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铤而走险
这几日在冽香居的厅堂帮忙做事,未央对冽香居有些改观。
本以为冽香居就是勾栏青楼这些眠花宿柳之地,但冽香居里的女子大多艺藏红袖,并非以色相为饵去诱惑登徒子之流。冽香、冽香,如寒梅傲雪的凌霜之清冽。
“仰其以琴棋书画称雄于世间,诗词歌赋令须眉汗颜者,故当以先生尊之。”未央甚至曾听有客人如此盛赞冽香居的女子,虽难免夸张,但也有几分道理。想起清葵之前揶揄自己自不量力,现在想想的确是自己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冽香居来往的客人多是名流富商,所以即便远在边际的漠周,却也是消息通达。再加上清葵又是个话篓子,未央有意地一问便引得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各种有关的讯息。她的心中勾勒出比书册上更真实的配庭帝国。
盘踞着东方广阔纵横的大陆,百里皇族世代统辖着这片辽阔的疆域。百里宜醉,百里皇族史上最年轻的帝王,却也是因为临危受命才匆忙坐上这个耀眼的宝座。百里皇族素来有明文规定,未满十七岁的皇族子女是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然而老百里的突然逝世,外族旁系对王位虎视眈眈,百里宜醉为皇嫡长女,下有弟妹各一皆不足满龄,在一干百里老臣的劝说下才在豆蔻之年登上皇位。
那时候的百里宜醉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少女便这样将自己淹没在无边无尽的权力和责任中。
任是谁也会不禁感叹。她的确做得很好。虽然稚嫩地登上皇位,却短短时日内便展现了一个帝王所要具备的素质。她不再是闺阁中的帝姬,而是省决万机的帝王,她不但有政治家强硬的手腕,还有女性独有的细腻和平和,威福兼作,让那些抱臂观望的臣民们都一一臣服。
百里宜醉统治下的配庭帝国,似乎没有像过去一样有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它好像忽然间停留在了早春三月,生机勃勃却焕发着另一种的静谧。它不再对外张开版图的爪牙,也不再频繁的交涉和谈判。
不久之后,二公主百里沉雪远嫁小国照琮,一时风雨,质疑纷纭,阻拦不断,但是百里宜醉虽初登基,竟毫不阻拦妹妹的不顾大局之举,曾一时成为举国诟病。
然而照琮灭了日高。出乎意料的结局,却又好像是在预料之中。
百里宜醉就这样让配庭轻巧的避开一场可能波及的暗涌。她到底是成全了自己的妹妹,还是成全了自己的政权,没有人知道,只是作为女帝,她真的值得人心悦诚服。
再想起七月曾经对她毫不吝惜的褒奖,未央心里更是对这位年轻的女帝心怀崇敬。当然她心里还有另一层想法:百里宜醉之妹百里沉雪远嫁照琮,那照琮和配庭其实就是姻亲关系,好比曾经的日高与鸿述。只说百里宜醉可能借着妹妹的婚事让配庭远离了一场战争,但配庭在照琮与日高之战中到底发挥了怎样的作用旁人却无从得知。
未央暗想,真相其实不在于陌疏禅,配庭的皇宫,或者说是百里宜醉,才是这一切的契机。
冽香居和陌宅不同,它给未央打开的是另一个世界。
在自华屋里读到的文字在这里得以丰满,这里有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或许不及陌疏禅智慧,却不失精明,或阴险狡诈,或口蜜腹剑,或正义凛然,或书生意气,林林总总,小小一个冽香居竟好似人间百态的缩影,而花妈妈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绝妙之人。未央本觉得她就是个市井妇女,见钱眼开,冷血无情甚至只是有着阿谀奉承的谄媚嘴脸,但她渐渐发现左右逢源的花妈妈的确也是个人才,她总是笑脸迎客但不让人觉得虚伪做作,面对难缠的客人她总能化干戈为玉帛,虽然她对这里的姐姐们很是严厉,但是仔细一想,每次姐姐们遇到什么难堪她总能不动声色的替她们遮掩过去。
而细细数来,除却把自己硬生生绑到这里让她不满之外,花妈妈也没做什么让人看不过去,甚至是伤天害理的事。她偶尔和一些随和的姐妹谈起花妈妈,听到最多的便是长袖善舞,四两拨千斤,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未央的确见过,上次她奉茶时出了差错,那客人阴鸷的眼光险些把她射穿,清葵说当时她的脸白得和面粉似地,她本以为花妈妈会为求息事宁人而把她推出去送死,却不料花妈妈笑得风情万种,轻描淡写三两句便让那阴沉的客人缓和了神情,为了赔罪,花妈妈还替她饮酒一壶,那样的分量,那样的烈酒,就算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也难免眩晕,而花妈妈却喝得极美,脖颈的弧度优雅完美,干净利落博得满堂喝彩。她便是有这样的功夫,能够吸引别人的目光,化解难题。
那次之后未央便对花妈妈有些改观,她抓着闲暇的时候去和她道谢,花妈妈只是瞅了她片刻,嫣然一笑:“你可是要以身相许?”
