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三千殇

　　那妇人本想抱了他去床上，奈何他的手还紧紧的抓着我的衣服，我只能慢慢的挪到床边，然后轻轻的将他放在床上。他的小手抓的很紧，我不敢去掰生怕弄醒了他。那妇人扯了满是补丁的被子过来搭在他的身上。

　　弄好了一切，那妇人忽然起身跪在我的身前，我忙要扶她起来，身子才一动，身边的痕儿就不安扭动了下身子。

　　“妙红看的出来姑娘是个好人，这孩子命苦，才一出生就没了娘亲，我也是费尽心力才将他拉扯长大。这孩子一心想见自己的母亲，日夜都盼望着。姑娘…哦不，应该是夫人，夫人也有自己的孩子，必定能理解这母子间的深情，妙红不求其他，只求夫人可以多倍这孩子几日。”

　　她说完也不等我回答便径自磕了几个响头。我转头看着痕儿微微皱着眉头的睡脸，心中已是万分不舍，但是墨痕只给了我三天的时间，若是错过恐怕我和殇儿再也无法逃出去。我微微的低下头不说话，心头却是有千万的情绪在翻滚。顿了很久，我狠下心来抬起头，对上那个叫妙红的夫人的眼神，微微张了张口：
　　“我…我不…”
　　“夫人先不要急着拒绝妙红，先听我说说这孩子的身世可好。”
　　“我…”

　　“这孩子的母亲也本是西凉大户家的小姐，而我则是她的贴身婢女。我家小姐二八年华，貌美若仙，求亲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走进小姐心中。”
　　她不理会我便开始自顾自的开始说起来，神态之间就似回到了过去，仿佛她还是那个陪在大家闺秀身边的小小婢女。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谁知道仅仅在是河边的一瞥，小姐的心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人。”

　　她说着说着眼中就慢慢的渗出泪来：“那男人确实要比上门提亲的那些个好太多了，不管是容貌还是能力，都叫人神往。小姐就这样以头扎了进去，就算知道他不是人类却还是不惜离家，只为了能和他厮守在一起。”

　　我看着她完全陷在回忆中，眼角是点点的泪光。她口中的那个男人，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是谁，痕儿眉眼之间太像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那男人竟然将小姐当作玩物，玩厌了就随手丢弃在这个角落里再也没有来。小姐日盼夜盼，盼来的却是他招了无数美女进院伺候的消息！”

　　她的眼中慢慢的浮现出一层恨意，她忽然转过脸来，神色之间有痛苦，有不甘，更有仇恨：“小姐生产的时候胎位不正，生了三天三夜才将这孩子生下来。孩子出生之后她便血崩，我急的去求他，却只受到他那群女人的奚落和殴打，等我回来的时候，小姐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我低着头默默的听着，又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这世上多是痴情女子负心汉的例子，她的不算动人亦不算悲伤，不过是爱情付出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而已。爱情从来就不是对等的，不都说谁先爱上谁就已经输了吗？路是她自己选的，孩子也是她心甘情愿以命相换的，谁也不怨，爱而不得太过平常，平常到让人麻木，已经觉不出悲伤。

　　“小姐就这么去了，就是临去的最后一刻都还是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她说完所有已经是泣不成声，我慢慢的抬起头轻声说道：“墨痕有许诺过她什么吗？如果没有，那么一切就是她心甘情愿，与他人无尤。”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家小姐？！你知不知道她为那个妖物吃了多少苦头，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怎能叫人心中不恨？！”

　　显然我的话激怒了她，她尖着嗓子冲到我的面前，也不顾还睡在我身边的痕儿。我抬头淡淡的对上她满是红色血丝的眼睛：“如果你说这些只是想让我心软，那么不好意思，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悲伤。”

　　是的，我不悲伤，就像当时明知道阿离心中没有我却还是拼死生下了殇儿。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咧了咧嘴角：这个世界还真是小的可以，如今竟然又让我遇见了一个和我一样痴傻的女子。从始至终都是我们自作多情的付出，他人本就没有许诺任何，是我们自己太爱幻想，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应该和不应该？

　　我轻轻的拉开痕儿的小手，然后将他的手放到被子里。脚踝处已经有些麻木了，我扶着一旁慢慢的下床站好，妙红看着我忽然又跪倒下来：
　　“夫人，你不要走！你可怜可怜这孩子，你若走了可让他怎么活？”
　　“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但是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处理，而且…”我慢慢的回头看向那在睡梦中依旧喃喃嘟囔着“娘亲”的孩子，拼命的忍下自己心头的酸痛说道：“而且这孩子要比你想象中还要坚强。”说完我便小心翼翼的往门口挪去，妙红背影僵直的站在那里。

