯，”高娃郑重的点头，嘻嘻的笑了一声道，“有哥哥真好，”便闭上眼睛睡觉了。
　　被高娃突然一句有哥哥真好给镇住的石磊愣了愣，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其实，有妹妹也挺好的。”
　　看着满天繁星，石磊第一次觉得，其实，睡在外面比睡在房间里凉快多了，也舒服多了，有妈妈的日子，以后也会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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