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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好地方
手冢接过神月递来的毛巾，还没有擦汗就居高临下地开口：“你已经了解了要怎么做了吗？”
习惯性地把双脚缩上长椅，神月抱膝看着地面没有开口。从马尾中落出的碎发因为汗水的缘故，正贴在小巧的脸颊上，不多不少正好勾勒出她微鼓着腮帮子的侧脸。
擦拭干净额上的汗水，手冢就那样站在她面前，耐心地等待她的答案。
白皙的手臂慢慢上移，还是没有抬起头，神月只是安静地站起来。(饭团团，擦汗：下来啦，被管理员看到站在长椅上会挨骂的哦～)
凤眼微微眯起，加上她脚下长椅的高度，他现在仰视着她。下午从树叶间洒下的阳光不太强烈，却足够晃得他看不清她逆光的表情。她轻摆的外套衣角擦过他的手腕，有一点点不安的错觉。
神月一手撑着下巴，一边坐在长椅的椅背上，正好与手冢平视：“虽然还不完善，但是……我不喜欢被人俯视的感觉。”她微微撅起嘴，语气一转，“不过手冢教练除外啦，我知道你很厉害的。”
“教练？”想到河村的父亲曾经把自己当作是网球部的指导老师，手冢听到这个词之后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龙崎教练。有一点点受打击。
“对呀，手冢君哪里像国三生啊～”神月的大眼睛现在笑成弯弯的月牙，索性扬着人畜无害的纯洁微笑狠狠地在手冢的心口踩了几脚。
“……”刚才一点点淡淡的焦急感觉瞬间飞到地球另一端度假去了。手冢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看长椅上的两把球拍：“你的练习拍是哪一支？”
白色的球拍与黑色的球拍叠在一起，拍面上淡蓝色的P正好重合。有趣的是，握把底端的K却是一正一反。
神月淡淡一笑，眼神微微流转，轻盈的转身让马尾在手冢面前画出个美丽的弧：“两把都是。”
“比赛用拍是第三把？”手冢微微睁大了眼睛。两把球拍的重量明明差了三十克，磅线应该也不相同，怎么可能有人用这样的球拍练习？
“如果和教练打，我就用黑色的球拍，”神月小心地把球拍收回背包，然后无心地滑出后半句，“如果是跟幸村君打，我用白色的球拍。”
刚才她用的确实是黑色球拍。不同的球拍有特殊的作用吗？有什么秘密技术倒是没关系，但是为什么她一提到幸村精市就会给出与众不同的答案……
手冢的脸色微微下沉，然后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样似乎没有任何道理。
“虽然两个人都是在详尽了解了对手之后给出策略，但是手冢君的方式似乎有点被动，如果不能像无我境界那样主动攻击的话，一旦体力耗尽可是非常危险的……”神月自顾自嘀咕了几句，忽然感觉到背后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拉上背包拉链，把球拍背好，转身正好撞进绝对零度的“手冢领域”。
手冢有点惊讶于自己异样的情绪。虽然经常被拿来和各种选手比较，但是自己并不会有这样的烦躁和不甘。好像……好像女儿拿爸爸和男朋友比较一样。
“呐，手冢君，需要我送你去车站吗？”神月的问题及时把他有点混乱的心情拉了回来，刚才的走神让他有点尴尬。
“……麻烦你了。”他微微点头，努力不去理会心里有点不爽的战意，和之前一样跟在神月身后。
“啊，那个是不是手冢国光？！”忽然从隔壁场地传来了一声惊呼。
“真的是！”更多的人围过来。
“真的是手冢国光，那个被职业球坛注意的国中生啊！”气氛有一点点不对劲。
在更多的尖叫涌过来之前，神月抢先一步拉住手冢的手开始突围：“教练，稍微委屈你一下了！”
她的掌心也结着薄茧，但是纤长的十指依然光滑如上好的绸缎。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指尖有一点冰凉，掌心却很温暖。更有趣的是，与其说是拉住自己的手，不如说是习惯性地握到握把那样扣住了自己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可是这么个简单随意的动作就让他无法挣脱。一个一米八的国三男生被一米六的国二女生拉着跑。说出来连不二也不会相信的吧？
束得有些低的马尾随着跑动的步伐小幅度地摆动，却偏偏有调皮地几丝脱离了大众，随着微凉的秋风一起抚上自己的手臂。一点点温柔，一点点活力，淡淡地扫过他的皮肤，刺在心脏上，感觉痒痒的，却很舒服。
“要去哪里？”他抓紧时间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好地方。”她明明没有回答自己，但是自己还是为这么个半吊子的答案安心下来。
她口中的好地方……会是什么样的风景。手冢在心里问自己。不知道。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对于她，他太多事情都还不知道。她也是。但就是莫名其妙地彼此信任。也许是手心相近的温度……或者别的什么。
