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售

　　第十五章

　　你是我的信仰，我的安定，我所有悬而未决的勇敢。你是我的困惑，我的盲目，我所有矛盾的光明和阴暗。你是我的沉默，我的依赖，我无处安置的信任和浪漫。你是我的固执，我的压抑，我的寂寞，我的等待，我的幻想，我的记忆，我的指引，我的追逐。我是你无法拥抱的过去，你是我永不会到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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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们的见面依然不太多。徐向晚天生的面无表情和表演天分，饶是最了解他的艾杰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最初的那一点别扭，他也只是理解为小孩儿对他也能喜欢男人这个事实不太接受而已。

　　徐向晚其实一向不是个热爱学习的孩子，小时候对课业的专注似乎用无聊解释更说得通。他偏科得厉害，被同学暗地里称为“文综一哥”，数学却烂得惨不忍睹。他也不着急，整天晃晃悠悠地在图书馆里看各种杂书。
　　除了打钱，他的父母似乎根本记不起来还有这么个儿子，更不会关心他的学习。艾杰虽然是以他的监护人自居，但毕竟对他是极纵容的。在他看来，人的出路有很多条，想靠一心学习出头的人其实是没有能力别无选择的。
　　何况徐向晚根本不是那种会读死书的人。他看起来温和，其实性子极其固执，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除非真的从道理上彻底说服了他，否则怎么也没法扭转他对自己观念的固守。
　　在那样的年纪，有这样一个心里的世界，其实是与周围的人很格格不入的。
　　或者说，很多人，绝大部分人，再长个二三十岁也未必有这样的观念。很多人一辈子都只生活在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里，对任何形而上的东西毫不关心。
　　这样的人，不知是该可怜还是羡慕。

　　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可能是个gay，而且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亦兄亦父的朋友有了想法。这应该是个挺大的打击才对。可徐向晚好像并没有受太大影响，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除了艾杰，他还有可能喜欢上谁呢。

　　虽然有时几乎一个月或者好几个月才见一次面，但艾杰几乎充当了这个少年与外界的一切情感交流。他给予了他所有无处安置的感情和依赖。
　　可明明实际上是没有那么亲密的。
　　所以，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也不知道，艾杰对自己来说，到底是个真实的人，还是更倾向于是一个意象。
　　知道有人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知道有人会永远做他的支撑他的指引。知道自己快乐的人时候有人可以分享，知道自己孤独的时候有人会来安慰。
　　这就够了。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在身边，有没有这么做，已经不重要。
　　只要知道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人在，这个念头已经足以支撑他自己走完所有的路。

　　退役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太突然了。别说教练无法接受，连艾杰知道了也吓了一跳。明明他的成绩很好，教练甚至想让他冲一冲一级运动员。
　　可问起他来的时候，他也只是说，不想游了。别的什么也不肯多说。艾杰无奈，也只好由着他去。
　　当初那个在小巷子里捂着头默默挨打的小孩子，早已出落成一个清秀挺拔的少年了。

　　艾杰与徐向晚不一样。他从来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或者说他从来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男男女女。一夜情缘的艳遇不少，偶尔和圈子外单纯的小男孩或者生活简单的小姑娘认真交往也有。这些事他从来不瞒着徐向晚，但也不曾带什么人给他看。因为有自知之明不会长久。
　　他的父母都在国外工作，从小就是由远房亲戚带大的，对亲情的需求很是淡漠。他的人缘极好，到哪里都很容易能交上朋友。但好像也正是因为这样，朋友中好像没有关系特别之好一直保持联系的那种。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没有联系。

　　不得不承认，他一开始找上徐向晚，就是存了想找个弟弟甚至儿子来照顾这样听起来很变态的心思的。
　　解释起来莫名其妙，做起来却是无比温馨简单。
　　让这样一个满身是刺的小孩儿无比依赖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塑造他的世界观给他灌输自己的观念，给他营造一个自己想让他看见的世界。
　　这种关系与爱情无关，但却更胜于成就感。

　　长年的训练突然终止，肌肉反而受不了了，酸痛劳损得厉害，不得不经常去做按摩推拿。艾杰跟着去的多了也挺有兴趣，跟着学了两手，没事就在徐向晚身上试验。徐向晚虽然一向内敛淡薄也经不住他这么玩儿，好几次被弄得红透了脸苦不堪言，只好绷着脸指责他技术太差捏疼了他。
　　“总是有个进步的过程的嘛。”
　　艾杰被毫不留情地批评，自尊心有点受打击。
　　“算了，反正也捏不了你几次了。”艾杰拍拍他的背，让他把衣服穿好。“跟你说个事儿。”
　　“嗯？”
　　“我准备去美国读MBA了，顺利的话我爸妈还想让我在那边工作。”
　　“……哦。”徐向晚穿衣服的动作只顿了一下。
　　“怎么的，舍不得我么。”艾杰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小孩儿长大了，好久没做这个动作了。
　　“嗯。”
　　这么爽快地就承认了，艾杰反而愣住，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
　　“你啊……”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的，对吧。”
　　徐向晚没有答话。

　　“你18岁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随便。”
　　“别又是随便啊，18岁是大礼，只要是我能买得起的尽管开口。”
　　“真的？”
　　“当然真的。”
　　“我要你。”

　　少年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小孩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艾杰又揉了揉他的头，用哄小孩的语气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要跟我装傻！”
　　不知怎么的突然一股难言的怒火涌上心头。
　　被他这样当小孩子对待，已经太久了。
　　虽然只有五年而已。
　　五年，当我们都已经变成老头的时候，五年根本不是差距。
　　可在现在看来，却是永远也无法触及的距离。

