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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丝马迹
“你太急了……你完全可以等一等……你竟然为这皇位不择手段……那是你的母亲……”熙元咳得更猛烈些,却只是捂着嘴,没有丝毫想要宣太医的意思。
“流毓不懂!”
“你不懂?琳琅怎会如此轻易死去?她为什么中了剑却还要跳井?她是在警示!是警示!”熙元的嘴角渗出了血丝,急促的一串质问让他显得格外狰狞。
“母亲死的蹊跷,流毓自是明白,母亲想要警示,流毓也怀疑过,只是帝君何以怀疑我……”
“怀疑你?”熙元似笑非笑,“不,不,我不是怀疑你,我是看清你了……”
流毓心砰砰直跳,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揭露。
“是你……是你……杀死了琳琅,是你派人杀死了她!”熙元抬起手想要指着流毓,却重重的落下。
他不断的喘息,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回光返照。流毓忽然想到。
“不。我没有。”流毓急急的辩解。他怎么会伤害母亲。
“难道不是你派他……你死心罢,无论如何……不会……给你……”熙元的声音时大时小,流毓扶住他的肩膀,提高了声音:
“我说了,不是我,不是我!”
熙元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耐不住神色愈发的涣散,他的嘴角不断的动着,脸上带着还未散尽的愤怒和无奈,流毓不知为何落下了眼泪,他不明白为什么熙元帝死前却怀疑是他害死了母亲。
他们彼此怀疑。到底是谁?是他不愿传位的借口,还是另有隐情?
哭声此起彼伏的挤入流毓的脑海。凄厉而悲恸。可是这其中又有几分真情?他仰头望着瑰丽的穹顶,眼中的泪滑入脖颈,微微刺疼。
宫内响起了沉重的钟声。那是染着湿意的丧钟,如泣如诉。
他知道,熙元帝,他的舅舅。要带着对他的误会和仇恨没入黄泉。而他却无从解释。
到底人可以拥有多少机会。到底人每天在错失多少机会。
他静静地看着哭倒在殿内殿外的百官、下人,方才觉得十分孤寂。这样的哭声是不是什么时候也会在他身后响起。他走出了殿外,天空一片阴沉。
他抬头。什么也没有。他低声地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鸿述哀事不断。浓重的阴霾沉沉地压在鸿述子民的心头。
国土被夺。国君突崩。到底有什么可以成为他们的庇佑。他们又应该信仰什么。
朝中大变,云波诡异。熙元没有子嗣,驾崩后无人继承王位,而除去战死的弟弟熙展之外,只剩下妹妹熙琉璃和熙琳琅的遗孤熙流毓。无论是怀着怎样的居心,所有人都一致认为鸿述的帝业应该是熙家人继承。就此,宫中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支持熙琉璃登基为女皇,一派则支持熙流毓登基为王。
然而风波中的两个主角似乎都没有任何表态。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呆在深宫之中。为亲人默哀祈祷。仿佛朝内拥护或是讨伐他们的官员们都是在自顾自的做着无关痛痒的努力。
七日后。五公主熙琉璃在朝上宣布,放弃皇位的继承,支持熙流毓登基。
朝中哗然。原来支持熙琉璃的朝臣们都难以置信,他们在这场预示着硝烟的战役中不战而败。
又三日。熙流毓于襄和十二年登基为王,改国号为弘正。
照琮帝国。
九重皇宫之内。菊花明艳而汹涌的开了满满的一个皇城出来。初秋还不是太冷,天空蓝而澄明,高远的云彩被风撕扯成细细的条带,远远的挂在宫墙之外。
朝夕一大早就被司寇夙砂的驾到打乱了生活的秩序,心情自然也烦躁了一些。
她皱着眉头跟在他身后经过重重侍卫来到宫中。甫坐定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大清早的什么事情神神道道不能说非得到这地方来?快快说了,本姑娘今日还有许多安排呢!”
他不以为意的眯起眼一笑,“要不是二哥心软昨日没有去吵你睡觉,你现在都在这里呆上三个时辰了。”
“不可能有比心软这种词用来形容他更不恰当的了。”她反驳道,“什么事情这么火急火燎的?”
