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点

　　并盛町第一町的夜晚多数时候不安宁。

　　公寓外响起打桩机似的吵杂声时，原本已坐在床边打算休息的清水朝和立刻站起身关掉了书桌上的台灯，不让公寓的灯光暴露在外边的人眼里——她抓起搁在枕头边的电击棒，赤着脚踝轻声来到玄关的门边，伸手将防盗门栓扣好。

　　独自从东京搬到并盛以后，她已经在第一町的这间旧公寓住了将近五个月，正式入学并中、加入风纪委员会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但凡居住在并盛町的人都不乐意靠近第一町，因为这里本是属于治安条件极差的黑曜，五年前才正式划分为并盛的一部分，成为并盛最混乱的边缘地区。

　　尽管这两年来云雀恭弥几乎是把并盛町所有的不良分子收服，第一町的情况也得不到大的改善——因此风纪委员会每个月都会抽出三天的时间来整顿第一町的“风纪”，这就导致第一町的躁动因素总会像女人的经期一样在每个月的这几天里出奇的安分，可一旦过了这三天，他们的猖狂期则会持续长达半个月的时间。

　　清水朝和紧紧握着手里的电击棒，沿着门板蹲坐下来，仔细地听着外边的动静。这个月对第一町的整顿是两天前结束的，也是她头一回参加这种活动——她不确定这里的暴力团体有没有注意到她风纪委员的身份，这两天也不得不担心会不会有人抄着菜刀铁棍破门而入，几乎整晚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地守在公寓门口。

　　严重的睡眠不足导致清水朝和相当疲惫，长时间的神经紧张让她恨不得将所有可能对她的安全产生威胁的人五花大绑丢进日本海。

　　要是能站在尸体上就可以安心。这大概是她活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产生过的最可怕的想法。

　　“喂，这间公寓——我刚刚明明还看到有灯光的。”
　　“怎么，你怀疑是在这里？别蠢了，那个新搬来的明明就是个女学生，你前天哪看到那群风纪委员里有女人了？”
　　“你他妈才蠢透了！那群人都穿那一身制服，个个都是飞机头——我记得那个新搬来的家伙，她那张脸如果戴上假发——我敢打包票你会觉得你身上有的她都有！”

　　刻意压低音量的谈话声越来越近，清水朝和甚至能听到他们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已经到达了她这间公寓所在的二楼。捉紧手中的电击棒，她屏住呼吸，紧皱的眉心用力得疼起来。

　　如果被发现了，那就只能杀人——她是这么打算的。这从一开始就是攸关性命的问题，她想要活下去，当然得让这些人死。只是她毕竟从没动手杀过人，就算是想象到满手腥臭的鲜血都会发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幸运的是，就在这时，窗外的街道上爆发出了一阵喧哗，门口的两个声音闻声有些慌了手脚，短暂的迟疑过后还是匆匆忙忙地离开，赶往街上察看情况。朝和谨慎地按兵不动，等确认他们的确已经走远后才腾地站起身，顾不上由于蹲坐时间太长而开始发麻的双腿，急急忙忙冲到窗边俯下身，撩起窗帘的一角往街头看去。

　　街上已经成了炼狱——可以这么总结。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路灯昏黄光芒的映照下，那些平日里多数时候还是矜持地三三两两活动的不良分子竟然全部聚集起来，手里抄着菜刀、断水管、砖头等能够用来作为武器的东西，将一个身影围堵在正中央——这大概是最初的情况。因为，此刻清水朝和见到的是，那个被围堵的少年气定神闲地手握浮萍拐，好像在饭后散步一般从容不迫地前行，手肘一动便轻而易举地给不断扑上前进行攻击的人一记抽击，丝毫不被他们的围攻阻挠步伐。

　　一人敌百人的场面让人心惊肉跳。

　　拿砖块的为什么不试试中距离砸过去？那比近身攻击的成功率大得多。她不合时宜地想着。

　　就像是在回应她的疑惑，有人开始试着搬起砖块砸向那个前进得可谓是“畅通无阻”的少年，可更令人咋舌的情况发生了——就在砖块要正中那少年的脑门时，他哼笑一声，抬起左手不轻不重地一挥，居然用手中的浮萍拐抽碎了迎面砸来的砖块！