“怎么样，是个好地方吧？”神月放开手冢的手，很自然地拿出钥匙开门，好像刚才拉着他跑过很长一段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两面绿色的铁网围出一片网球场，另外两面被不知名的树丛萦绕。边缘有一些落叶，但是场地和场边的长椅都很整洁。附近还有水管和一把打扫把，正斜斜地倚在铁网上。应该经常有人来这里打扫。
“私人球场吗？”周围都是别墅区，这里应该是某一家的私人球场吧。手冢心里想着，觉得神月越发让他难以理解。
“是。”神月主人一般只是肯定了他的猜测，却不肯透露为什么她能够进来，“好了，这里是够安静了啦～教练觉得我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的呢？”
手冢跟着她在长椅上坐下，这时才发现身后的树丛后面有通往小丘陵顶端的小路。而且自己还是有点跟不上她思维跳跃的速度。
神月怎么会猜不到手冢在想什么。斜倚在长椅上耐心地等着手冢的回答，她也有些走神地想着自己的事情。这里是那个被自己称为“爸爸”的人的球场。与其说他承认她是他血缘上的女儿，不如说是他那时太爱母亲，以至于没有更多的爱来分给他这个女儿。不过当妈妈离开之后，这两者本质上没有区别。急急忙忙的再婚也没有让她出席，只是把她托付给师傅。然后，每三个月见一次面，两个人各自的倔强是横亘在父女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就像她知道爸爸还是爱着妈妈，爸爸也知道她不需要除了妈妈以外的任何人来关心一样。
她安静得好像一条鱼。
手冢就这样看着她走神的侧面。也许这和她的家庭有关……他及时地停住了自己后面的猜测。
“……你能想到交替使用上旋球和削球进攻，这一点非常好，也充分发挥了你在技术上的优势。”他淡淡地开口，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情绪被很好地掩饰起来，“你使用上旋球和削球的目的是什么？”
神月微微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没有刚才淡淡的忧郁：“把所有的回球打回对手的场内才有可能获胜，所以，我的上旋球和削球都是为了以进攻的形势扩大击球的稳定性。”
“对付上网与截击性的球手，把球打到他无法顾及的后半场和脚边确实是很使用的战术，”手冢看到她不像刚才一样走神，心思也回到了网球上，“但是对于全方位型的球手来说，这种战术并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
“不可以一味地进攻吗……”在手心划着可能出现的球路，神月习惯性地抱膝蜷缩在长椅上。
“你冷吗？” 好像在问“你今天练习了多久”一样，手冢的声音是没什么大的起伏，心里却有一点点后悔这么唐突的问题。
“不……”神月头也不抬，柔顺的长发在背上和肩上轻轻散开，任阳光坏笑着吻上自己的背脊、给自己的黑发镀上一层淡金色。
纤细的手指在缺乏血色的手心写写划划。手冢觉得那一丝丝微凉的触觉好像刻画在自己心上。有想要握住的冲动……
“也就是说，其实我现在的打法是把教练的手冢领域分开来使用，”右拳打上左掌，神月很高兴地看向手冢，“进攻时先给球施加旋转，然后回击的时候再加上内侧旋转就可以攻防兼备了！”
“嗯。”手冢望着那双眼睛有些失神，却很快恢复过来，她喜欢网球这一点倒是和自己很像。
“哈哈，真是多谢教练咯～”月牙形的双眼几乎要眯起来，神月笑得就像偷吃了蜂蜜的小猫，“作为报答，带你去另一个好地方好不好？”
“另一个？”手冢疑惑地看着神月从长椅上跳起，站在原地没有动。
“走啦走啦～”神月走过几步停了下来，发现手冢还站在原地。
“我知道教练你是网球痴，但是也不用生根在球场里啊～”神月轻抚下巴，眨眨眼，手冢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表情又一动不动可是会变老的哦～”
……不是手冢不想动，是他石化了。
“呜哇～真是麻烦的家伙耶，走啦走啦～”神月走回去，从后面推着手冢往树林走。
手冢配合地走了几步，忽然有一点点惋惜，刚才的情况应该可以……
(饭团团，擦汗：不能再写了，那个省略号太邪恶了，绝对是适合忍足但是不适合手冢的想法……偶怎么会写成这样？！)
两个好地方……其实是一个吧。扶正了稍稍被树枝打歪了的眼镜，手冢有一点点冒汗的觉悟。
之前手冢没有猜错，从球场穿过树林就是小丘陵的顶端。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别墅的一角。借着地势的高度，可以看到半个城市。视线的尽头是一条河。只是平静地把喧嚣的车水马龙围抱在怀中。
“像不像是世界的尽头？”神月熟练地翻上一块大石头，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来，“每次我有不高兴的事情都会到这里来看看天空。”
世界的尽头……手冢轻笑一声：“以前去登山的时候，我并不觉得世界会有尽头。”
“真好呢，阿尔卑斯的雄鹰……”神月不在意地笑笑，干脆躺在石头上，“呐，你相信地球是圆的到什么时候？”
“……”手冢沉默着，似乎之前爷爷也问过自己相同的话。
