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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记(1)
被他岔了一岔,左少棠眼中的锋芒立隐,随即换上他最为常见的笑容:“叫人再换一壶罢。”
陆一鸣叫来店家收拾了面前的狼藉,又重新换了壶酒,这才重新落座。
“我倒认为一个英雄还是配一位美人好,若是多了,反倒害人害己。”左少棠自斟自酌了一杯,接着前面的话说。
“我却觉得‘美人’这一词倒是有些轻看了现在的女人。”许久不说话的颜洁如故意岔开话题。
她这话一出,倒引起了左少棠的几分好奇:“难道颜小姐觉得被夸‘美人’反倒是坏事?”
颜洁如也不抬眼,自顾盯着桌面道:“‘美人’这一词倒说不上是坏事,但却过于片面。美貌于人漫长的一生,转眼即逝,英雄若只是贪慕的美貌,那经年之后,颜迟色衰,是否便应该被弃如敝屣?所以若女人只依仗着美貌等人恩赐,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中,不如靠自己的双手更加实在。”
左少棠和陆一鸣对视一眼,眼中都有赞赏之色。
陆一鸣道:“想不到洁如小姐不同于一般的深闺女儿,竟有这般见识!”
颜洁如本以为他们都会如秦耀华般每每对她的说词不以为然,没想却得到认同,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低了头不再说话。
“方老板自己在戏台上有一番成就,不知对于这个问题该怎么看?” 左少棠转向方君秋问道,眼睛里面闪闪发光,很是期待。
方君秋却拿眼神看向颜洁如,笑道:“洁如向来有男儿心性,我自比不得她。不过现在既然都在学西方的东西,不论男女都着西服、上西式学堂,可见自有它的好处。比如说这衣服,以前包裹得密不透风,现今却可露手臂露腿的,看着漂亮,夏天也清爽。而西方人说什么男女平等,大抵是赞成我们女人上台唱戏的,这总是错不了。”
左少棠赞同道:“不错,男女平等,中国几千年男尊女卑的陋俗早该废去。来,我们为早日实现这一目标而干杯!”三人举杯一碰,随着清脆的一声,琼浆美液又下了肚,方君秋脸色微红,情绪这才又高了些。
陆一鸣见一旁的颜洁如只坐着不动,便劝道:“颜姑娘不试一下?这酒味道不错,初次见面,我仰慕小洁如小姐刚才的论调,实是应该敬小姐一杯!”说着举着杯子递到颜洁如面前。
方君秋横过手来替她挡,笑道:“洁如酒量不好,一杯便醉了,还是我代她喝了吧!”说着从陆一鸣手中取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量!”左少棠和陆一鸣相视而笑,拍手赞道。
“少喝点!”颜洁如轻劝。
但方君秋却转头对她笑道:“不碍的,今天高兴。”说着又是一杯下肚。颜洁如蹙眉看着她,想她原是借酒消愁来了。
酒足饭饱,一席下来除了提到左森时的些微慌乱外,几个年轻人倒也聊得投契。方君秋更喝得微熏,觉得乏了,便起身告辞。左少棠和陆一鸣开车送了她回去,小翠见到她的模样,又是好一顿唠叨。
待得小翠关上门,左少棠转身向颜洁如问道:“不知洁如小姐家住哪里,我们好送你回去?”
颜洁如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说着正转身要走,没想左少棠却一个横身拦到她身前:“这可不行,既然今天我是主人,怎能不知风度让客人自己走回去?”
颜洁如怔在那里,她本不善与陌生人交道,此时方君秋不在,她更是与人保持距离,但遇上这人偏也执着,倒不晓得如何推却了。
正僵持着,却从后面走上来一个军装打扮的人,他拉过左少棠附着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只见左少棠脸上一惯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换上一脸沉重。颜洁如心中略略有些惊奇,到底有什么事能让左少棠连表面的笑容都不肖维持,直接露了真面目?
不错,自打颜洁如第一眼看到左少棠时,便觉得虽然他一直都十分礼貌周道,可是那笑容却达不到眼里,他的眼神一如黑洞,看不清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或许是风暴,或许是霜冻,但绝对不是温暖的阳光。
左少棠又对那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又走上前对颜洁如道:“洁如小姐非常抱歉,我临时有些急事要去处理,不能亲自送你回家了。不如让一鸣送你回去?”
“放心吧。”陆一鸣拍拍他的肩。
左少棠再次对颜洁如致歉般点了点头后,便随着那人上了一辆军用汽车。
“想不到你们原来是军队里的人?”因为城中近些年军阀之间巷战不断,造成百姓叫苦连连,再加上这回方君秋的事,令颜洁如对穿军装的人实在没有好感。
陆一鸣怕泄了左少棠的身份,胡乱道:“这年头乱得很,当兵的也越来越多了。”
颜洁如本就是随口一提,看他有意回避,便也不再问。
信步闲庭下,悠然看落花。左森此时有这闲情雅致,由何梅陪着在花园里度步,满庭的茉莉花自夏天开始便长开不谢,朵朵白色的小团儿凝结在枝颠,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满院都弥漫着茉莉的清香,闻来沁人心脾。
左森乐呵呵地指着那些花道:“老王啊,你这花是怎么种的?我去过的这些园子里,到底还是我左公馆园子里的花开得最繁盛,最好看!”