　　清水朝和抿了抿嘴唇，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这个前一刻还在步履平缓地前行的少年——云雀恭弥忽然改变了步径，稍稍弯下腰身，猛地旋身狠狠一拐抡向身后试图用刀捅过来的三个青年，不仅将他们抽得飞出了几米远，还连带着撞翻了紧随其后的六个人，一记拐击竟然就瞬间解决了将近十人！

　　无法猜测他的攻击究竟蕴藏了多少力量，这熟悉的压倒性攻击令清水朝和摇摇头不可置信地打量起云雀恭弥的手臂——距离太远，她实在看不清这个看上去纤薄的少年手臂上究竟有没有肌肉，只是以常识来看，他的杀伤力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多半是被他可怕的攻击力吓到，围攻他的不良团体在片刻的震惊和迟疑过后，还是集体猛杀上前，似乎打算用人海战术取胜，就连远距离旁观的清水朝和都被这人头攒动阵势震慑得不安地攥紧了窗帘。

　　然而她的不安显然是多余的。

　　云雀恭弥到底还是高高伫立在并盛町所有不良分子顶端的人，“鬼之风纪委员长”也无疑是名符其实——他不仅没有被这阵势惊吓出分毫惊慌的举措，还勾了勾嘴角颇感愉悦地一笑，握紧浮萍拐游刃有余地迎敌。

　　但凡被他那对浮萍拐直击或是间接攻击到的，无一不软瘫在地再无法爬起来。而各色杂乱的武器对他的猛扑式攻击却压根连他的头发都碰不到。

　　即便看不清云雀恭弥的眼神，清水朝和也能看出他身上散发的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嗜战性，好像每挥动一下拐子狠抽对手就能带给他无法言述的愉快。

　　这是怪物吧？一个国中二年级的学生。

　　她想着，额角不知不觉地渗出了一些冷汗，目不转睛地透过窗户仔细看着战况，被云雀恭弥那些行如流水的干脆攻击吓得有些发抖，却抬手死死抠着窗沿逼迫自己将这个少年的动作全部收进眼底。

　　说不出的兴奋感竟缓慢地充斥大脑，她开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害怕而颤抖，还是过于压抑心头的激奋。

　　自己到底决定追随了一个怎样的怪物啊。

　　愈是强大就愈令她兴奋。她知道她是对的，只要追随这个人……追随云雀恭弥，看着他创造无数的可能，她就有足够的理由鞭笞自己——要变得跟他一样。要强大到能够不把会威胁到自己的一切人事物放在眼里，要站在顶端睥睨一切。

　　“清水？清水！”

　　公寓生锈的铁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压低音量的紧促呼唤拉回了清水朝和的神智——她险些要立马按下电击棒的开关，好在她很快判断出这是草壁哲矢的声音，因此捉紧了电击棒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用力抵着门脚，没有解开防盗门栓，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啊，你果然在这里……居然是住在这种旧公寓吗？”从门缝里可以看到草壁松了口气的表情，也并不介意她只将门打开一条门缝，只朝她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住在第一町会很不安全，刚好委员长今晚来‘清场’，你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先搬去第三町吧，就现在。”

　　似是没有料到他的建议，清水朝和惯性地皱紧了眉，沉吟两秒之后才开口：“第三町的房租很贵。”“啊啊，我猜到你是因为房租的问题才不得不住到第一町的——以往也有好几个风纪委员跟你情况相似，所以我们在第三町找到了一些相对便宜的租房，不用担心。”不但没有因此为难，草壁还郑重地点点头这么告诉她，不忘提醒她动作快些，“不管怎么说，先搬离这里吧——不用收拾所有东西，今晚先撤离，到时候再来拿行李。”

　　“好。”听到门外传来的街头的惨叫声，朝和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应了下来，迅速回到屋里把床头叠得整齐的几套并中制服和风纪委员制服收拾到旅行袋里，又将洗漱间的毛巾牙刷和杯子塞到塑胶袋中包好再放进旅行袋，再熟练地戴好飞机头假发就拎着旅行袋打开了门——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刻松开过电击棒。

　　待他们走下公寓，街边的嘈杂已平息下来。

　　跟在草壁身后的清水朝和在楼梯口抬起头时，瞅见的是云雀恭弥不紧不慢地走向他们的身影。那些蚍蜉撼大树的第一町不良团体成员自然早已被他清理完毕，而令人吃惊的是，刚刚经历过这种被百余人围攻的打斗，云雀恭弥的仪容依旧一丝不苟——原本仅仅是关注了他的格斗，这时才惊觉这一点的朝和不禁更紧地皱了眉。

