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恩

　　1.背井守疆
　　“二皇子，您要去哪？”
　　“我要回都郡，父皇驾崩，我不可不回！”
　　“二皇子，不可啊，太子登基，圣旨已下，命您直接去青州不可归都，定是太子已起杀您之心，您若回去，必定凶多极少！”
　　“杀我之心？？？”

　　始源端坐在行军帐篷中，饮着烈酒，脑中始终萦绕着“杀您之心”这四个字。他万没想到他心中久经沙场的大英雄，会忽然离他而去，疼爱他的好兄长亦会反目，竟不让他送父皇最后一程，各种惆怅混入酒中一饮而进，酒入愁肠灼的五脏剧痛！
　　始源本想借着酒力可以睡去，可是天生他便是个海量，不仅睡意全无，而且越饮儿时记忆越清晰，满腹思念，尽是悲愁！
　　时已夜半，其他人均以入睡，只有守夜兵三三两两的偶尔经过！始源自斟自饮，苦于情感无处宣泄。这时似有琴声传来，婉转悠扬，声则刚好入耳，多一分嫌噪，少一分则未闻，幽幽潜入，似柔风轻轻渗入身体的每一寸，不留一点空隙，亦不留一点痕迹！始源似置身花乡，闭着眼迎着微风，淡淡香气围绕其身，点点渗入，熏香每一寸衣物，滋润每一处肌肤，慢慢便抵达了心灵，似乎在驱赶一些东西，又似乎在填充一些东西。阳光倾洒在他身上，让他觉得即舒适又暖和，慢慢便失去了知觉！
　　始源醒时已是翌日正午，收拾得当后，觉浑身舒爽，虽仍悲痛父皇去世，却也看开，不似昨日沮丧。便邀来参军一起商议青州除妖之事！
　　“皇上这次封您为青王，并驻守青州，除去妖狐，实则一举三得之法，一则，皇上现在兵力尚若，若真与你兵戎相接未必能占得上风，他现在即位之初，需要保存实力。二则，青州乃与领国交界之要位，你若驻守，他可除外患，先拉拢朝廷，巩固势力。三则，除去妖狐拉拢人心，安顿百姓！”
　　“皇兄自小就谋略甚多，此举之利我亦猜得！”
　　“此举虽有利于他，同样也自是有利于我们，青州虽是交接重地，但吴魏两国正在交战，无暇分身，故青州可暂时安定，我们亦可伺机打探边国军情，以待他日之用！而我军常年在外征战，军容已惫，正可趁此时休养生息，暗续兵力！而除狐之事，自是您的功劳，百姓心里自知，民安心向也！若他日攻郡必占优势！”
　　“父皇驾崩，皇兄登位，我并无异议。只是觉得未能送父皇最后一程颇为遗憾，但逝者已去，看与不看又有何防，我只愿父皇可早日安息，而皇兄管制可国泰民安，他虽有杀我之心，但终是放我一马，我并不想我们兄弟相残，也许驻守青州也是不错的选择。好了，我们还是先商量一下如何诛狐吧！”
　　“据报，妖狐众多，似是家族，聚塔群居，经常夜间出没，伤害百姓！似不喜光，俱阳刚之气！我军阳盛，若提前设防，以火攻之，必可一举歼除！”
　　“此举虽好，似乎杀戮太重，狐乃灵物，若可自愿离去，那是最好，若不可，再除之。”
　　“青王，您宅心仁厚，但并非万物皆此，狐性向来狡黠，又时常残害无辜，若不一举歼灭，恐将成患！”
　　“我幼时见过灵狐，当时灵狐一族宁愿饱受饥饿，也未伤人，真乃善者！”
　　“狐亦不同，毕狐不伤，此狐伤甚，亦如人也，对于恶狐不可姑息，况为安抚百姓必当如此！望王三思！”
　　始源闻此便未接话。

