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

　　二十一章
　　杨书璟当然赢了，只不过那头解开了封印的灰白狼兽非常厉害，他使出了太初归离的剑势，才将那主人与宠物吓走。
　　那主人本还想再战，但是狼兽却聪明异常，知道不是对手，便叼起主人，三步两步奔逃走了。
　　杨书璟挽了个剑花收剑，太初归离的剑身在月光下闪着冷冷银光，丝丝耀眼，静谧纯美之中，带一丝封喉吻血的锋利。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归离剑了，剑身上的花纹依旧，圆柱状剑鞘之上，原本有两处，使用棕色丝线裹得整整齐齐，与剑柄处缠绕的棕色缨络相得益彰，如今，这些花饰却早已被时间磨损了，杨书璟不爱这些繁琐，自然也想不到去补。
　　杨书璟走到那吓晕过去的小姑娘身边，弯下身去，轻声喊道：“喂喂，小姑娘，小姑娘，醒一醒。”
　　过了个分把钟，那小姑娘还是不醒，杨书璟便叹一声：“哎，可怜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么就死了，也罢，老道我做个善事，挖个坑，将她埋了吧。”
　　刚才还躺在地上昏死的小姑娘，此时却一个激灵跪坐了起来，朝杨书璟叩头道：“道长饶命，细娘还没死，千万别埋了细娘啊。”
　　杨书璟哈哈一笑：“哈，小姑娘还蛮机灵的嘛。”
　　这名叫细娘的小姑娘又连连磕头：“细娘多谢救命之恩。”
　　杨书璟道：“哈，不是老道救的你，老道来之前，已经有人替你挡着，你已经安然晕过去了。”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来，娇俏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扑闪了一下，便突然笑了，真是像一朵花儿一样的笑脸。小姑娘顾不得起身，手脚并用地向破庙爬去，衣裳还在摆动，人便又跪了下去，冲着破庙中的牌位，拜倒：“神仙，您又救了细娘一命呢！”
　　杨书璟跟随她进了这破败的庙宇，打量四周建造，似乎有来过这地界的感觉。熟悉，又不大相同。
　　细娘眉眼弯弯，语气中自带着一股娇憨香甜：“神仙，您救了细娘两次，您的恩德，细娘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呢···哎呀！”
　　细娘想到她此次，乃是带了馒头供奉来了，可是她看了看身边，自己带着的竹篮并不在，心里也知道是混乱之中丢失了，心里懊恼，眼角隐隐已经带了些泪意：“现今世道不好，山里比外头安稳，但也只能糊口。细娘本来供奉地就少，这下更糟，竟然把供奉给您的馒头给弄丢了····呜，呜呜呜·····”
　　小姑娘说到这，终于哭了出来，杨书璟看着不忍，便走过去安慰道：“哈，小姑娘····你不要哭了·····”
　　闻言，细娘却张大嘴巴，仰着头扯着嗓子哇哇大哭。
　　杨书璟一愣神，突然想到刚才树上声泪俱下的言七弃来。这么多年来，倒真是少见小七哭泣，怎么这才下山几年，长大了许多，却反倒会哭了呢？
　　哎，孩子啊。女孩子啊。
　　杨书璟慢慢蹲下身去，语调不由变得温暖暖：“喂，小丫头，你这么哭哭啼啼的，神仙都被你闹跑了。”
　　细娘闻言，果然马上止住了声音，紧紧地抿住嘴，但还是止不住地抽泣。
　　杨书璟生平最不爱做对孩子撒谎的大人，他并不想吓着这小姑娘，于是便道：“哈，小丫头，天都这么晚了，你快快回家吧！这神仙他既然肯救你两次，一定是很喜欢你，你下次再多带些馒头来就是了。”
　　细娘虽然还在伤心着，但听得杨书璟“一定很喜欢你”一句，脸上马上布满了红晕，美滋滋的。
　　杨书璟便笑：“哈，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吧。”
　　细娘警醒地看他一眼，笑眯眯道：“我家住的不远，一会儿就到，但是山路不好走，我大小住在这山林里，一个人走才方便呢。”
　　说着，便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道：“多谢大哥了。”还未等杨书璟反应过来，便突突突一阵风跑走了。
　　杨书璟当真愣住了！十几年前初遇这小姑娘时，她叫自己“叔叔”，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反倒变成“大哥”了。
　　杨书璟好笑地摇了摇头，敛起身形，飞身上树，一路跟随，凝神跟在细娘身后，直到确定她回了家，才反转身形，走在自己的方向上。
　　方才他走至细娘所居住的村落时，本想借个宿，却突然看到这方树林里紫烟凝动，心知异常，便一招飘渺迷踪，轻功疾驰。刚到此处，便看到言七弃为了阻止一头狼兽上树，将空门露出给敌人，心里骂道：小七下山这几年，功夫都给狗吃了吗？
　　太初剑挡下长枪一击，一手将言七弃送到树上。吩咐他们快走，这才对战起了那神秘的狼兽和兽主人。
　　后来，便是遇到这精灵古怪的小姑娘了。
　　本来以为是初遇，但进得这坡庙之后，他才慢慢想起，这不就是当年，他遇到百里霜月的地方吗。他早年肠胃受过伤，不能饿着，但是却经常饿着，于是便更不好了。他还记得当年，他进门没多久，肚子便一阵咕噜，那叫做细娘的小姑娘，童言无忌地说出大实话，嘴巴被她娘拿一个大馒头堵上了。百里霜月颤巍巍地递过来一个狗啃过似的大饼来，他接了，也结了一段尘缘。
　　一晃眼多少年都过去了，那年他出门本是要去接言七弃，大约是想把七杀星转世之人，早早扼杀襁褓之中。但是，天上是天上，人间是人间，将天上与人间混作一谈，岂不是扯淡？天命是什么？当年的杨书璟不懂，现在大抵也不懂，但是，他却明白，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条人命。会哭，会笑。刚才还坐在树上哭得来劲，不是么？
　　杨书璟又一次迈进这破败庙宇中来，山风吹来，透过露洞的窗户和屋顶，也呜呜咽成一首曲。
　　按照他们道家的说法，便是地籁呢。
　　杨书璟从怀里取过一小块干瘪的窝头来，静静放置在灵台中间。
　　人老了，便喜欢怀旧。杨书璟将那年的旧事缕了一遍，将太初剑重新用灰布包裹好，转身要走。
　　却似在这奏鸣着的地籁之中，听闻一声悠长悠长的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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