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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
十七章
合虚山在景国与庆国的交界地方,位于最北方。天湛蓝蓝水绿泠泠,山脚下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恰是夏天颜色,湖水之中却倒映着山顶雪景。
合虚山高且陡,一山常有四季。此时,山脚下是夏日景象,再往上攀爬,便是分有春、秋、冬景了。山顶常年寒冰冻结。多年以前,慕长生便是在终年冰雪的山顶生活,后来,喂养他的人死了,他饿得活不下去,心想着山底下一定有果子或是鸟兽可以吃,于是便下了山,只是没想到山脚下住着的,是一样贫穷的道士一家。
合虚山之下,有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因为位于合虚山下,终年雾气环绕,远山雾绕的,杨书璟便给它取名叫做迷糊河。名字粗俗又随意,非常符合杨书璟随便的做事风格。
过了迷糊河,便进了合虚迷谷,此时正是晚饭时候,养生草房厨房上头扬起了袅袅青烟,映着日影儿斜。
慕长生将马匹系了,带着些许疲倦,推来门扉,进了家门。
杨书璟正端着一碗饭从厨房出来,见了慕长生,有些意外,又终于放下一颗心来,笑意吟吟:“哈,长生,快洗手吃饭。”慕长生便听话地洗手吃饭。
杨书璟庭训之三:吃饭时,不谈正事。徒弟们小的时候,不管是犯了多大的错,在吃饭的时候,杨书璟不说,不问,不闻。要打要骂,等饭后。
谢渐青曾将这件事说给小妹听,谢安朱闻言,很是羡慕地说:“父亲他最爱的就是在饭桌上训斥哥哥与我,你说,饭桌上那么多人,说来多么丢脸!我每次都没有心情再吃饭。”
谢渐青便笑,心想可能这便是谢锡要达到的目的吧。孩子做错了事,家长教训孩子,本是无可厚非,但有时候家长却忘记了,即便是□□大的一个孩子,也是有点小自尊的。在谢渐青心目中,杨书璟作为一个养育者,并不能称作是十分合格的,但是杨书璟有一点却做得非常好,便是尊重。他小时并不觉得怎样,等离了师父,入了仕途,才觉得一个人,不分大小贫富贵贱地对待其他人,保持最大程度上的尊重,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谢安朱看谢渐青笑,佯怒道:“哥,你笑我吗?”
谢渐青便将杨书璟的庭训跟她说了,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冷哼一声:“哼!那是因为你们不是他亲生的,他才不稀罕管。”
谢渐青闻言一怔,竟然有些生气了,他从不怀疑师父对他们的感情,也不喜欢别人怀疑。还有一些莫名的怒气没有原因,让他心里有些惊慌:难道正是像谢安朱说的那样,因为并不是亲生儿,所以,师父才能保持着他的悠游与从容?
谢安朱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但这一时之快终于惹恼了谢渐青。谢安朱心中委屈,自己跟大哥更过分的玩笑都开过,大哥也常拿话噎得她气结。但是彼此都知道,这只是亲昵的玩笑话。谢安朱低下头来,为什么谢家人跟谢渐青总似隔了什么一样呢?要再多小心,多热切,多友爱,才能将这一层薄冰融化呢?
还是,自己要求地太多?或许二哥心里还在怨恨着,将刚一出生的他便送走,他肯回家,已经是很好很好。
谢安朱悄悄噙住了眼泪,不愿被他看到眼泪,也不愿道歉。
谢渐青也觉察出刚才一直攀着自己胳膊的小妹突然沉默了下来,心中这才想到,刚才的那一句,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慕长生评价自己的那一句“冷情刻薄”便如冷浪一般,一浪一浪朝自己拍打过来。
“啊,安朱,我······”
谢安朱这才抬起一张脸来,一笑,眼眶里的珠泪崩落:“二哥······”
唉,谢渐青有时都不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自己是真刻薄吗?
饭桌之上,慕长生看杨书璟一直笑眯眯的,不停让他多吃一点,并不提其他的事。他自己却憋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将此次谢渐青辞官、陈国遇到言七弃、言七弃盗了陈国虎符、吴霜的铃铛这些些许许都说了。
杨书璟道想了一想:“那铃铛此时在什么地方?”
“在渐青那里。”
杨书璟沉吟一声:“哦?铃铛在渐青身上,怕是会有危险啊。”
慕长生听出师父言语之中的责怪,便道:“师父,渐青是我师弟,但也是一名剑客。也许你和我,都太把他当做‘小徒弟’、‘小师弟’了,他嘴里不说,心里总有不平吧。如若慕长生与谢渐青不是多年同门,而是此次下山的有缘相逢,那么,长生也会将百里家的遗物托付给这位谢少侠,因为他是可托付、能托付的人。”
杨书璟拿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慢慢说道:“哎呀,听你这么说,为师还真觉得,是太将渐青看小了····哈,长生,那你有没有怪罪师父,比起师弟师妹们,为师让你担当的东西太多了?”