　　2.青州诛狐
　　距青州以不到一日路程，始源独自帐中饮酒！想到明日即将到达青州诛狐，始源心里就没来由的难受！虽见灵狐是幼时之事，可是当年情景仍是历历在目。当年的小狐因饥饿而泛蓝的双眼，在看见始源时立马露出了尖锐的光芒，吓得始源向后跌坐在地上！
　　老狐见此忙呵斥小狐到，“基范，不可妄动杀念，伤人性命，定造天谴。”基范听后眼睛慢慢失去了光芒，黯淡而空洞！始源看着小狐心疼，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喂给小狐，小狐看着食物在也忍受不住，囫囵吞了进去！始源又忙把其他食物分给大家，又命人拿了一些干粮，给老狐备用。
　　老狐感激，跪地拜谢“公子仁善，不歧异族，相救老朽一家，公子大恩，他日老朽定当回报！”小狐躲在老狐身后，以变回黑色的眼睛专注的看着始源！眼明清澈，似流水脉脉，让人怜爱！
　　呼起的琴声把始源拉回了现实，想想这些日子一直有此琴声相伴，才让自己走出悲痛，释然生活。始源实想见到抚琴之人，便换上一袭青衣悄悄的走了出去！循着声音，绕过大营，来到一片树林，始源慢慢的闭上眼睛凭着听觉，一点点向琴声靠近。
　　始源忽觉脚下有枝折之声，琴音也同时戛然而止，始源慌忙睁眼抬头，不远处山坡上，一身白衣的少年，高高束起的发丝随风轻摆，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人看不清其轮廓，手里抱着瑶琴，似要离开。
　　始源忙喊“等等”。
　　那人驻步，轻轻转头，却在半途忽然停下，似有叹息，始源还迷茫在那少年哀伤的侧脸中，少年变以飞身而去！没有给始源再留任何说话机会！

　　始源进入青州，安顿好军马，参军就向始源请求除妖“青王，除妖之事宜早不宜迟，现我军刚安顿好，妖狐必定防心不胜，利用这个时机一举歼灭妖狐是最佳之举！况此来青州途中以计划周全，若现在动手必定无失！”
　　始源犹豫了一下“此事要不要在从新商议一翻？”
　　“青王，我是看着您长大的，自知您宅心仁厚，可是现在不是行善之时，为了一方百姓安全，妖狐必除，请您下令吧！”
　　参军早为始源老师，因军事谋略甚强，所以与始源一同出征并拜为参军！始源看了看他，最终摇了摇头。
　　“就按您的意思去办吧！”

　　“报，有一老叟求见王爷，他说他来报答10年前的救命之恩，这是信物！”
　　始源看着士兵手里拿着已经发了霉的干粮，心头骤起苍茫感，“快快有请！”

　　“老朽，参见王爷！”老叟向始源行以大礼。
　　“老人家，快快请起，过来坐！”始源忙去搀扶
　　“老朽不敢，老朽叩谢王爷还记得老朽，老朽不念恩情，一时糊涂，在此领族人祸患一方百姓，老朽实在罪该万死，万忘王爷放过老朽族类一条生路，我保证他们不再祸乱百姓，定回深山修炼！所有的事老朽会一人承担！”
　　始源一听，才恍然明白，原来作案妖狐竟是当年的老叟一族！始源痛惜不已“老人家，你怎这等糊涂啊，我看你当年一身正气，大仁大善，才搭救你性命，你如今怎可作此恶事！”
　　“老朽明白，是老朽一时糊涂，一切罪过老朽愿一律承担，还望王爷放我族类！”
　　“好，你族若真能改，善莫大焉，我放你族类！”
　　“写王爷，老朽告辞，这就举家迁于深山，不复出山！”
　　“老人家，等等，在下冒昧，不知基范可好，日前本已得见，可他却看似忧伤，不肯相见，不知近况可好？”
　　“劳烦王爷费心，基范尚好，只是脾气有些冷傲，王爷莫怪！”
　　始源听此，心宽慰不少，忙下令停止诛狐！

　　老叟走出王府，便觉身后有人跟随，老叟不悦道
　　“鬼鬼碎碎的跟我至何时，还不快些出来！”
　　“爷爷，他应允了吗？”一个白衣少年来到老叟跟前，乖巧的问道。
　　“嗯，应了，他说放我们生路”老叟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复有叹息的说“可是，我们以后都要隐于深山好好修炼了，你不可在为此分心！”
　　“嗯”白衣少年认真的点头，挽起老人的手臂“爷爷，我们回家吧！”

　　爷孙两人刚走街角，就看见狐塔方向升起团团白烟，少年用力一嗅
　　“爷爷，是火烟，是狐塔方向！”
　　爷孙两飞快的向狐塔跑去，远远便听见里面族人痛苦的呻吟声，哀嚎声，外面围满了士兵，各个手里都拿着火把，狐塔则像一个大火把一样，火势越来越冲，映红了一片天空，有一些熬受不住烟熏的灵狐，试图闯出来，刚一出塔，便被前排士兵泼以火油，后排士兵掷以火把，瞬间便引燃全身，哀嚎着变为灰烬！少年吓傻了
　　“爷爷，怎么了，您不是说他答应放过我们吗？现在怎会这样？爷爷？爷爷？”
　　老叟也失了神，忙镇定下来
　　“基范，你听我说，人比狐更狡黠，我们可能被崔始源给骗了，现在悔之晚矣，天要忘我族群？你马上返回深山，定要好好活着，多做善事！听见没有？”
　　“爷爷，我不走，我要跟您在一起，我要跟狐族在一起！”老叟看基范没有要走的意思，定了一下心神，双手张开，驱动法术，渐渐基范便被光芒罩住，基范慌忙挣扎，可是为时已晚，基范连同“爷爷”的喊声一起消失在空间中。送走基范，老叟忙收回法术，却不想吐了一口鲜血，老叟慌忙的擦拭着嘴角的鲜血自语道“犯戒造谴，命数将至！”拼了最后的力气向狐塔奔去！