“没什么事,只是宫里的太医们都是些废物,我们又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才敢去请你光临寒地答疑解惑普度众生。”他煞有介事的摇着扇子说道。
她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禁笑了出来,板着的脸的严肃神情也不复,“啰嗦!究竟怎么了?”
“那我简洁。”他坐到她旁边,“朝夕姑娘对毒似乎有些研究?”
“你想下药给哪个苦命的爱上你的烟花女子?”她斜了他一眼,眼中掩饰不住的有骄傲的神色。她研究毒物七年,至今不知道陆上有何人能与她匹敌,“薄幸的人儿哟,就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有人死是死了,我却有些不明白。”他认真起来。
“你没弄清楚就下手了?”她瞪大杏眼,“一等一的小人!”
“好了好了,不说玩笑话。”他道,“你可知道有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死状极似受寒?”
她轻蔑的笑出来,“无色无味死状若受寒的毒药多了,单是不溶水的就有枭粉,亚归,蛛唾,地妖,断肠草好几种,不知你说的是哪个?”
“那银针,象牙,金水都测不出来的,有几种?”
她微微的皱起了眉思索,“这些都测不出来?那炭胶能不能测得出来?”
他摇头,“宫中所用到的手段,统统测不出来的,有什么?”
“炭胶也不行……不可检测的,恐怕只有沸海的霸王草根茎,远海的万年焦植油,配庭寒地的焚药三种吧。”
“都会有什么症状?”他问道。
“霸王草服用的量极难控制,多一分少一毫都会暴毙,死状甚惨,即使是真的精确如斯,也会虚汗不断,形似盗热……”
“不对,不是这个。”她还没有说完就被司寇夙砂否定。
“那远海的焦植油要采集亿万年前的三生草植尸,难得的要命,单用这个来下毒不大可能,全陆上百年也采不到那个量,若真的有,应该可以看见指甲发黑,全身浮肿。”
“也不是这个。”他摇头道,“最后一个是什么?”
“焚药。配庭北寒之地特产的焚药。受者毫无来由的咳血,状似受寒肺热,只是时辰若到了,一命呜呼也像是病死的。”
他眼神蓦地一动,“没错。”
“谁这样死了?”她奇怪的问道。焚药一如其他二者之难得甚至更甚,什么人值得这样倾尽全力的投毒?
他却不回答她,“朝夕,焚药可至如此后果,世上都有什么人知道?”
“不是我自夸,至今仍活着的,只有家父与我二人。”她挑唇笑答。温家医术天下无双,祖传的毒术也密不透风的自成格局,树业宏伟。
司寇夙砂“哦?”了一声,“那你,都曾经告诉过哪些人?”
她用手撑着下巴,陷入了回忆。甚少有人曾经问过她这方面的事情。唯一一次,好像是与谁的闲谈中曾经说到过?谁呢?
她徒然恍惚。那个温润的蒙面男子。
他说他是送沸海的宝物进贡给皇帝的,却碰巧在回去的路程中遇见她独自一人,站在长亭旁失神。
他走过去,站到她的身旁。她却毫无知觉,直到他开口,“姑娘。”
她一惊,回头时候向后一退,却偏偏磕在了亭子的台阶上。摔倒的瞬间被他轻轻一扶,随即有礼的缩回了手,她心头却莫名地怦怦直跳。
他微笑着,“姑娘还记得我吗?”
