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恋

　　风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只有三岁；我第一次见到风的时候，还不到一岁。
　　我曾经问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说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台词老套的可以。
　　我说：“骗人，你那会知道些什么呀？！”风说：“怎么不知道呀，我第一次到你家的时候，老找不着你，后来你自己从一个大篮子里爬出来，屁股都露出来了也不知道，还傻乐傻乐的。那时我就想啊，头回见面屁股就让我瞧着了，这辈子还能不做我媳妇吗？”
　　那天，风是顶着两只紫红的耳朵回去的，让我给拧的。

　　我三岁的时候，就学会了一套蹭饭吃的本领；风六岁的时候，就被我这个超级跟屁虫粘上了。
　　我和风家是那样近，近到去他们家串门不用换鞋子，近到我在墙这边喊：“我饿了”，他就决不会听成“我吃饱了”。
　　我顶喜欢吃风妈妈做得手擀面，鼓囔囔的面条滑溜溜的，我一吸它们就从嘴巴一直滑到喉咙里了，鼻子都溅上了汤汁。这时候，风妈妈就直望着我笑，风就点着我的鼻尖，笑着臭我：“你瞧你，你瞧你！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会给你换尿布了！”
　　小小年纪我就学会了顾影自怜，常大声哀叹命苦呀，连个保姆都没有，风就说“怎么没有，我不就是你的保姆吗？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你闻闻，现在身上还有你的尿味呢！”
　　我叫小巫，我的保姆，他叫风。

　　风九岁的时候我六岁，他决心要做绿林大盗罗宾汉，我则立志要当江湖侠女十三妹。
　　所以我们准备——去偷邻居家的红薯，对他来说，这是打家劫舍，对我来说，这是劫富济贫。我放哨，他行动，我声东，他击西，不一会工夫，两个圆滚滚的红薯就落到我们手里了。我们烤红薯的燃料是用过的练习本，弄的红薯总是半生不熟的，风呢，总是故作慷慨的把熟透地半边让给我吃，自己则啃不熟的那一半，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我一直疑心生红薯是不是更好吃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烤红薯吃得太多的缘故，六岁那年我张了满头满脸的水痘，涂了满脸满头的紫药水，风找我出去玩，我捂着脸死活不肯出门，风想了个注意，他把一块大白手帕蒙到我的脸上，是电视剧中侠女的造型，自己则戴上了爷爷的土匪帽。于是，他跑在前面大喊“救命”，我便在后面紧追不舍地一路赶打赶杀得冲了出来。
　　终于，他做了绿林好汉罗宾汉，我做了江湖侠女十三妹。

　　我九岁的时候风十二岁，我常常做噩梦吓醒妈妈，风常常被妈妈的噩梦吓醒。
　　那一年，爸爸一直在打妈妈，妈妈在哭,流了很多血。风妈妈陪着我妈妈，风就把吓坏的我领到家里给我煮手擀面吃。爸爸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问风：“要是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怎么办呀？”风摸着我的头：“有我在呀，我决不会离开你的，小巫，不怕！”
　　那一年，风妈妈发疯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满大街的拉住人讲话，风就满大街的找他妈妈。风妈妈再也不会做手擀面了，她吃面让人喂了。风妈妈为什么会发疯，妈妈没有告诉我。
　　那一年，我和风同时告别了我们的童年时代，那一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风十五岁的时候我十二岁，风告诉我他在追班里的很多女孩子，我告诉风班里很多男生在追我。
　　一天中午,我坐在家门口一边扔石头一边等风放学,风和一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过来了,风看见我,便朝我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女孩,我不理他,扭头就进了屋。
　　晚上,我让一个男同学送我回家,在我家门口的时候,他便自以为是得搂上了我的腰,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被一只手“倏”得拉走了,风的拳头很快的落在那男同学的脸上:“小子，以后你再敢对我的小巫动手动脚，我就宰了你！”
　　那男孩慌忙跑了，我转身就要走，风很快地拉住我：“喂，你以后少跟那种混小子接触！”
　　我负气得甩开手：“要你管，我喜欢怎样就怎样，你是我什么人呀？！”
　　他轻轻地拉起我的手，沉默了一会，说：“小巫，我打小就想让你做我媳妇。”
　　他看着我的眼睛，难得的认真。
　　我把头一扭：“你怎么知道我就愿意嫁给你！”
　　风也学着我把头一扭：“你可别忘了，我头回见你的时候你就光着屁股呢，屁股都让我瞧见了，我不娶你谁要你呀！”
　　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日子，风告诉我他要娶一个叫做小巫的女孩做媳妇，我告诉他我要嫁给一个叫风的男孩做老婆。
　　我们是那样迫切的想要张大，如果我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真想永远都停留在十二岁那一年。

　　我十五岁的时候风十八岁，我告诉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中学，风没有告诉我成绩一向很好的他高考为什么会落榜。
　　风开始疏远我了，他说他要开始工作，他说他要照顾妈妈。我问风：“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风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瞎想什么呢，我永远都喜欢我的小巫。”
　　风妈妈摔死了，没有人看见她爬上了那么高的楼。在料理风妈妈丧事的时候，风常常不由自主得发抖，我让他去医院看看，他只是说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在那段日子里，我放了学就过来陪他，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疏远我，而是经常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出神。
　　一天下午，风拉着我坐在他家的门坎上，一起看西边血红的夕阳。他忽然笑起来，问我记不记的小时候在这儿曾经踩死了一只大伙儿养的螳螂，我说记的，你说是你踩死的，帮我背了黑锅。风摸了摸我的下巴，看着我：“那时候才那么点，这么快就张成大姑娘了。”我便说张大了好，张大了就能给你做媳妇了。风不看我，只是轻轻地揽过我的头：“小巫，我们从小就在这个胡同里张大，它太小了，我想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等过两年你张大了，我就回来娶你，好不好？”我看着夕阳，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我只是伸出了小拇指，我们的手指钩在一起，“不许变”我哽咽着，风把我拉在怀里，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永远不变。”那天的夕阳不知怎么了，变成了和风的脸一样的惨白色。
　　风走了，和他爸爸一起走了。他的小巫，等在那里，等着张大，等着她的风回来。

　　风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十八岁，马尾辫变成披肩发了，棉布裙换成法兰绒了，我考上大学了，可是风还是没有回来。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晚上，我告诉妈妈，风不回来，我不走，万一我走了，风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呀。
　　那天晚上，妈妈告诉我风不会回来，告诉了我风妈妈为什么会发疯，告诉了我成绩一向很好的风为什么会落榜。
　　那天晚上，我已哭不出眼泪。
　　风的家里有家族遗传精神病史，离开时的风已经开始用药物控制病情。

　　小巫还在摇篮里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了来她家的风，她笑的好高兴，忘了她还光着屁股。她义无返顾的做了他的跟屁虫，做了能和他匹配的十三妹，故意带了个男孩气他，死不愿意先承认其实一直想做他的媳妇。
　　“有我在呀，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小巫，不怕！”风说。他答应的小巫的，他答应的。
　　小巫一直想告诉风，她十二岁那年，是风让她停止了连做了三年的噩梦，当风开始做噩梦的时候，为什么不抱紧他的小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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