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路很凉

　　開始忘了從汕頭到北京的一切是怎樣開始的，也不知道會怎樣結束。面對生老病死，我告訴自己，好好珍惜……
　　順利地將慕凡送到火化場，面對即將火化的慕凡，我有些於心不忍，我在猶豫，是不是該讓慕嫣見見慕凡最後一面？
　　“季先生，大概五分鐘後就可以火化了，你先在這裡等一下，我去跟其他工友說一下。”陪我一同前來的醫院工友拍了一下我的臂膀，他想那樣會讓我好受些，我也想那樣，我會好受些。
　　時間像眼前柳葉尖的水滴，將地上泥坑灌滿，然後溢出來，如果，有一天，它也能將世界灌滿……
　　“慕凡……”
　　天開始凉颼颼地刮起風，將聲音吹進耳朵裏，似乎很久以前，這聲音同樣那麽凄凉地在心頭環繞裹。
　　我轉過身，才發現慕嫣從剛停落的計程車旁奔跑而來。我驚訝，然後雨娜也在慕嫣身後後面緊跟。
　　我跑上前一把將慕嫣的手臂拽住：“慕嫣，冷靜點，慕凡还没火化呢，妳冷靜些，我帶你去看他。‘’我將她擁抱在懷裏，起初她還會掙扎一下，慢慢地，她開始冷靜下來，只是紅腫着雙眼。我問她：“好不好？”
　　她點了點頭。
　　我也看了雨娜一眼，她緊皺着眉頭，我猜她也無可奈何。
　　我小心翼翼地攙扶着慕嫣的手臂，在火化間裏，慕凡正安詳地躺在鐵架床上。
　　慕嫣安靜地看着慕凡，然後眼淚没有止步地滑落。她很聽話，没那么激動，只是那樣我會更加難過。
　　“季先生，可以開始了。”醫院的工友帶上小聲地看着我，他也在顧慮着眼前的慕嫣。
　　我點了點頭，我把慕嫣抓得更緊了，我害怕她不再像現在那樣了。
　　看着工友將慕凡從小小的鐵架床抬上火化創，慕嫣還是很安靜地依偎在我肩上，這似乎很正常，但我還是發現她在顫抖着。
　　火化床上的慕凡開始慢慢被推進火化爐，然後溫度被調高，最後一行人都安靜地站在旁邊看着。
　　慕嫣微微低下頭啜泣，我扶着她從口袋裏拿出紙巾，卻被反推了一下，她冲了上去，眼看火化爐即將關上。
　　旁邊工友大喊着危險，一把將慕嫣拉住，我也跑上前保住了慕嫣。
　　她開始激動地在我懷裏掙扎，亂串…將她送我的眼睛甩翻在地，碎裂，然後用一連串我們都聽不懂的家長話哭喊着，最後的“林慕凡”三個字我算是聽得最徹底了，也最痛心了。

　　從火化場回來，慕嫣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没有再出來過，我將做好的飯菜端煩門口敲打她的門，說了很多話，一直說，直到她在房間裏哭到睡着也都没有回應過我。
　　我將房間備用鑰匙放進口袋，然後將被子蓋在她身上，才冲雨娜使了個眼神出來。
　　雨娜比我更懂人情世故，她讓我給慕嫣一點時間，慢慢地她就會習慣。至於吃喝睡方面更不用擔心，她說女人不蠢也不笨……
　　窗外的風透過縫隙將窗簾吹起，我上前想將窗縫關上，可我卻打開了。風很凉，不焦作，我很享受，忘了有多久需要這樣清凉了，像一場傾盆大雨能把一個人淋得清醒那樣了。
　　公寓雖然不是在小區樓棟的最高層，可站在陽臺邊上，想要看到的東西都能在眼簾裏出現。
　　傍晚的天邊没有晚霞，這天不算晴天，早晨不見朝陽，那也不算陰天，什麽都没見到，那便是陰晴不定了。
　　雨娜給我端來一杯咖啡，熱氣裊裊地從杯口冒出，然後在幾秒後消失不見。我端着咖啡轉過頭看了一眼雨娜，她也端着咖啡，挺直地將左手插入口袋，冲我微笑後眺望着遠方。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慕嫣可以說話，恢復正常的。”她望着我，安靜的微笑着。
　　“我很想知道，也很爲她開心，但……來不及多想，也來不及去爲她開心。”我將瞳孔聚焦在一只正停落的鴿子上，它還可以飛，可世界那麽大，累了還是需要休息。
