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

　　迦那是在沙发上醒来的，刚睡醒的他还有点恍惚，只觉得全身都在痛，他被罩在一件宽大的披风里，以一种像是被随意一丢的姿势趴在沙发上，迦那缓了缓神，发现全身都是细小的伤口，那是他在急匆匆地穿越森林时，被树枝和尖叶划伤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但还是疼的要命，迦那轻轻一动，便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门咔嚓一下开了，迦那费力地仰头，外面天已经大亮，门外是一片刺眼的白光，一片阴影戳在门框里，阴暗到看不到来人的表情。
　　而事实上，亚修的确是面无表情的，他冷淡地说了句“换上”，然后将手中的东西往沙发上一丢，让迦那不禁觉得自己大概也是这么被丢到沙发上的。
　　迦那挣扎着从那堆东西中钻出来，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套衣服，剪裁得体的白色衬衣，配上棕色格子的英伦风裤子，还有同款的背心外套，他略显疑惑地看向亚修，却见亚修平静地走到书桌前，扣起桌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同时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于是迦那乖乖地去洗澡换衣服。
　　当亚修听到响动抬起眼来时，换洗一新的迦那已怯怯地站在他面前，洗去了污泥的小脸显得白净，却苍白而毫无血色，一如亚修。
　　亚修却很不满地皱起眉头，原因在于——面前的人实在是太瘦了，即使是那套已经算是紧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依旧像是加大码，他拎着迦那细瘦的胳膊，口气中带着嫌弃的意味：“太瘦了……你到底几岁？”
　　“十……十五。”迦那怯怯地回答。
　　亚修一脸不信的表情。
　　于是迦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湛蓝的眸子里盛满了委屈，那小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神几乎让亚修误以为是自己在欺负他。
　　“走吧。”亚修牵起他的手，摸摸脆弱的似乎一折就断的手腕，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迦那却呆愣了一下，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冷，那只手的体温，与常人无异……他突然挣扎了一下，仰头看着转过身来的亚修：
　　“名字，你的名字。”
　　亚修出人意料地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掠过一丝悲伤的神情，嗓音略微一沉：“亚修，亚修斯穆沙。”
　　此时的迦那并不知道“斯穆沙”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他只是用心记下了这个名字，一如从前他记下的那些以为会与他牵扯一世的人的名字，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样的身份生活在亚修的世界里，或者说，是在另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里……
　　亚修是在一所教堂前停住的，作为玛格丽特镇唯一的教堂，它的规模不算小，高大的洁白的建筑反射着白光，无比耀眼而神圣。亚修在迦那疑惑的目光中，自顾自地牵着他走进教堂里一个不起眼的房间。
　　房间里，一位修女正在做祷告，她见到亚修，吃惊地问：“亚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当她看到亚修身后怯怯的人影后，似乎很释怀：“你终于又开始接收‘嘲子’了？”
　　亚修轻哼一声，并不回话，只是讲迦那从身后牵出来，推到修女面前。
　　修女索卡娜低头看了看瘦小的迦那，眉头微皱，有些不确定地说：“是男孩？”
　　迦那疑虑地看着他，又回头看看亚修，亚修则用他一贯平井无波的声线说：“我有事，他先交给你，晚上我再来接他。”然后便转身离开。
　　两人都默默地注视着他离开，片刻，迦那觉得他的手被拉住，索卡娜的手与亚修一样，拥有正常人的温度……迦那突然觉得不知所措。
　　“那么，我们谈谈好吗？”索卡娜微笑着，似乎怕吓到了面前的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迦那。”
　　“迦那，你知道亚修，不，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吧？”
　　迦那犹豫着回答：“吸……血鬼？”