　　“你不许走!”
　　她在后边忽然拉我，我本就走的不稳，被她这样一拉，受伤的脚下意识的点地支撑身体，一阵刺痛顺着脚踝蔓延上来，我身子一晃就直接歪倒在地上。妙红上来拉住我，她的双手狠狠的扣住我的肩膀，眼睛瞪的斗大，她紧紧的盯着我，眼中甚至有些疯狂：
　　“你别走，你带着小公子啊！我受够了，我不要呆在这里，你来做他娘亲啊！”我被她摇晃的有些头晕，只觉得她似乎有些失去常态了。

　　“红姨，你也不要我了吗？”

　　床上的痕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们，黝黑的双瞳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妙红顿时听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扑过去抓住痕儿，一手将他拉下床来：
　　“痕儿乖，听红姨的话，跟你娘亲走啊！”
　　她将痕儿推到我的怀里，痕儿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眼中无波的看着她。妙红浑身颤抖，她慢慢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痕儿：
　　“我已经尽了全力来养活你，如今你就随了你娘亲走吧！”

　　痕儿慢慢的低下头，面上净是平静。我忽然有些心疼，然后拉了他入怀，他慢慢的抬起头，眼神认真的看着我说道：
　　“娘亲呢？是不是也不要痕儿了？”我摸着他的脑袋，声音全都梗在嗓子里。
　　“我的青春都浪费在这里，我不想在再这么下去了，我不想就这里过一辈子…”妙红的眼中渗出了点点泪水，她的眼睛一直盯在痕儿脸上，其中有不忍也有不舍。痕儿从我怀里挣扎出来，然后慢慢站到她的身前徐徐跪下，声音稚嫩的说道：
　　“痕儿多谢红姨多年养育之恩。”

　　说完，端端正正的对着妙红磕了几个头。妙红浑身颤抖，本想出手扶他却还是忍住了。那小小的身子几乎让我想起当年我拜别奶娘时的情形。我伸手将那孩子揽过来，看着他有些倔强的脸庞，其实这孩子是什么都知道的吧？

　　门外忽然一阵嘈杂，我刚转过头去看，只觉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我眼前一花，再看清的时候，竟是墨痕惨白着一张脸站在我的面前。他微微俯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地上的我，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干瞪着眼睛看他。

　　“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们！！”

　　妙红忽然扑过来，她一把抓住墨痕的衣襟使劲儿摇晃，但是墨痕似乎恍然不觉，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只是盯着我看。
　　“你这个可恶的妖怪，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小姐就不会死，若不是你我也不用成日呆在这种地方，都是你的错！！”

　　妙红打他打的相当用力，他似乎也有些不耐，只是微微抬了抬手，妙红的身子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倒是身边那个小小的身影先跑了过去。
　　痕儿将妙红扶起来，一张小脸上满是怒气，他不带一丝畏惧的冲着墨痕嚷道：“不许你欺负红姨！”

　　墨痕皱了皱眉头，他脚下轻微一动，我真的怕他忽然恼羞成怒伤了痕儿，于是赶紧拉住他的裤脚。他微微侧头看了看我，我的手一点一点的收紧。
　　“放开。”
　　“不放！你想干什么？”
　　“放开，别让本座再说一遍！”
　　“不放！你不能伤害那个孩子！”

　　他的眉头紧紧一皱，忽然抬脚对着我就是一脚，那一脚刚好踹在我最脆弱的胸口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划过，我马上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的趴在地上。痕儿看见便“蹬蹬”两步跑过来，瘦弱的身子直直冲着墨痕撞过去。
　　“不许你欺负我的娘亲！”

　　他那一下撞过去没有伤到墨痕自己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墨痕的眼光忽然闪了闪，然后慢慢的冲那孩子走过去，那孩子也是个倔强的，尽管害怕的浑身颤抖，但依旧不肯低下头去。
　　“墨痕，不可以！他是你的孩子！”
　　我强咽下已经冲到喉头的血腥，几乎是用爬的爬到他的脚边，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
　　“不可以什么？你知道本座想做什么？”
　　他说完便笑着蹲下身子，将手伸到痕儿面前，痕儿向后躲了躲，惹得墨痕一阵轻笑：
　　“你叫什么？”
　　“念…念痕。”

　　痕儿轻声说道，我心中也随之微微一抖，念痕，念痕，真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心心念念到如此地步。
　　墨痕看着他的眸子里流露出了我看不懂的东西，半晌，他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痕儿：
　　“从今天起，你就是跟着本座吧！”

　　我呆呆的看着墨痕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的目光慢慢的越过去定在浑身颤抖的妙红身上：
　　“至于你，滚回人类的世界去，别让本座再看见你！”
　　妙红的身子猛地一震，脸上闪现出狂喜和不舍交织在一起的表情。毕竟她养育了痕儿这些年，感情必然不会是假的。我的心中也跟着一松，这至少说明墨痕已经放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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