　　“醫生說這就像失憶後受到刺激，恢復一樣。”雨娜深呼吸地抖了下身子。
　　我第一次感覺她其實并没有那麽强大，她是女生。我微笑着將她摟住，然後端起咖啡：“慶祝慕嫣恢復。”
　　雨娜也微笑地抬起端着咖啡的那隻手與我碰杯。
　　“你這樣摟着我算是在占便宜嗎？”她問。
　　“呵呵，不過是朋友你這也計較。”我玩笑地鬆開擁摟她的右手。她反而安靜了下來，没有再說話，只是轉身朝大廳走去。我不以爲然地繼續站在陽臺邊上吹風，嘴裏輕聲念叨着：“我希望，現在能下一場厚厚的大雪，一輩子都不停，我一輩子都可以不出門。”
　　我是個不會刻意記住某些日子的人，於是我忘了這是上北京後的第幾天了，只知道這是第四個月。
　　十二月裏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雪，好在傍晚時刻都能很享受地看到雪景。一個人，一杯咖啡，一個陽臺，一張沙發，一場雪……
　　慕嫣跟雨娜預言中一樣，即使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可該做什麽她都會做。她爲我做早餐，晚餐，她吃早餐，也吃晚餐……
　　一個星期了，我不知道她這樣下去還會多久，我只是聽雨娜的話，給她點時間，於是她不願意多說話，我也没去多問。
　　“東野，你幫我問問你們小區業務，看有没有出租。”雨娜在電話裏說，她租住的房子合同到期了，房東升租，而且很離譜，她想過來這邊找住的。
　　“公寓的辦理手續都是讓白骨幫我弄的，我讓他幫你問一下。”我將杯子拿到廚房，慕嫣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做晚飯。
　　“好，那……慕嫣現在還好吧？”雨娜停頓了一下，然後問道。
　　“額……還好吧！妳等等。”我來了慕嫣一眼，然後拿着電話走到房間關上門，我繼續說：“她除了給我做飯以外也不看電視什麽的了，話很少，除了我問她什麽，她回答什麽以外，没有主動說過話。”
　　“噢，都一個星期了…對了，還有就是房東催我催得很厲害，我想可以的話我想搬過去公寓那裡住，要是不方便的話我這裡還可以拖幾天。”雨娜輕聲笑了一聲，她不想我爲難。
　　“不會，有妳在還可以跟慕嫣聊天什麽的，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麽辦。那妳看什麽時候有時間整理整理，然後我開西野過去接你。”我苦笑了一聲，我還是想到了慕嫣。
　　“好，那明天再給妳電話。”
　　她掛斷電話。
　　我掛斷電話然後向廚房走去，杯子已經被清洗好放進消毒櫃了。我看了看慕嫣，慕嫣朝我揚起嘴角微笑，然後問我：“剛是雨娜打電話來嗎？”
　　“嗯，她說要在這邊找房子住，所以會先過來住幾天。”我點了點頭。
　　慕嫣哦了一聲後繼續做着晚飯。
　　又是一個白雪的天，接到雨娜打開的電話，我讓慕嫣自己在家小心一點後便開着車去接雨娜。
　　雨娜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往車裏扔，然後總笑嘻嘻地跟我說行李很少，而且很小。我苦笑，女人都是念舊的，即使是已經用過的東西。
　　回到公寓，慕嫣也匆忙出來幫忙，并且開始變得不像之前那麽安靜了，她開始說話，我跟雨娜都很開心，我第一次聽見她說話，微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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