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却空

　　出师不利。鸿述的剩余的将士们士气挫败地回到了营地。
　　他们没有理由不愤怒，还没有挥剑斩下敌军一个首级，却白白的让那么多的弟兄阵亡在那千钧之石下。
　　“将军！要不要我们趁夜偷袭，来个出其不意？”有副将不甘地建议。
　　“不可。司寇夙砂本就擅长偷袭之术，敌在暗，我在明，本来就处在不利地位，何况士气锐减，难有成效。”有人反对。军帐中顿时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大家少安毋躁，切不可自乱阵脚。”熙展提高了声调阻止其他人的吵闹。
　　帐外夜色深沉，疏星寥寥。无月的夜晚，正是淹没过来的黑暗。
　　“既然近攻恐有诈，那我们就远攻探虚实。”熙展稳声道。
　　 
　　次日清晨。浓雾还未散去。
　　司寇夙砂早就料到熙展会吸取教训先探虚实，远远看到挥鞭而来的十人，只是执扇冷冷一笑。
　　那么，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这里的陷阱远远不止你想得那么简单。
　　司寇夙砂轻轻挥扇向前。薄唇轻张，转身离开，“放。”
　　数只微小的利箭恍若带着光芒一般刺向十人的要害，如漫天金针雨一般。司寇夙砂仿佛能听见那微弱的、利刃刺入血肉的响声，长眉微挑，脸色似笑非笑。但这淡淡的得色却在下一秒凝固在了脸上。他微微皱眉，表情却依旧减淡。
　　那是忽然闪过的红芒，却是白昼中最鲜艳的色彩。随即而来的便是震天的轰响！是火炮！
　　那红芒指向适才发射利箭的方向，几发远程炮弹竟无比精准的射中了分散在山林间的射手。
　　浓白的硝烟骤起，大地随着火炮颤动。司寇夙砂挥扇下令撤退防御。
　　待浓烟散去后，那璀璨的阳光也再次洒向了林草大地，司寇夙砂这才得到小卒的来报，那所谓被击中的十人中竟然只有领头一人是鸿述的士兵，其余的都只是些干草套上了将甲的假人罢了。
　　司寇夙砂依旧淡淡笑着，只是眼里浮起一丝狠意。小花招，他居然疏忽了。这样的对手，才值得他司寇夙砂费时间去逗弄。
　　“将军。若鸿述再使火炮我们或许会伤亡更大。”下属有些担忧。
　　“他们不会。”司寇夙砂声音淡淡，“这是他们的国土，必知道敲宇岛的地势不同一般。敲宇图志记载，敲宇岛为沸海之浮石，切忌剧烈震动。若再三使用火炮强攻，怕是玉石俱焚。况且敲宇不是我土，毁了大不了我以死偿吾王信任，对他们却是难以弥补巨大的损失。”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集合大家一起进攻……”
　　“不可。”司寇夙砂瞥了一眼下属，嘴角泛起笑意，眼神却甚是冷峻，“帝君有令，若无他亲自指令，决不可动用守船的战将。”
　　“可是援军迟迟未到，这样拖下去对我们也是不利！”
　　“照琮何时打过无把握之战。”司寇夙砂冷冷的道，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只要他司寇夙砂站在这片土地上一日，必不会让鸿述轻而易举地夺取胜利。
　　他熄了烛火，顿时笼罩在黑暗之中，恍惚却见他笑，恣意张狂。
　　 
　　距敲宇岛很远的沸海上。那是照琮帝国和鸿述帝国大陆间沸海流经的水域。
　　海上愈演愈烈的战役。巨轮。远程炮。火弩。重锥锚。
　　巨木碎裂的声音，火药轰炸的声音，漫天飞舞的箭羽，沉沉的水波激起又落下的低吼。
　　海上硝烟弥漫，却是百舸争流的浩荡之景。那是照琮派来的援军被擅长水战的鸿述水师拦腰阻截在中央。一艘艘的船斜斜地没入水中，在震天的炮响中显得格外的悲壮。
　　鸿述派出的战将正是东方流毓。
　　“上士，照琮的战船正渐渐逼近，想要包围我们！”下士慌忙来报。