　　3.狭路相见
　　“王爷，皇上下旨让您放弃兵权，圣意已明，您不能在这样忍下去了，咱们在青州修整三年，现今兵强马壮，又与领国甚好，若出兵起义必得相助，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皇上只想削我兵权，并没杀我之心，还有希望我就不想手足相残！这些年我戎马生涯，杀戮已太多！不想再添新魂！”
　　“王爷，您还为三年前的事耿耿于怀吗？事情已过，无需自扰，当年百姓不已证明您的决断正确吗？您就是太仁慈了，正因您对皇上的一再忍让，他才更加肆无忌惮，只要您在世一天，他就始终如鲠在喉，定会除您！”
　　“您无须再说，我以决定，既然是我兄弟的事情，就莫要连累旁人，战争的杀戮太多，我自与皇上独自解决好了，我也甚想见皇兄一面。收拾行装，明日我便启程回都交兵符！”
　　“王爷……”参军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止于始源的“退下”手势中！他想，似乎始源真的太累了，自从三年前火烧狐塔事件后，始源就再也没有睡过安稳，每夜都噩梦惊醒，所以而今争斗之心几以全无！
　　第二天参军领着若干士兵便与始源上了路，午时来到一片树林，始源看时辰尚早，就命随从穿过树林在安营休息！岂料树林越走越深，树木越来越高，枝繁叶茂，遮蔽着天空，始源极力想辨清方位与时辰，怎奈树木全同，丝毫辨不出现在身处何处，时辰如何，始源只得无奈承认自己迷路了，于是下令，按营寨扎，不许私自外出，待明日在启程！
　　深夜帐中，始源眉头紧锁，一边查看地图，一边思量，“此树林甚是诡异，且地图上并无标记，何因为此呢？”思揣间，远处忽起琴声，始源浑身一颤，此琴声始源以为今生再无缘得听，此时听来慌若隔世。
　　始源闭目细闻，琴声幽幽传来，虽似流水却不那么清明，而是带着淡淡的哀伤，慢慢缠绕上始源，让他心悄悄蒙上一层青雾，挥之不去，处之不得，看不到阳光，感受不到温度，凉凉的似死寂一般，始源惊觉的睁开眼睛，却不料热泪灼伤了脸旁，始源匆匆追了出去，琴声却嘎然而止，始源呆呆的立于帐外，思及刚刚的琴声，心便抽痛！“伤是有多深，心才会如此之疼啊！”
　　翌日，始源起营，但行军寻了一日也未见出处。由于林深树高，很快便不见了日光，始源只得下令再次扎寨，可士兵却诧异的发现此处便是昨日札寨之地。始源忙与参军商量对策，可是大家都束手无策，况此次上京尽走官路，准备粮食并不充足，最后决定明日以盘蛇式方法走出。
　　次日再行，发现札寨之处还是原位。始源瞬间明白
　　“将士们莫急，我已知其中玄机，明日定救你们出此绝境。”
　　是夜始源手中握箫，帐中微坐，似在期盼，不久便听见琴声传来，始源马上定了定心神，吹箫微微迎合，琴声明显有些意外，原本悲伤的琴音变得哀怨起来，尽是责难，箫音很快附和，虽也悲伤，却带坚强，曲中尽留生命之气！琴箫听似争斗，却不觉违和！慢慢的琴声停止，始源握紧箫，便走了出去！
　　走出营寨之外，始源看到一少年身着淡色曲裾深衣，腰打青色丝带，盘膝而坐，手抚瑶琴，月光围绕其身，散发淡淡蓝光。始源试图靠近，却见那人做出止步的手势，始源不敢贸然，只得驻立开口道
　　“我知你来意，乃为三年前狐塔之事，你用幻术困住我们，我们又岂能走的出去，此事由我而起，我愿承担，希望你能放将士们一条生路！”
　　少年冷笑，语气中尽是嘲讽之意
　　“放他们一条生路，当年你灭我族群时怎不想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影响甚深，伤害极大，若我死可以化你心中怨气，我的命便是你的，只是其他将士是无辜的，还望你可放他们一条生路。”
　　少年一听嘴唇微颤
　　“无辜？你竟也敢提无辜二字？当年灭我狐族，这里哪个士兵没有参与？哪个不是亲眼看着我狐族一个个被活活烧死，他们无辜？那谁有罪？”
　　基范越说越是激动，
　　“当年原本爷爷不肯下山的，可是看来人说你有难，若不帮忙你必惨死，我才劝爷爷的！我有多傻，竟让全族人为你这种人犯戒，还惨遭灭族。”
