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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芙蓉(2)
夏日暑气散去,时逢秋爽,左公馆里的太太小姐们都从自己的屋里出来,三三两两聚在院里、厅里闲聊。这宅子也端的大,旧式朱红大门,石狮把守,门前端正立了穿军装的士兵,一边一个,甚是英挺。砖墙院子里围着的亭台楼阁,池塘草坪,无一不精雕细琢。
左森下车进得宅内,曾坤东在后紧一脚慢一脚地跟着,穿堂过室,行色匆匆,所有屋里人一口一个“老爷”的也似没听见。
进得书房,副官曹成汉早已等在了那里。
左森旋身坐入红木太师椅,问道:“什么消息?”
“我们的人打探到张冲派了一个叫叶权的人混进城里,打算与田大虎接头接洽买卖军火一事。但是不知道为何,田大虎并没有即时见他,而是叫人安排他住在客栈里,我们的人现在正在那里看着。”曹成汉禀报道。只见他三十多岁,目字长脸,双眼有神,站姿笔直,很有军人的气派。
左森皱眉道:“这田老乌龟刚刚打了场败仗买军火倒是常事,却怎的和张冲勾搭上了?这倒是怪事一件!”
“是啊,田大虎知道张冲的大舅子胡大帅与大帅你私交甚好,现在却敢明目张胆地与张冲做买卖,确实不寻常。再说张冲一直不成气候,自顾都不暇了,哪有多余的军火卖给田大虎!”曹成汉分析道。
左森问道:“我们放在老胡那边的人都死光了?到现在还没消息传回来!”
“应该就在近两日。”
左森浓眉微锁,沉吟片刻吩嘱道:“曹副官,先不要打草惊蛇,我倒要看那老乌龟耍些什么花样!”
“是!”曹成汉领命而下。
“对了,老曾,去把二太太叫来。”左森揉揉眉心。
花园子里,众亲眷们看到曹成汉和曾泰东从左森房里出来,便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
“哎,你们看今天老爷的样子,是不是又出什么大事了?”说话的女人斜靠在院中的水池旁,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朝池里吐瓜子壳。她身着一袭白色高衩旗袍,上绣大朵牡丹争艳,瓜子脸,柳眉凤眼,身段妖娆,便是左森的三姨太余桂芝了。此时她虽然已近四十,却保养得当,看来不过三十出头,且本是出身青楼巷馆,最善查颜观色,骨子里更是带着股媚味儿,很是能讨左森欢心。
她的左边草地上支起了遮阳伞,搭了桌椅,围坐着四个女人正在打麻将。其中正对着她的女人道:“老爷的事一向不让我们管的,还是少说了好,免得老爷听了不高兴。”这个女人看来年纪要比余桂芝大一些,微圆脸庞,皮肤白净,与其他的几位不同,她脂粉未施,穿的也朴素,看来没有姨太太的模样,却正是左森的四姨太何梅。她本是二姨太章婉碧的贴身侍婢,在余桂芝进门后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怀着身孕进了左家门。
“老四,你的胆也太小了,我们姐妹几个在这儿晒晒太阳摆摆龙门阵,难不成还把我们军法处置了?”余桂芝取笑道。
何梅的左手边,六姨太毛贺云摸了一张牌,接道:“我倒听说了一件事儿,最近老爷常去茶馆听戏,好像是捧一个名角儿的场。”但见她摸着麻将的手指上戴着三颗宝石戒指,头面上的首饰也十分齐全,颈项上配了一串琥珀项链,非常夺目。
“哪个名角儿?”余桂芝立即袭身上前。
见毛贺云盯着自己手中的牌,一张张地数,余桂芝有些急地推了推她的手:“你倒是快说啊!”
毛贺云的手一滑,手中的牌掉了出去,她大叫一声:“啊哟!我哪是要打这张牌哟!”说着就想去将牌捡回来,但她的手却被另一只纤细骨感的手按住了,便是七姨太蒋小倩。
蒋小倩生得眉目清淡,肤色有些偏黄,在这群姨太太里姿色最为平庸,但一双眼睛却明亮水汪,睫毛又长又密,往深了看,似愁似喜,似娇似嗔,十分吸引人。她眯着眼笑道:“六姐,落地沾灰,举手不回哦!”
毛贺云转过脸去怪责道:“三姐,你看都怪你,害我出错了牌。如果这把我输了,钱可要算你的!”
余桂芝不以为然道:“这哪怪得我!你倒是快说说最近老爷是去捧了哪个戏子的场?”
其他的人嘴里不说,可都眼巴巴地望着毛贺云。毛贺云发现自己受了关注,满意地点点头,竖起一根手指比划着极力炫耀她的那颗猫眼儿石戒指:“听闻就是上回给老爷过寿唱堂会的那个方老板,自从那回后,老爷就隔三差五地跑去听戏,我娘家叔父就碰到过好几次。”
“哦,难怪我说最近都不见表舅舅。”说话的人年纪最轻,十六、七岁左右。她是左森原配的远房侄女张雪婷,人人都叫她表小姐。左森对那个与他挨过苦日子的正室感情深厚,可惜生了老大后就早死,家里亲戚凋零,就剩这么个侄女,左森便将她自小接了来住,更让她以“舅舅”相称,比对自己亲生女儿还要疼爱。
余桂芝将瓜子儿嗑得很响,怪声怪气地调高了音:“原来是她!”