未央顿嘴。后来她才知道,花妈妈自己调配了一种解酒水,涂在她艳丽的蔻甲上,喝前只要偷偷将指甲在酒里轻轻划一道,药水入酒,再多的酒也是清水而已。
没正经的她。聪慧机敏的她。唯利是图的她。长袖善舞的她。镇定自若的她。未央从未见过如此多面的人,她曾和清葵谈起,清葵却不介意的摇了摇头,“管她有几个样子,若不是她护着我们,我们指不定早就曝尸街头了都没人搭理呐。”
她不置可否。冽香居里大部分的女子都是家世凋零或是孤苦无依的人,对于她们而言能有一个庇佑的居所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刚觉得这日子过得平静无波,这就生了些波澜。
清葵端果点撒到了客人身上,本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她却吓得脸色煞白,跪下来拼命的磕头。旁边的客人竟都见怪不怪,任她一个弱质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直到那位一身蓝衫的公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让她退下去,清葵方才慌张地离开前堂。
未央取来药为清葵敷额,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她原因。
清葵惊魂甫定,闭着眼睛声音细细弱弱,“花妈妈嘱咐过,那公子……可是皇城来的大官儿。皱皱眉头老周爷都会掉脑袋!”
老周爷是县官,职位也算不大不小。
“这么厉害?”
清葵点头,“这还不算呢,最近来的人啊,随便一个都是一等一的大名人,全是帘蜀皇城那儿的!”
“怎么还赶趟地来漠周这种北寒之地?”
“你不知道?”清葵皱起眉头,“也对,最近事情多,我也忘了跟你说,花妈妈说有消息称百里陛下这几日就要到漠周了,这些官员是来铺路的呢!”
“花妈妈如此灵通?”未央细细的涂着药膏,冽香居真是名副其实,不禁姑娘步步留香,就是随便的跌打药膏也是清香扑鼻,不仅好用,更如同寻常香膏一般,丝毫没有留下药味。
“可不?花妈妈认识的人可多了去了,这样的消息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清葵撇了撇嘴。
“可是百里陛下出行不应该是皇家秘密么?”她犹豫了一下,问道。
“正是因为是秘密才需要花妈妈费心打听啊,不是秘密还有什么费神费力的。”
“也对……那她来干什么?”未央收好药,好奇心大盛。
“你不要命啊!”清葵小声道,“叫百里陛下啦!来视察一下国土啊,来玩啊,爱怎样都可以!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冽香居转一圈……”
“哈?女帝怎么会来冽香居啊!用脚趾头想都觉得太离谱了吧!”
“你懂什么!微服私访听说过吗?越是那高贵的人,越爱往这不入流的地方来。”清葵煞有介事。
“可是她……百里陛下可是女子啊,女子对冽香居也会有兴趣?”
“欸?也是啊……不过花妈妈最近紧张的每天晚上都要媚儿点上安神香才勉强睡得着,难道不是因为担心百里陛下要来?”清葵皱着脸,“算了,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王城里的贵人们都在想些什么,还是盯着点前堂的事,莫要再犯错才最重要!”