　　少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微弱的抽咽声中，始源骇然，他断不知灵狐一族是为了救他才下山伤人的！始源这才明白为何琴声会如此凄凉，原来基范一直在承受良心的谴责
　　“怎会这样？基范，我真的不知事情会是如此。如果可以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狐族为我犯险，害你生活在痛苦中，我是多希望你能幸福啊！”
　　“幸福？哼，自从狐族被灭我就不知世间还有此物存在！闲话少说，今日答应与你相见，是想让你死个明白，这里的人谁都别想活命，拿命来！”
　　基范说着拔出藏于瑶琴之剑向始源刺去，始源并为闪躲而是悄悄和上双目。只听剑串皮肉，发出微弱声响，随后便听见滴嗒嘀嗒的血滴声，始源下意识的捂住胸口，却发现只有剑尖触及胸膛，他匆忙睁开双眼见一老者倒了下去，始源忙伸手抱住老者，
　　“参军，您……？”
　　参军惨笑，按住伤口，忍痛道
　　“王，是我造孽太深，所以才害您至此。其实在您幼时，我为让您能亲自得灵狐皮裘送于父皇，便偷偷困灵狐一家于山上。没想到您却救了他们，我看灵狐一族甚善，便想留于日后之用，于是便放了他们。而三年前知太子将对您不利，所以我便去找老狐，让他还您救命之恩。他们伤人做乱自是范了修行之戒，我想借除狐帮您拉拢百姓，所以才会违命，擅灭狐族，没想却漏掉了小狐。可是看到您来到狐塔，那么悲痛欲绝，我已有些悔意，后您每日都噩梦于寝，我更是怀疑自己是否做错。其实您一直不太追寻权贵，您一直向往自由安逸的生活，可我却自私的认为您只有掌位才会幸福！其实是我太想要权贵罢了！”
　　始源一听骇然之色更甚
　　“您是我最敬爱的老师，您怎可做出如此之事，所有一切竟都是您争权的棋子，您让我如何接受？您为什么要救我？若不救我还可以怨您，可现在我……”
　　参军见始源蹙眉，还想再说，不想却一口鲜血呕于始源身上，他忙拼劲全力，颤颤道
　　“是我愧对您，愧对灵狐一族，我知小狐于您之情，错不在您，罪魁祸首是我，小狐不会与您为难的！”
　　参军说完鲜血又不停从嘴里涌出来，再就没了声音，始源缓缓抬头看向木然的基范
　　“基范，参军虽是主谋，可我确是最终源头，这一生为我而死的实则太多，我欠之人亦是太多，我不想将士们在为我丧命，更不想你这一生都为我沉浸在痛苦之中，你应得到幸福。”
　　短剑轻挥，快而准的插入胸膛，基范忙俯身上前却也晚了一步
　　“你……？”
　　始源含笑满眼怜爱之情
　　“基范，我是最想给予你幸福之人，却未料成了你不幸之源，若能让我选，我宁愿你我从来未见，也希望你可幸福，而非活在仇恨之中，希望我死后你可放下仇恨，在寻得生活的快乐。”
　　始源说完，眼神暗了下去，痛苦之情也尽显于色，
　　“至于其他为我而死的人，只能来生再去赔罪了！”
　　基范托起始源渐渐冷下去的身体，几近自语的喃呢到
　　“放下仇恨，你说来容易，你可知这些年最折磨我的并非仇恨本身，而是我必须仇恨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所以为了仇恨你，我只能先仇恨我自己！你以为我的苦是你的死可化解的吗？我告诉你，不行！我要你欠我更多，生生世世都要来还！”
　　溪水潺潺，微风吹拂石岸，一个少年盘膝而坐，手指轻抚瑶琴，琴声悠扬悦耳，似在讲述生活的恬静与纯美。不远处有一陋舍，另一少年忙做其中。正当少年抚琴尽兴之时，另一少年不知何时已手持嫩荷立于其旁，少年看向另一少年露出幸福甜美的笑颜。另一少年不自觉便要抬手轻抚少年，却不料什么都没有触及到。
　　摇椅上老人惊醒，回忆刚刚梦境，不禁将惆怅的目光投向溪边石岸喃喃道，
　　“你以没有生生世世，让我如何来还？”

　　--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