“如果地球是圆的，你登山就没有意义，因为世界的另一端比它更高。”眯起眼睛看着浮云飘走，神月微微勾起嘴角，好像在和手冢讲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但如果不是球形，又会是什么样的形状呢……”
“你看见了什么？”他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与其这样看到她和自己中间隔了一个世界，不如被她拉着满世界跑。他愿意相信她虽然有着凉薄的外壳，心里却应该是别人完全无法比拟的温暖。
“……”低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神月用手臂挡着眼睛，“天是空的。”
气氛沉闷得让他无法呼吸。
有些看不到的伤痕，谁都无能为力。
直到山风悄悄流动起来，不知名的野花幽幽地送来香气。
“好了～心情复原～”伸个懒腰，神月拍拍自己的头跳下石块，“教练不喜欢这里吗？”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陪你来。”微微皱起眉，手冢听到自己给出这样的承诺。
“好啦好啦，不要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没关系的。”随意地挥挥手，神月转身要走，“快要三点了，教练不是要赶回东京吗？”
“我不是开玩笑。”固执地解释一遍。手冢归类为自己的同情。“还有，不要叫我教练。”
“是～是～手冢君。”手冢的话有一点点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自己听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劲……算了。神月懒得去想，只是笑嘻嘻地一带而过。
“……”最后还是把自己的话当作了玩笑。手冢有点想叹息，但是找不到失望的理由。
神月把双手背在脑后晃晃悠悠地穿过树林，却忽然有点僵硬地停了下来。手冢默默地跟着站到了她身边。
她的脸色本来已经是苍白，现在更是接近半透明的惨白色。淡粉色的嘴唇微抿着。
“……爸爸。”缓缓把把双臂放下，神月听到自己无比虚弱的声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那个男子微微点头。手中的扫把还没有放下：“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关心。”神月低下头恭敬地回答，恭敬到受宠若惊，然后她侧侧身让出位置，“这是手冢国光，我的网球同好。”
手冢微微欠身，并不对这对父女相处的方式发表观点：“您好，我是手冢国光。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手冢国光……”虽然并没有穿着多么正式的服饰，脸上的微笑和说话的语气也很随意，但是男子只是稍稍站直就让人感觉到威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和你父亲算是好朋友，直接叫我伯父也可以。”
手冢国光微微点头。可以感觉到神月微微的颤抖。她和她的父亲之间也许发生过什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请代我向伯母问好。”
男子的微笑在一瞬间收敛起来。
神月猛然抬头望向手冢。
“……”手冢想他大约已经知道了什么，“对不起。”
“不……”男子摇了摇头，眼里本来已经很复杂的神情更加让人难以揣测，“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我应该向你道谢。”
“……”手冢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他连神月的名字都不知道。强烈的无力感让他微微皱眉。
“作为答谢，”男子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神月身上，“不介意一起吃晚餐吧？”
神月拉了拉背包的带子，声音轻得好像落在水面上的羽毛：“……我先告辞了。”然后就想要跑开。
“……你，”男子一开口，神月迈了一半的步子硬生生踩在场地上，“一起来。”
一只手落在肩膀上。隔着运动服的外套已然能够感觉到手心的温暖。神月轻轻闭上眼睛，淡淡的水渍落在鞋尖前面，很快就被秋风吹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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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补完了一章……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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