　　索卡娜又笑了：“那么，你被告知的‘吸血鬼’是什么样子的。”
　　迦那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在整理措辞，轻声说：“狂暴残忍，嗜血，没有理性……”
　　索卡娜的灰瞳闪了闪，慢慢理着迦那略微凌乱的金发：“迦那，你听好了，我和亚修的确是吸血鬼，但不是人类所揣测的那种，事实上，那些人类认知中的吸血鬼被我们称为‘暴徒’，”索卡娜顿了顿，“而我们，被称为‘神子’。”
　　“‘神子’？神的孩子？”迦那疑惑地问，表情有些古怪。
　　“是的，神的孩子，我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的进化，我们的寿命更长，躯体更坚固，甚至还有一些别于他们的能力，但我们还是有和人一样的体温，而且，我们也有心跳。”索卡娜讲迦那的手放在她心口，但迦那却没感受到任何心脏跳动的痕迹，“我们的心跳非常非常缓慢，这就是吸血鬼永生的秘密，不是不死，而是心跳实在太慢了，时间的流动队我们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看着迦那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索卡娜又笑了。
　　“但是，‘神子’的传承与人类完全不同，我们通过血液来制造后代，挑选合适的人类，赋予他们血液，我们血液中的奇异能量会改造他们的身体，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一员，那些将被改造成‘神子’的人类，我们称为‘嘲子’，”索卡娜温柔地捧着迦那的脸，目光直直地看进那对湛蓝的眼眸里，似乎要看透灵魂，“而你，将成为亚修的‘嘲子’。”
　　迦那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很难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以后……会变成吸血鬼？”
　　索卡娜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这要看你的意愿，亚修的意愿，以及你们两个血液的相溶度。”
　　“相溶度？”
　　“‘神子’的力量依赖于血液，而普通人类的血液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能量，如果双方血液不相溶，那么，嘲子的命运，就是堕为‘暴徒’，也就是你们所理解的吸血鬼——变得嗜血而无理性，然后，他们沸腾的血液会将他们燃烧殆尽。”索卡娜微微低头，“这就是为什么，吸血鬼的传说流传甚广，却没有人找到吸血鬼的真身，哪怕一具尸体。”
　　迦那呆滞地听着，他意识到自己正踏入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领域，看上去很危险，但是他已经无法退缩。
　　索卡娜静静地看着他，她看着迦那，恍然间觉得自己看的是当年那个小小的亚修，一样的纤弱倔强，一样的孤独。
　　这时，门不合时宜地被撞开了，一个男孩急冲冲地进来，对着索卡娜大喊：“索卡娜不好了！汉斯他……”当他看到迦那时，非常迅速地住了嘴。
　　索卡娜瞪了他一眼，“汉斯怎么了？”
　　男孩瞅了瞅一旁兀自怔然的迦那，用只能被索卡娜听见的音量低低地说：“血羽……”
　　索卡娜身子猛地一僵，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男孩注意到她的手在微颤，于是迅速握紧她的手，“镇定点索卡娜，西奈去追踪血羽的出处了，汉斯挺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们得在失去汉斯前想想办法。”
　　“不，没有办法，”索卡娜的眼睛一片死灰，“被血羽侵入的神子，即使是我的能力，也没有办法。”
　　“不！我们还有一种方法没有试过！如果索卡娜你的理论是对的的话，我们就再也不用受到血羽的威胁了！”
　　“布尔……”索卡娜欲言又止，“那只是一种理论……我不能让汉斯成为实验品……”
　　“索卡娜！”布尔激动地摇晃着索卡娜的肩膀，“你在犹豫什么！你为什么要犹豫！汉斯快要死了，你居然还在犹豫！”布尔瞥瞥一旁不明所以的迦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怎样，我们要先去见汉斯，他想见你。”说着，拽着索卡娜就要出门。
　　“等等！”索卡娜迅速挣脱，然后对着迦那招招手，“迦那，过来，跟我走。”
　　迦那听话地走过去，却被索卡娜一把塞进布尔怀里，“带他一起走。”这是对布尔说的。
　　然后，索卡娜对着迦那悲怆地笑笑，说：“迦那，我带你看看，另一个世界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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