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香

　　去看陈南外婆这天，一大早天气就阴沉沉的。上完上午的两节课，那天气似乎愈发坏了，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也好像是胀满气球的一包水似的，有种呼之欲出的压抑水气弥漫在周围。下课时，克克在窗台前看着外面的天空，考虑着要不要回宿舍去拿把伞什么的。这样的小事也会犹豫，一半是因为她时常犹犹豫豫的个性，另一半是因为从中大楼到宿舍要路过一个小坡，宿舍在坡顶，于是去程全是上坡，虽不至于遥远，但是如果没下雨，为此奔波，似乎也不值当。正举棋不定呢，突然，克克脑子闪过前段时间在杂志里读到的一个心理测试：如果你预感马上要下雨，然而你又必须出门，你会？A.带上伞；B.认为天气不会继续坏下去，于是照常出门。她当时选择的后者，结论是，她是个心理很年轻也很乐观的人。想到此，她随性一想：真的，也许天气不会再这样坏下去了，于是信步出门，慢慢转到东门外的公车站。
　　没多久，陈南从一辆车上下来，克克发现他也没有带伞，于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近了，那傻笑依然没有收敛。

　　陈南问她：“什么事这么好笑？”

　　“你出门的时候，有没有看看天气，有没有觉得这天儿很坏，可能会下雨？”看陈南迟疑地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克克笑着咧了咧嘴巴说：“我很开心啊，因为你和我一样也很年轻，很乐观啊。”

　　“你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陈南咕哝了一句，似乎已经很习惯克克这样的没头没脑的话：她的脑袋里肯定有着类似弹簧之类的装置，思维总是带着跳跃性，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这就是克克。

　　克克把那测试和陈南说了，然后嬉笑着伸手挎住陈南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头“嘿嘿”笑了起来。陈南有心戏弄她：“我不带伞，是因为我那儿根本就没有伞。”低头看看她的反应，没想到她只错愕了一秒，就又笑得“哈哈”起来：“那你就是彻底的年轻和乐观了，相信大自然没有坏天气，哈哈……”

　　“笑得这么开心，这样她也觉得甜蜜？”陈南低头看看她眉眼含笑的样子心想，克克迎上他眼神对他笑笑，又顺手在他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巧克力——她已经知道他的口袋里常备着巧克力——只有一块了，她看了看，对他抿抿嘴、眯眯眼，剥开了，然后掰了一半放进他嘴里，自己吃了另一半。

　　半颗巧克力似乎尤其甜蜜，只是这甜的感觉不再是从舌尖开始的，是从心里泛出的。

　　要等的车来了，他们上了车。车里人不多，还有一两个座位，只是分开的。他们都没有坐，挨着，站在一起。

　　“你妈妈也去么？”克克问他。

　　陈南摇摇头，“她出差了，我小舅舅会去。”

　　“小舅舅？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嗯，他就比我大一轮而已，是个摄影师，也经常不在家。我外婆有三个孩子，最大那个在杭州，我妈妈是老二。”

　　克克听了点点头，心想，不知道这个只比陈南大一轮的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转头看看窗外，“哎呀！”她叫了一声。陈南看过去，窗外开始下起雨来，雨点打在车窗上，成了斜游的蝌蚪，还越来越密集起来。

　　雨越下越大，到站了，他们只能下车。那个站台很小，没有遮雨棚，于是陈南拉着她，往能看见的最近的避雨处跑去。那是一家没有开张的私人百货店，房檐将将够躲雨的。虽然，他们刚才动作够快，但是雨很大，两人已经淋湿了。克克禁不住打了个喷嚏，陈南看了，想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看看也湿得厉害，只好作罢。两人互相望望，相视一笑。陈南说：“这就是‘年轻’、‘乐观’的代价。”然后两人哈哈笑起来。

　　省委的住宅区，行人很少，又下着雨。有那么一会儿，雨势汹涌，好像无数的水柱直接从天空往地面贯通似的，他们站在房檐下，两三米外的距离就看不真切了。于是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了。陈南想着克克方才已经打了喷嚏，怕她冷，握了握她的手，果然冰凉，于是抱住了她。

　　“干嘛？”她把头靠在他怀里，明知故问。

　　“我冷。”陈南笑笑，亲亲她脑袋，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

　　似乎好久，雨停了，两人才磨磨蹭蹭地从房檐下走出来，看看被大雨清洗了一遍的这片天地，白紫色梧桐花散发出特有的木色清香，诗情画意也不过如此。

　　仍是庆姨给他们开得们，在客厅见过正在看电视的奶奶，他们正准备上楼。庆姨看见道：“是想给花妞洗澡么？昨儿小雅和她妈妈来看你奶奶，她顺手给花妞洗了。”克克听了，看看陈南，见他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心想：不是说花妞被宠坏了，别人的话不怎么听么？小雅倒是可以给它洗澡？又想到陈南曾经和她说过，小雅以前曾经住在他家过，什么原因不知道，但是他不曾特地解释过，反倒更让她好奇。