　　东方流毓微微点头，注视着当下的局势。照琮本就是离国而战，后援容易中断，而且他们急于奔赴敲宇岛支援那里百人左右的前锋军，不免会犯心急焦躁的大忌。再者照琮擅长陆战而非水战，几个回合下来都被鸿述娴熟的兵阵策略打得伤亡破重。但是照琮的武器精良，倒是能够靠着先进的武器暂时维持战局的微妙平衡，如今看来他们是决意要包围鸿述水师，速战速决，一网打尽了。
　　只见东方流毓高扬了一下手臂，舱侧的洞口皆开，露出黑森森的炮口。那是专门攻击大型船只底部的武器。
　　“嘭——嘭——嘭——”连发数声，浓烟夹带着火光冲向照琮的船只！
　　挡在前头的两艘巨船都中弹，仗着骨架庞大和甲板坚硬，在如此猛烈的炮火之中竟然未沉，只是摇晃。受到攻击的照琮水军迅速反击，纷纷投射出猛烈的炮弹，照琮的炮弹不如鸿述那样威猛，却是如漫天盖地而来的雨一般从四面八方冲向鸿述的战船，鸿述的几艘战船在如此密集的炮火攻击下也是沉没不少，暂时止步不前。海上硝烟四起，烟雾浓密竟换得片刻的息火。
　　轰！
　　震天巨响让海上的船都不自制地猛的一晃。
　　流毓讶然如此庞大的火药攻击，心头一紧。然而，却见西方不远处那冲天的火光和将士们此起彼伏的哀嚎，他心中有些不安。
　　“报——”有下士急冲而来，“启禀上士，照琮将我军西方连锁战船炸沉！”
　　西边的战船是用来阻挡照琮水军潜入敲宇岛海域支援岛上战将的封锁线，也是火药的集中地。
　　照琮水军正面近攻的竟然只是幌子，为的只是让鸿述的轰炸模糊海上的视线，从而让他们可以派遣小规模战船偷偷冲向庞大的西边守护连锁战船，只要猛烈的撞击便可引发那厚积的火药的爆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虚实相接，以少灭多。
　　流毓神色严峻，照琮水军虽然海战实力微弱，却懂得利用时机，抓住关键突破，是个棘手的敌人。

　　但是眼看照琮的形式也好不了多少。毕竟如今硝烟弥漫，再加上鸿述的强大火力进攻，在海上步履维艰。虽然攻破了西面的防守，却由于鸿述及时调整作战方针，加大防守密度而无法迅速从突破口穿过抵达敲宇岛。眼看西面防守的缺口逐渐被后来的鸿述水军填补，照琮也是一筹莫展的局面。
　　流毓见防守有效，便一鼓作气快速驶向照琮军队。连发的炮火迅速把照琮的几艘大船击沉，照琮坚固的船阵受到致命的破坏！在东方流毓的指挥下，鸿述水军在沸海的中央将鸿述水军正面主力逼退，切断了照琮后援的交通线，但双方在激烈战斗中均伤亡惨重。
　　海面上漂浮着残损的浮木，焦黑破败，那浓浓的硝烟还在海上浮动，而战士们的鲜血却已经沉入幽深的海底。那些在海中失去性命的战士们，是沸海上空咆哮着的英灵。
　　四望无云，唯见赤云如旌旗踞于一空，此乃天下兵起之象。
　　 
　　熙展攥着刚刚飞马而来的战讯。鸿述大破照琮后援！
　　“将军，传来了什么消息？”
　　“好消息。”熙展英眉一扬，声音煞是豪爽。众将士都是欢欣鼓舞，士气大涨。
　　“如今司寇夙砂占据的山谷乃挂形地区，易守难攻，但古语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如今他们后援难来，欲追则舟楫靡资，欲留则师老多虞，必当速战速决，难免急躁。此乃行军大忌，可谓突破点。”熙展走到战地地图前，指着敲宇岛的地势，“而今唯有我军一鼓作气，勇杀敌军，方可完胜！”
　　“明日就攻破照琮余贼！”熙展神色坚毅，最后的战役，总是山雨欲来的压抑。
　　“好！”众将皆起，刀剑抖手出鞘，微芒利现，剑起锋锐而挫敌！

　　司寇夙砂拈着烛蜡，沉默不语。自照琮而来的援军迟迟未到，如今若是拖下去只怕兵劳气靡。