未央点点头,暗暗咂舌。勉强?花妈妈的安神香简直是迷魂药,她上次送东西进去,花妈妈刚沐浴出来,她似乎才呆了片刻,出来都昏昏沉沉的站不住脚,好几个时辰都有些晕乎乎的如坠云雾。未央不禁心笑清葵的夸张,却也还是关心道,“你就这样往死里磕头么……也不怕磕出什么问题来……”
“那也比直接死好一点吧……诶你轻点儿,疼疼疼——”清葵丝丝的抽气。
未央缓下手,心底暗自沉默。
百里宜醉要来漠周。
她在衣袖里握拳,眼神静静着看着清葵,思绪却一下子飘散。
第二日,未央早早就转醒,起来到清葵的房间里转了一圈,顺手带走了她梳妆台上的一根钗子。放在袖子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还是冰凉。
早早的整个漠周城就热闹起来,街道两旁全是等待着陛下来临的城民,跪成了长长的通道,直接通往县令府。老周爷在城门守着,一点声音也无。
未央也跪在了旁边,面前是一排阻隔的士兵。盔甲的下摆相互叠错,密不透风的压抑。
静谧无声。也不知是多久,遥远的传来车马铃铛飘旗掣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老周爷站在城门一鼓掌,清脆的一声。随即,从城门开始,欢呼和鼓掌的声音迅速响遍了全城。八十一车三千马,不知道小小的漠周究竟够不够存放的下?
未央抬起一点头,看见车队缓缓前来。前头是开道的马队,后头一辆雄伟华丽的玉辂,镂金垂云,幨帷用三层青缎制成,每层绣有金云龙羽纹相间,帷下垂有五彩流苏,精致繁丽,气势不凡。再怎么愚笨的人也知道那是属于百里陛下。
她从袖中取出了钗子。她没有傻到用一支钗子去刺杀百里,这何止是以卵击石,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但是她必须做点什么,她得引起百里陛下的注意。在冽香居的这段时间,并未让她忘记擅自离开陌宅的初衷,冽香居的确有它的价值,但绝不会是自己长留的地方,她决不可能靠这些风言风语或是道听途说去拼凑自己渴盼的真相。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能够离开漠周。帘蜀才是她的目标。
而如今天赐良机,倘若能搭上百里宜醉这一趟,比她无头苍蝇似地在帘蜀四处碰壁来得稳妥得多。她虽然也无把握如此冒险会把她带入怎样的境地,但是她便是莫名的,相信这个子民信任的女帝。
就如同她早已是她的子民。
而她也相信,人有的时候就是需要一些际遇,而这样的际遇却又必须自己去抓住。古往今来光明大道纵然磊落却也艰难重重,旁门左道即便不齿但也人少宽敞。这样才有可能正大光明的离开漠周,才有可能万无一失地全身而退,她要的是真相,而非故事。
对于未央而言,这一刻她似乎别无选择,又可以说她早就抉择好了便不愿再更改。花妈妈曾说,人要如何活全凭自己选择,活的好与坏与他人无关。若是想要改变,必要勇敢。她要扭转这个局势,她要走自己想要的路。
未央缓缓的呼吸了一次,指尖的细汗腻在钗子的一端。她算好时间,一眯眼,手间弹出一道银光。
一声长长马嘶。
马受惊了!
那高大的黑马人立片刻,踏下蹄来已经乱了阵脚,牵扯着四匹大马一时间混乱做一团。
民众不明所以,但见马惊,一下子惊慌起来,站起来就要奔逃,却不知这样混乱的场景更加刺激了马匹。未央抿了抿唇,借着身形的娇小,在人群中钻空向马冲去!
她很聪明,擦着马腹撞过去。不知道配庭的侍卫有没有差到这份上,她如果真死了也就是因为这些御用士兵。她一闭眼,软下身子。
她赌对了。
她被及时拉了出来,百里陛下这时候也刚好探出头,不明所以的皱眉张望。
她微张双唇,向着百里陛下一瞥,随即垂下手去,昏倒在士兵手中。
她醒在县令府。
未央转过头去看来来去去的侍女,正想爬起来,右手却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不由倒到床上,吃痛得闷哼。
“你醒了?”坐在床旁的女子柔声问。
未央眯着眼睛点头。那女子随即站起来对着外面呼喊,“快去告诉百里陛下,那女孩子醒了!”
她转回头,正对上未央看似不解的眼神。她笑笑,轻轻说道,“陛下的马受了惊,你被挂带倒了,陛下见着就让手下的人一同带来县令府里好生修养着。你醒了,得赶紧通知陛下。”
她张张唇,发现口渴得很。
无需说话,那女子已经端来了水,喂她一口一口的喝。自从离开西陆,就再也没有人这样的对待过她。
她一阵感动,眼角难免潮潮。
这时却听外头一路呼喊,“陛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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