　　沈彬还没有到，时间尚早。他们上楼把捂在被子里的花妞抱下来——它似乎精神不太好，毕竟13岁了，常常犯懒——放在客厅，陪着奶奶，坐着，喝喝茶。庆姨似乎怕他们嘴闲，拿了点糕点，奶奶招呼克克吃。克克拿起一块点心看看，是切片的核桃玉带糕，咬下去，甜甜的，带点糯糯的弹性，她笑着对奶奶说：“奶奶，这糕一定是新做的，真软和，很新鲜呢。”
　　奶奶笑着点点头，“小雅昨天带来的，她老家人擅长做这个。”说着也拿起一块，撕了一片放进嘴里，“年纪大了，牙不行了，倒是越来越爱吃甜的了。”

　　“奶奶您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克克说了，那口气是顶真诚的。克克的父亲46岁才生的她，如果还健在，比陈南奶奶小不了多少，所以在克克心目中，陈南奶奶一点也不老。

　　庆姨又拿来了甜羹，是红枣桂圆汤。金丝小枣和桂圆煮得恰到好处，表皮已经光滑如新，看着一粒粒饱满喜气，一点银耳浮在甜汤上，克克用勺子轻轻一拨，看见了里面切成薄片的年糕，甜羹的味道调得甜而不腻。

　　“这年糕也是春节的时候小雅带来的。”庆姨说。

　　“还有么？”奶奶问。

　　“我们吃得慢，还有不少，都在冰箱冻着呢。”庆姨答道。

　　奶奶点点头，问克克：“喜欢吃么，要不带点回去？”

　　克克摇摇头，“我们宿舍不能用明火。”

　　奶奶于是对陈南道：“那你带回去些，这个东西很容易烧，混在稀饭里也成。”

　　陈南点点头。奶奶看着他说：“你大舅在杭州，你妈妈也常出差，沈彬也到处跑，现在，你也不在家住，我倒无所谓，只是，你们各自要把自己照顾好。”

　　听了这话，陈南抬头道：“奶奶，你放心。”

　　奶奶的话让克克若有所思，为什么这个家里的人都住得离这个家远远的呢？妈妈和自己是没有办法，一个是为工作不着家，一个是为了生活上的方便而住校。他们是为什么呢？陈南奶奶有70岁了吧，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房子，虽然儿孙孝顺，但是却不能尽享天伦，在同一城市，也不能天天走动，想来真有点落寞。

　　花妞先前在客厅一角的棉垫子上打着瞌睡，突然猛得打了个喷嚏。奶奶看了看，叹了口气，对陈南说：“你把它送到楼上捂着吧，它老了，怕冷了。”

　　陈南于是走过去抱起花妞，克克跟着他上了楼。

　　许是下雨的关系，楼梯间比克克印象中还要阴冷，陈南抱着花妞，克克跟在他身后，回忆着上次和他携手上下楼的情景，这次却没有。虽然事出有因，但是她却觉得落寞。他看着陈南上楼的背影，想着他手上抱着的花妞，心想着：“如果可以马上就完完全全了解你，该多好。”直觉他们之间，仍有着透明的幕墙，感觉他已经很近，但是有的时候又觉得很远，触手难及。只是短短的十来级台阶，却让她的敏感发挥到了极致。她自嘲自己方才未免太反应过度，陈南应该没有刻意瞒什么，也许是她太心急。

　　陈南把那间房门打开，克克随他进去。看他把被子掀开，把花妞放进去，花妞满足地眯着眼睛，像人一样打了个哈欠，还吧唧了下嘴巴，憨态可掬的。克克看到了床头柜上那张照片，照片里的陈宁正含着笑看着她似的。陈南安顿好花妞，在它耳边轻声说了点什么，然后温柔地拍拍它，站起身，转头看她。克克连忙把视线从照片移向一边，下意识地想掩饰什么似的。
　　“你喜欢？”陈南问。

　　“啊？”克克抬头不明所以，看看陈南询问的眼神，又看看她刚才假意盯着的方向——那些贴着荧光小星星的墙面。

　　“这里还有不少。”陈南误会了她的意思，没等她反应过来，从另一边的书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了，有大小不一的荧光小星星。

　　“要么？”陈南问她。

　　克克觉得有点意外的惊喜，点点头。陈南拿着盒子，和她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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