　　所占据的山谷本是隘形地区，再加上先前已经派人守住隘口，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易进难返之势。虽然兵力不足且退后难有路，但是却占据了有利位置所以还能撑几个时日。而鸿述是在散地作战，难免会有兵卒自溃之心而意不专，所以攻心是上计。
　　所谓擒贼先擒王，熙展便是这次战役的关键，也是鸿述军心所在，则攻其所必趋而破之。
　　“报——”
　　“进。”司寇夙砂眼皮微挑，转身看向帐外。
　　一个弯着背的小兵快步跑进，递上单薄的素纸，司寇夙砂接过一看，面色突变。
　　他盯着小兵，神色阴晴不定，那薄薄的纸张在他手中狠狠的皱成了一团。
　　“传令下去，援军未到，明日一战乃背水一战，吾等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今夜的风凛冽而混乱。人人都是惴惴难料明日的结果。

　　“未央。”身后传来琳琅的声音。
　　未央松开手中的锦匣，回身福了一福。琳琅对她轻轻笑笑，坐下瞧着桌上的杂碎。
　　“盒子甚是精巧。”琳琅摸着未央手边的画筒。云缕如意纹，通体金箔相裹。
　　“嗯，是自心堂的物件。”未央点头应道。
　　“难怪。”琳琅眼中带着赏意，“可是百里陛下赐给你的佳品？这般随身带着。”
　　“不是。是熙将军请平凉丹青手画的像，送与我的。”未央一笑。
　　“哦？难怪这般随身带着。”她语气微微上扬，见未央张嘴欲解释，忙堵住了话头，“可让本宫瞧瞧画的像么。”
　　未央无奈听了欲言的口，摊开画筒内的画卷。素眉勾勒，墨色描绘。巧笑倩兮，天青色的裙裳衣裾旋如花，衬着玉容笑颜，明净清丽，与未央几乎没有差别，跃然纸上。
　　未央虽看过几次，依旧忍不住称赞道，“平凉丹青手实在是厉害呢。”
　　却未听见琳琅的回应。未央转头看她，见她目光似水一般，投在那画上。或许是被这活灵活现的妙笔惊慑住了吧。
　　“熙展他说，这是平凉丹青手替你作的？”她问道。
　　“是。”她第一次收到这样珍贵的礼物。
　　“很厉害。”琳琅看向未央，“画者最重要的是画心。以心作画堪为上佳。”
　　未央虽不懂，也随着她的话点点头。琳琅却笑了，问：
　　“你可懂他的心意？”
　　“我连他人都未见过，怎么懂丹青手什么心意？”她觉得奇怪，问道。
　　她抿唇一笑，说道，“你随我来。”
　　她带她绕到自己的房间，推开进去，指着左侧一幅画说道，“这是平凉丹青手的画。”
　　她上前观察。颜色美丽，线条流畅，画中仕女低眉信手弹着一支筝，用墨减淡，好似画浮于水上。
　　用墨减淡？
　　她举起自己手中的画。皱着眉仔细对比。
　　那画随然与墙上的画十分相似，用墨却大胆，深重的染在背后，衬托出她画中舞姿轻盈。
　　“别人或许不知，可熙展自小和我学画，我怎么不知道他的画风是如何。”她回头，微笑说道，“只是他大了，便不大爱画了，认为这总不是风发少年所为之事。”
　　未央怔住。往日诸般浮于心头。
　　她记得他在船上曾取了画筒去，说要置在火炉边上去除湿气。她还担心不已，怕他不小心烧着了画。现在想来也许是在自心堂没有取着画，只好买了一个空画筒先来，趁着那时候放了画进去，不想让她失望。
　　原来，竟是这样。未央觉得有一股暖意直抵内心，不由得嘴角挑了温婉的弧度。
　　未央轻轻卷起卷轴，抚摩粗糙的画纸。他竟然画她画的如此相似。她蓦然想起了他的话。没有心去记他人的模样，十年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若有心，一眼就够了。
　　她盖上画筒的盖子，抿唇微笑。
　　熙展，我践行自己的诺言，等你回来。你也一定不要背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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