　　“辛苦您了，委员长。”草壁哲矢毕恭毕敬地向他九十度鞠躬道。

　　清水朝和见状也默不作声地鞠了个躬。

　　“嗯。”无所谓地淡应一声，云雀恭弥瞥了两人一眼，恰好撞上她偷偷打量他的视线——她有一瞬间的微愣，也没避开他的目光，维持着蹙眉的严肃神情同他对视。

　　这是加入风纪委员会以来，她第二次见到云雀恭弥。正如草壁所说，尽管是风纪委员长，云雀也从来都是行踪不定——只有在学生会召开时才会准时露面，就算偶尔对个别风纪委员下达指令，也轮不到她这个新人。

　　她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她想好好看看这个并盛町的霸主。

　　与她对视了不足五秒，云雀恭弥就已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注意力，颇为无趣地打了个呵欠，随口吩咐道：“草壁副委员长，把这里收拾干净。”“嗨咿，委员长！”才刚刚直起身的草壁铿锵有力地回答，又再度深深鞠躬。

　　得到回应，黑发少年也不再多作逗留，径自不疾不徐地踱向了第二町。清水朝和沉默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手里的那对浮萍拐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这让她微微一吓，扭过头四处张望，甚至嫌光线太暗而搁下了旅行袋，蹲下身仔细寻找起来。

　　瞧见她突如其来的古怪行径，草壁疑惑地问道：“你掉了什么东西吗清水？”

　　“不是……委员长的浮萍拐不见了，他是不是丢在附近了……”伸手在昏暗的视线范围里摸索，掌心被粗粝的地面摩挲得发疼她也不管不顾。

　　“……”他唇角抽了抽，花了两秒的时间组织好语言才赶忙阻止她：“不用找了，清水。不是浮萍拐丢了，是委员长他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已经跪坐下来打算尽快找到那对消失的浮萍拐的清水朝和闻言怔了怔，偏过脑袋笃定地迎上他的视线——“不可能啊，我明明刚刚还看到委员长拿在手里了，他根本就没时间收起来……就算收起来了，他要收到哪里？没有地方能塞下那种东西吧？”

　　“具体收在哪里……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委员长每次都能突然拿出来，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好……说起来，还真像变魔术呢。”被她这么一问，草壁一时间竟也答不出来，回想起以往每回云雀抽出浮萍拐的模样，自己也觉得惊奇。

　　“……变魔术是依靠道具的，那种金属制的东西怎么可能呢？”她像是不能接受他模糊的解释，正儿八经地皱着眉继续追问。

　　“委员长肯定有自己的办法的。”兴许是被问得噎住，草壁思忖了半晌，最终肯定地挺直了腰杆自信满满地说道。

　　“……”在清水朝和看来，这种站在仰慕者角度的盲目发言比适才的“变魔术”一说更不靠谱。她站起了身，试着握住电击棒垂下手臂，又抬起手，反复试了几回，才恍然大悟地看向草壁，难得没有蹙起眉心——“该不会是藏在……裤子里了？”

　　仿佛被一记猛雷劈中，草壁哲矢懵了良久，半天才道：“……怎、怎么可能……”

　　“从高度来看的话，如果要不让人发现又能藏起来，也只有裤子里有空间啊。”她的回答严肃而坦然。

　　“……那也不可能藏在裤子里啊！！委员长才不会做这种事！！”

　　“更不可能有随身空间的，科学点讲，只有藏在裤子里的可能吧？”

　　“……够了清水，我们还是快点去第三町吧。”

　　“但是，真的只可能——”

　　“好了清水，别再讨论这个问题了，总之……委员长是不会把浮萍拐藏在那种奇怪的地方的。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真相，懂了吗？”见她还想要据理力争，草壁终于还是板起来脸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而后弯腰拾起被她搁在一边的旅行袋，这才发觉她的行李少得可怜——不过毕竟是紧急撤离，他没有多注意这些。

　　“我明白了，副委员长。”清水朝和便也不再纠缠，遏止了自己的好奇心，从他手里拿过了自己的旅行包，恭敬地对他鞠躬：“受教了。”

　　她想她至少知道了一个道理——不论如何，不要去猜云雀恭弥把武器藏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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