　　“我不知道。”艾杰的语气第一次冷了下来。
　　“你把我带大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我知道你喜欢男人，我知道你喜欢年纪小的，我知道你喜欢听话的干净的。不然你当初救我干什么？你放心，我没跟别人做过，你想怎么玩都可……”
　　艾杰啪得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徐向晚被打蒙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坐在那里。别说打了，五六年了艾杰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
　　看着他有点茫然有点委屈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艾杰叹了口气把他抱住。虽然情感上很亲密，由于徐向晚淡漠的性格，两人的肢体接触却很少。记忆中好像是第一次能把小孩这样整个儿圈在怀里。
　　“难道你想跟我搞一夜情？还是想来真的？你知道我身边的人都待不久的。分开了你打算怎么办？你能做到跟以前一样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还是想和我做陌生人？你舍得么？我舍不得……你这么聪明怎么这种事上想不明白呢，我要想对你出手还用等到现在？”
　　徐向晚没有答话，闷闷地把脸埋进他怀里，手圈上他的腰。像是在撒娇一般。
　　照顾他五六年换来他终于懂得撒娇了。倒也不算太失败。艾杰苦笑。
　　“小晚，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因为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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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日历已经翻到了一百多天的时候，徐向晚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艾杰这么长时间没有来找他。
　　上次忘了问他他到底什么时候出国。可他一直以为他走之前会来跟他认真道别的。
　　他怎么就忘了，那个人一向最喜欢的就是不告而别呢。

　　第一次，徐向晚有了想找他的念头。
　　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有多么少。
　　他没有他的电话号码。去了他家，却被陌生人告知这是出租的房子。
　　他开始恐慌起来。
　　他没有手机，亦不喜欢上网。和艾杰所有的联系，几乎都是那个人主动跑去找自己。由于他规律到没有变化的生活，那个人只要想，就能找到他。
　　可如果他再不回来，再不主动来找自己……
　　他将会永远失去那个人。永远地。

　　半年后，徐向晚走进了1013.艾杰那次带他去的酒吧。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虽然不是单纯的gay吧，却也是本市很著名的gay的聚集地。

　　他本来是想来找艾杰的朋友的。上次来的时候记得有几个人和他很是熟稔的样子。
　　可真的坐到里面又是一片茫然。他完全记不得那几个人的样子，只好期待有人能认出自己，尽管知道这几率渺茫得可笑。
　　第一次自己来的时候，他穿着简单的长袖T恤，素色的休闲外套，牛仔裤，帆布鞋。
　　这样的打扮这样的脸，坐在吧台边到处乱看，简直就是一只走错了门送上来给人吃的兔子。
　　那一晚他被接二连三上来搭讪的男人吓得落荒而逃。回到家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呢。

　　其实只要你连续去同一个酒吧一个星期，你就会发现，每天去酒吧的人都是差不多的。如果是个不太大的城市，连续在酒吧泡半个月一个月，这个城市喜欢夜场泡的人你都能认个脸熟了。
　　所以不久后，圈子里很多人都知道了1013又来了个漂亮的少年。
　　每到周末就会出现在吧台边，心情好的时候对谁都笑，心情不好对谁都爱理不理。话总是不多，但一句两句就能说得人很舒服，所以偶尔被呛吃瘪也都心甘情愿。他心情好的时候会跳舞，眼睛会放电，像是刻意想要在场的每个人都当他是独一无二的焦点。
　　只是没人见过他和谁走过。他很会克制，每次喝到一定的量就再一口不肯喝，自己打车走人。
　　有人问他又不交朋友又不搞情况来这里是干嘛的。他说，等人。却不肯说等的是什么人。

　　那一阵他尤其喜欢和双性恋来往。
　　不是单纯的gay，很难理解他们对双性恋的那种恐惧。不知道有多少双性恋是年轻的时候男女通吃随便玩，到了年纪玩够了找个女人好好结婚。
　　玩玩便罢，可若是一不小心认真了，结局时怎样人人都知道。
　　尽管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公平，可徐向晚反而因此更喜欢和BI来往。
　　因为不必认真。

　　最初想被认出来的那点期待早就不再奢望了。再到后来，那种心情渐渐变成了一种愤然。像是在报复。
　　可如果是报复，又是在报复谁呢。
　　或者说，不可否认地，他也在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被人积极献着殷勤的生活。
　　从没有人这么爱过他。
　　权当这是爱了吧。

　　如果再过十年二十年他再出现，他也不会奇怪。但他总觉得，他还会回来的。
　　那个人留给了他自己的过去，又亲手塑造了他的未来。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呢。
　　一开始还会一夜夜地想他对自己是什么心情。到后来也就不愿意想了。

　　一年多后，他也不想去酒吧了，只觉得没意思。相同的戏码再怎么精彩，还是失去了新鲜感。
　　艾杰以前就说他，应该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做什么就不做。可能每个人都有那么想玩想放纵的几年，顺其自然玩够了就好了。
　　渐渐地，那个一直在等人的漂亮的少年淡出了那个圈子。不知道会不会偶尔有人想起他，会不会想知道他等的人等来了没有。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最不缺的就是新鲜的人。

　　徐向晚是那种说好听了是与世无争，说难听了是胸无大志的那种人。高考后上了所普通的大学，念了个闲得发慌的专业。毕业后就回到游泳馆，暑假带培训班，平时就接各种私教的活。请得起私人教练教游泳的都是有钱人，自己学让小孩学的都有。每天工作几个小时，应付他无欲无求的生活已经极为富足了。
　　他也不是不想找个人一直在一起的。
　　可他越是懂得怎么得到别人的心，越是知道人心有多么脆弱和善变。

　　他和父母依然没什么联系，只有过年会打个简短的电话。上学时和同学都来往不多，毕业了更没有什么朋友。
　　他总觉得自己一直在等，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他等的早已不是艾杰。

　　也许，只是想要一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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