慕长生挑眉一笑,眼睛闪亮,嘴里的玉米粗粮咀嚼地呼哧作响:“哦呀,师父托付给我,说明师父倚重我,果然慕少侠有神功啊!”
杨书璟也笑了起来:“那,为师便再请你帮个忙。长生,你还记得多少,饭后将图案画给为师吧。”
慕长生爽快地答应了一声。
杨书璟想了一想,又看向慕长生道:“那你们此行,也耽误地太久了,一路上不顺利吗?”
慕长生见瞒不过,便嘿嘿一笑,从实招来:“我们路上遇到了一个叫做错花容的,他说,一个叫做十二玉楼龙点头的东西,在白叔叔那里,我们便去了一趟····”
杨书璟的眉毛皱了起来,手指拿着筷子,无意识地敲打着桌子。
慕长生放下碗筷,轻轻舒了一口气:“师父,您当年为什么救了白叔叔?”
“因为我知道他不是大恶之人。”
不是大恶之人?慕长生心想,焚城屠民,还不算大恶?这个理由,水分实在是足够多。
“那师父现在可后悔救了白叔叔?”
杨书璟闻言,竟然认真思索起来,半响才道:“我真希望他不要让我后悔。”
“那你相信他吗?”
杨书璟望了慕长生一眼:“你这是在盘问为师吗?”
慕长生仍是笑:“只是看师父的眉头又皱起,想为师父抚平罢了。”
杨书璟一愣,笑颜展眉:“你这猴子······”
慕长生继续道:“我不知师父现在是否相信白叔叔,但是,我们都相信师父你。师父你心里要是有疑惑,不如亲自去走一趟。”
杨书璟继续瞪他:“猴崽子敢教训师父了吗?”
慕长生做出抓耳挠腮的样貌,捏着嗓子:“这不是猴崽子的师父教的嘛,心里有疑惑,便去解惑!”
杨书璟手中的筷子啪啪打向慕长生,笑骂:“哈,你这是骂师父我是老猴子呢!”
慕长生连忙躲开,边躲边道:“师父,师父别打了,长生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你说呢!”
“哈,什么话?”
“师父,您先停手,长生要慢慢、慢慢跟您说。”
慕长生准备第二日便启程,去繁京与谢渐青汇合,杨书璟也要去森罗林去找白倾,在临走之前,慕长生爬了一趟山顶。
半山腰梨花还在开,如香雪飘过;再往上满眼枫红如血、银杏叶黄如金;攀爬至山巅处,竟然是冰天雪地了。慕长生攀着冰块,顶着山顶呼啸的寒风,曲曲折折,拐进了一个山洞来。
刚一进洞来,便是扑面而来一阵寒。这寒与刚才的风寒完全不一样,风寒扑在脸上,再到心里,这里的寒是先透到了心里,再通过每个毛孔抖落出来,从里冷到外。
原来这是一个天然冰洞,头顶上挂着冰柱,四面冰雪交融,脚底还打滑。慕长生攀着冰柱,一步步向洞里走去,在冰洞的最深处,一阵亮光闪眼,原来山洞里,竟然还有一面小小的冰湖。慕长生看到了冰湖,在冰面上使出他缥缈迷踪的轻功来,疾驰至冰湖之前,竟然纵身一跃,扑倒在冰面之上。
冰面之下,有一人跟他静静相对。
白发披散,丝丝冻结,竟然连眉毛都是白色的,白发幼颜,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土灰色的袍子,面色沉静,似只是沉睡而已。
虽然湖底人衣着粗陋,看样子已经死了很多年的样子,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异常地无垢清净。让人不由张望起,她存活于世时,该是多么出尘模样。
慕长生趴在冰面之上,脸轻轻地蹭着冰面人的脸。
“忘世。”
慕长生的声音微微颤抖,寒气入了嗓子,声音哑哑的。
慕长生将自己的脸贴到冰面上,与冰底之人脸贴着脸,柔声问道:“忘世,这里冷吗?”
冰湖底下之人,静静闭合双眼,一动不动。
慕长生又兀自道:“忘世,我这些年在外面,一直为你找你要找的人、你要找的地方。等我找到了能令你复活的药,我们便能在山下生活了,与师父他们一起。”
“忘世,马上就不冷了······”
慕长生换个姿势,躺在了冰底人身旁,道:“这次的事,你知道吗?霜月山庄、三皇庄、拜月教、北海渔村····都是出过不老不死传说故事的地方呢。”
慕长生侧躺着,手指静静摩挲着冰底人的脸,形成一个守望着的姿势:“忘世,或许这一次,我真能成功呢。”
慕长生看着冰底人冰冷的脸,流下眼泪来:“忘世,如果我的眼泪能把冰湖都融化的话,你能再对我笑一笑吗?”
说着,慕长生先苦笑了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冰面之上,冰底人的脸上。
慕长生仰头,低低呜咽了一声,便不再留,袖掩脸面,抑制着自己波动的情绪,一路急急下山。
只留冰洞之中,冰湖之底,一个披散头发、广袖婆娑的女人,静静冷冷地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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