她点头不语。
“我也一直记着姑娘……的赠药之情。”他说道,“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
“我进来帮司寇瞧瞧脉,他——”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听到他话里的停顿,竟然有一丝羞赧。
蒙面的男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她随即想起来他们之间不愉快的经历。
“你的伤好些了吗?”她赶快换了话题。
“已经没有事了。”他抬手拍了拍胸口,手背上浮动的脉络像清淡的花纹。
她下意识地去打量他,他虽是护卫,却没有一分做下人的感觉,反倒是透着一股高贵的凛然,但又不像哥哥们那样神圣不可侵犯,仿佛多了些说不清的复杂与沧桑。她猜着,面具之下的容颜应当是瑕疵的,进而又想到那张脸可能原本很是俊秀的,因为仅仅是露出来的一边剑眉斜飞入鬓都已经煞是好看,更何况未损的容貌,一定也是温润美好。
她心下生了几分惋惜,这张脸更加锋利,而不似鸯廷、端木和司寇他们总有些艳骨,虽然不过是几面之交,甚至还曾误会颇深,但他很容易就让人心生一种信赖与尊重。
倘若司寇知道她是这么想的,一定要百般嘲笑了。
她和他慢慢也熟络起来了,细细一想也捉不到当初是如何谈起来的,只是他温文有礼且细心得紧,就如同一个敦厚的兄长一般,没那么聪明,却值得依傍。
他们,似乎聊过这个问题……
“没有。”朝夕明白司寇夙砂与他的不愉快,也不愿意让他再次遇到司寇夙砂的威胁。一点小事应该不足挂齿。
司寇夙砂轻轻挑眉,“是么?”那她方才恍然大悟的表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她违心说道。
他也不去强求,只是说到,“这样。若是以后想起来了就告诉我吧。”
“好,我回头再想想。”她站起来,“没其他事情我就走了。”
“我送你。”他跟着起身,挥手唤刚才遣出去的侍女备轿。
她坐上轿子,一手撑着轿帘,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探出头去,“诶,司寇。”
“怎么了?”他站在旁边。
“究竟是谁死了?”她看着他,心中总是安心不下。
他凑近了一些,弯着腰侧到她耳边,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说到,“熙元。”说罢离开了一些,吩咐赶车的宦人道,“行稳一点,走吧。”
车轱辘转在石板上发出间歇声响。车亦行的平稳,没有颠簸。只是车上的她却已然愣住,半天醒不过神来,熙元死了?鸿述的帝君熙元,被毒杀了?
“朝夕怎么说?”鸯廷低着头,却知道有本事吩咐唱诵觐见官员名号的太监不要出声的只有司寇,端木以及沉雪三人。而此时要见他的,只可能是见过朝夕,回来复命的司寇夙砂。
“这你都猜的出来?”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脚步。”
他坐到旁边,支起两条长腿,“朝夕不肯说。”
“不肯?”他抬头看了一派闲散模样的司寇夙砂一眼,“还是不知道?”
“不肯。”他重复,“不过我已经派人跟着了,有什么接触片刻可知。”
“自己妻子都派人跟踪?”他手执朱笔批阅奏折,不忘打趣他。
“我才不敢要一个每天横眉竖目的内人。”他懒洋洋的说道,“不过那毒药倒是有趣。”
“怎么个有趣法?”
“你说在配庭都是万金难求的东西,是如何被全部收集起来,对付别国的君主的呢?”
他放下笔,勾了勾唇角,“果然有趣。”
“倒是朝夕,为什么不愿意说呢?”
“你对她冷言冷语了,把人气着了吧。过两天我去问问。”他说道,“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
“我哪敢惹她,谄媚都来不及。”他从桌上端起茶杯把玩。
“还要谄媚?要不我给你敲个时间,把这婚事给定了?”
“你被下毒了吧。”他瞥了他一眼,“不如你们敲个时间,让她给你把把脉,是不是中了什么痴毒,居然开始爱上了乱搭红线的活。”
“怎么,嫌弃我们这义妹?”他似笑非笑,“嫌弃她就是嫌弃我,嫌弃我就是嫌弃你的国君,嫌弃你的国君就是——”
“打住。”他无奈,“你果真中毒不浅……有这些时间不如请我的帝君陛下去好好考虑一下现在应该对待鸿述持什么态度?”
鸯廷扔下来一个折子,司寇夙砂探手一夹,抛换至右手拉开。
“你确定?”他看着折子上寥寥数字。
“不然我们来打个赌。”
司寇摇头,“没人愿意和你这只狮子打赌。”
“夸我老谋深算?”
“不,是讽你一恼羞就成怒,对待别人统统除之后快。”
“不如你这只狐狸的皮厚如城墙。”
“我们彼此彼此。”
司寇夙砂夹着折子,随手取了一盏灯,点燃了一角。旋转间化作火光,吞了纸上的字迹。片刻,最后一个“毓”字也消失在了火光之中。
熙流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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