“碰。”蒋小倩翻了两张牌下来,“方老板倒是不错,她的戏我也爱看,什么时候让老爷请她回来再唱一堂。三万。”
“胡了!”毛贺云兴高采烈地拈起那张三万放到自己的牌中推倒,摊开手道:“给钱!给钱!”
“哎呀,又输了!不打了不打了!”蒋小倩付了钱,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个小盒子,倒出几粒药丸来,一旁的丫头立即递上水。
张雪婷好奇地取过她手中的盒子:“上回不是听说已好些了吗。这又是吃的什么药了?”
何梅笑着道:“是好了些,这是陆大夫给配的宁神安睡的补药,说是吃了对妹子的身子有帮助。”
“七妹,你也别想着让方老板再来唱堂会了,指不定我们过段时间就成了一家人,你想怎么听她唱都行。”毛贺云玩笑道。
余桂芝冷笑:“我看这事儿没戏。别忘了过几天我们那位大少爷不是要回来了么?如果他知道老爷子又迎进门一个,哼哼,指不定怎么闹法!”
“什么,大表哥要回来了么?”张雪婷惊喜地睁大眼睛。
“可不是?老六、老七,你们都还记得进门时他闹了些什么事来?”余桂芝边说,一双媚狐子眼边不断地剜着她们。
毛贺云憨笑不语,蒋小倩则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喝水吃药,何梅倒帮着说话了:“你怎么还记得那些事,他那时还小不懂事,谁还与他计较。”
余桂芝听了眼睛一翻,立即转了矛头:“哟,你不说我倒也忘了,你那宝贝女儿也帮了不少忙。”何梅被她呛了一呛,唯有笑笑,不再说话。
张雪婷却自顾高兴道:“大表哥去了法国几年,不知道他变没变?”
余桂芝点了点她的头:“小丫头,思春了吧?好呢,等我们大少爷回来,老爷娶不成九姨太,添一儿媳妇也不错。”
张雪婷嗔道:“三舅娘,你胡说什么呢!”
“可不是嘛,老爷可一早就认定你做儿媳了,我看这左家大少奶奶的名分是跑也跑不掉的!”毛贺云也来打趣,逗得张雪婷面如朝霞,又臊又喜。
蒋小倩瞥见院子转角处走过一个人影,于是轻轻咳了几声,众人会意,立时鸦雀无声。二太太章婉碧从她们身后的回廊走过,在左森的书房门前敲了敲:“老爷?”
颜洁如匆匆赶回家里,也不过一破败土房,尚有几片瓦遮头罢了。
屋内一中年妇人正咳得难受,旁边一干瘦男人端着药碗侍着,才喂进口里又被咳了出来。
颜洁如急忙跑过去,换下那药碗,只见碗内汤清如水,哪还看得出是药来?她心疼道:“爹,大夫说一副药只能熬过两日便失了药性,这样喝过三五天的哪还是药了!”
颜有祥叹气道:“那也没法,有些苦味尝着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颜洁如从包里拿出几包药来:“我刚领了包银,抓了几副药,这就给娘熬去。”
中年妇人听得声,恢复了些神智,紧抓了她的手,哑声道:“洁儿回来啦?”
颜有祥取过药包:“你陪你娘说会儿话,我去煎药。”说着转身出了门。
“是啊,娘。我新帮你抓了药,大夫说比上次的药管用。”颜洁如帮郑秀兰支起枕头,顺着她的胸口抚着,令她能好受些。
郑秀兰面容清秀,只是脸色蜡黄失了神光,她又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止住了,摇头叹气道:“哎,都是我这倒霉的身子,不知糟蹋了多少钱,累得你们父女俩跟着受苦!”
颜洁如听得心酸,忙道:“不碍事,只要你好了,再多钱也赚得回来。你看,现今班主也让我上台唱戏了,有包银有打赏,买了药还剩了这许多!”她从包里又掏出一个手绢,里面裹了三块银元,伸到郑秀兰面前给她看,好让她放宽心。
郑秀兰抚抚她的脸,两行泪不觉流下:“哎!你这孩子没过几天好日子,便都跟着我们沦落至此,这都是命啊!”
颜洁如紧握了她的手,抿着嘴角,眼里迸出倔强的光芒:“娘,我不信命!我相信只要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干活,一切都会好的,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颜有祥此时又折转身回来,还领进一个人:“耀华来了。”
秦耀华走了过来,先是看了颜洁如一眼,然后对郑秀兰道:“兰姨,我娘从乡下回来,带了些雪梨,说是用冰糖熬了对你的病有帮助,所以叫我拿过来些。”他将一个牛皮纸包的包裹放到窗边的桌上。
颜洁如微微笑道:“有心了,替我谢谢秦大嫂子。”
“那我,回去了?”他又看了颜洁如一眼。
郑秀兰知情,便推了推颜洁如:“去,送送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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