在一旁修剪花枝的王召裕收了大剪刀,扭头冲这边笑道:“适当的时候给它们修修枝、施施肥就行了,没事的时候陪它们说说话,它们一高兴了,长得也喜庆。”他脸上有道从额角贯穿到眼角的疤,因此笑起来有些狰狞。
“说话?”左森颇觉有趣地与何梅对视一眼,何梅笑道:“怎的与花草也能说话?”
“老爷,四夫人,可别小看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有灵性的,能听懂人说话呢!”王召裕固执道。
左森笑着摇头:“那我们平时说的话不都被它们听了去?这老王,真是痴了!”说笑着便与何梅往另一边走,这时却见左少棠随着曾泰东大步径直朝他们走来。
还不待曾泰东说话,左少棠便冷冷地质问道:“你把秦兰藏到哪里去了?”
左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答理,仍旧走他的路,赏他的花。左少棠又走了几步赶在他前头,眼神冷冽有如刀锋:“不知道她一个小小歌女,有哪里得罪了左大帅?”
何梅连忙上前劝道:“大少爷,不可这样和老爷说话!”
左森漫不经心地看了左少棠一阵,这才缓缓开口道:“外面有传闻说她是你的女人?”
左少棠并不答话,左森又道:“听说前一阵子田老乌龟去捧她的场,她仗着是你的名头,便连田老乌龟也不买帐,将他拒之门外,是也不是?”
“那又如何?”左少棠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头子从来也不管他在外面的事,这事也不是发生在一天半天之前,他若要追究偏偏此时才提却有何用意?
“那老乌龟可不是好惹的角色,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也用不着担下这个名声。现在我帮你扛了这笔帐,你和她自然多多少少都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左森眯了眼,早已成竹在胸。
左少棠心里了然,也平静了下来:“怎样才肯放秦兰,说吧!”
“现在曹副官需要一些人手帮他从湖南接运一些东西回来,我想让你去。”
左少棠冷冷道:“你知道我不会参与你军中的任何事。”
“除非你想那个歌女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左少棠拒绝得爽快,左森也早有准备。儿子的性格与他不同,总是不够绝不够狠,所以要捏住他的软肋很容易。
左少棠咬咬牙,知道左森的脾气向来说到做到,却又很不满他这种威胁的手段。僵持半天权衡再三后,他终于让步道:“好,不过你要先放了她。”
左森脸上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一切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第二日是个明媚好天气,日头高照,但这秋日的太阳却不如夏天那般毒辣,打在人身上反而暖融融的,整个城里都自然衍生出一种慵懒的美感。
颜洁如此时正打了水在院子里,捶捶打打浆洗衣服。她从水里捞出最后一件衣裳用劲拧了拧,甩到一旁的木盆里,顺便抬头抹了一把垂到眼前的额发,上面亮晶晶地垂着几颗水珠子,濡湿地贴在白嫩的颊边。谁知正当她抬头时,却正看到外间的桂花树下斜靠了一个人,阳光透过树叶洋洋洒洒落在他的头顶、肩上,军装上的铜色徽章闪闪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颜洁如将手拢在眉骨处,想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那人却径直朝她走了过来。走得近些,才看清原来是那位晏云少爷。
他来做什么?颜洁如拍拍手上的水,站了起来。
左少棠走到颜洁如面前,摊开手心,里面一枚闪闪发光的蝴蝶发夹正静静卧在他的手掌之中。颜洁如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从他手中取了过来,道:“原来是落在你那里了。”
左少棠勾起嘴角笑道:“那天回去才发现它落在我兜里,想着应该是你的,只是一直未得机会归还。今天要出城,所以想着过来为那日的无意冲撞赔个礼,顺便物归原主。”
抚着那枚失而复得的发夹,颜洁如淡淡道:“没关系。”
左少棠抬眼打量着整个院落,土砌的墙已有些裂缝,里面聊聊几间房屋也是陈旧不堪,院中摆了一个大盆和桶,颜洁如衣袖正挽在胳膊上,一双手有些发红,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便往下拉了拉衣袖,左少棠这才笑问:“你在洗衣服?”
“嗯。”颜洁如又习惯性地埋下头。
左少棠调侃着笑道:“我看你不怎么爱说话,昨天吃饭时也是这样。”
颜洁如淡淡一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只叹一句:“又要打仗?”
左少棠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套左森硬送过来的军装,却是田大虎军队的制式,有些无可奈何,于是苦笑着摇摇头道:“不打仗。只是暂时有事需要去做,隔两日就回来。”
“哦。”颜洁如眨了眨眼,两片如蝴蝶般的睫毛在她的眼下形成一道阴影,“一路顺风。”
左少棠收起无奈,精神一震道:“那我先走了,回来时再请你和方老板相聚。”
或许再也没那个机会了,颜洁如心道,但也只是点点头:“再见。”说话时露出个淡淡的礼貌的笑容,两个小梨窝在她唇边显现,很是可喜。
左少棠像发现什么新鲜事物般偏过头盯着她唇边美好的弧度和浅浅梨窝,毫不掩饰地夸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颜洁如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他朝自己摆摆手,快速地跑开了。她那微愕的表情还停在脸上来不及隐去,却转为抬手掩在唇边的笑意,摇摇头,回到院里晾晒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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