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之渊

　　倾渊刚回府，就听说御风族已休整人马，出了皇城，向西北行去。
　　西宁王府大门前自有宸白与一干仆众早早地等在那里，扶了马车里的人出来后，宸白低声在他耳边道：“大公子在厅里等了一个时辰了。”
　　那走进大厅的少年仍是平日里笑容满面的模样，季宴却冷着脸，挥挥手让所有人退了下去。宸白看了倾渊许久，那眼里有意思担忧，却还是退了下去。
　　偌大的厅堂中就只剩季宴和季倾渊，虽说四面门窗紧闭，却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看着倾渊安然入座，季宴双眉微蹙：“你真要走？”
　　“父王还没回来，大哥哥你要给我银子，不然我会很可怜的！”他说得一派正经，好像季宴本就该给他银子让他去游玩挥霍似的。
　　“倾渊！”
　　打小众人便从不喊他的名字，先皇曾说，倾渊虽是个好名字，却太决绝，太寂灭，而当时的太子季慕祈大小便只愿喊他“季儿”，先皇笑言“便听皇儿的，这小子本就是咱们季家的宝贝，叫季儿甚好！”这一叫，就是十六年了，王宫大臣们断然不敢当面直呼九王世子的名讳，这“倾渊”二字，自然甚少听闻了。
　　“莫胡闹，季儿！”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倾渊的手腕，隔着锦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纤细稚嫩的腕骨“江湖险恶，你一个不经事的孩子，莫陷入其中！”
　　“不入江湖，大哥哥要我去哪？”
　　皇家，已留不得了。不入江湖，与身处皇家有何异？想起昨晚落在额间的亲吻，倾渊清如泉水的眼里多了份决绝。
　　那双好看的眸子看着季宴许久，似是要滴出水来，却始终没有任何波澜。
　　季宴被他问得一愣。皇上宠倾渊，先皇在世时也曾言“祈儿怕是上辈子欠了季儿许多”，那时倾渊尚小，再后来随皇上出征，回来后便是大病一场，至此身子比不得常人七八，皇上心疼他，宠他若宝，都并未觉得不妥。只是近年来，皇上言语行为间，颇为出格，恐怕早已不是那般单纯心思了。
　　倾渊要走，除了隐入江湖，其他地方与在皇上身边有何异？皇上轻易便能寻他出来。
　　“又不是生离死别，大哥哥这么沉重做什么？”自小娇惯的少年笑吟吟地晃了晃他的衣襟“若父王回来，大哥哥可要与他好好说。有宸白在，我不会有事的。”
　　皱着眉看着那好似永远无忧无愁的笑颜，季宴垂下眼，拉过他宽大锦袖下的手，手指触上白皙的手腕，半响不言语。
　　“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要顾着。”放下他的手，季宴转身往外走“出门在外，莫任性。”
　　不是他舍得这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独自在外，只是这浩琰的天下，还容不下皇上以那样的心思将他留在身边，更何况，倾渊也未必是那样对皇上的。
　　不离双手抱在胸口，站在门旁冷眼看着屋内的一切。莜瑜领着七八个丫鬟奴才，给倾渊脱了身上的锦袍，拧了热毛巾来擦了脸，又给他净了手，这才接过小丫头手里的软袍给他披上，扶他坐到那边早已有人给收拾好逍遥椅。那椅上垫了上好的青色绒毯，又铺上轻薄的褥子，罩上皇上刚赐下的金黄色软单子，看上去好不舒服。
　　这边一坐下，宸白就端了糕点甜汤来，置于小几上，也不开口，只看了看，转身进了里屋，出来时手上多了条藏青色的薄毯子，给他盖在腿上，这才捧了甜汤与他喝。
　　那人重头到尾都是平常舒适的样子，他自小就是被娇宠惯的，就算平日里故意把王爷气极了要打他，也是一看到他委委屈屈的样子就软了心，舍不得动他半分。
　　这样锦衣玉食自小娇惯荣宠的人儿，除了这金山银窝天皇贵胄的宗室，哪里还养得起他？哪里还养得活他？！如今他说要走，要入江湖，让人怎么放心？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守了十几年的人走向未知的道路，他不能再重蹈九年前的覆辙。更何况，他上面，还有个不能惹的主儿。
　　暗叹一口气，不离走进屋里，莜瑜见他进来，便招呼了一干下人退了出去，自己将门关上，守在门外。
　　“怎么了？不离。”倾渊一勺一勺地舀着甜汤,并不真的去喝，只和那枣泥汤里雪白晶透的百合和莲子玩得不亦乐乎。
　　不离看了他许久，久到静静的看着那碗里的百合全被他捣成了泥，这才敛袖垂首，朝他缓缓跪下，平静得没犹如一潭死水：“世子真要走？”
　　那捣弄着的手指突然就停住了，宸白接过他手里的小碗放到一旁，又取了新的来，自瓷盅里重新倒了碗汤递与倾渊。倾渊抬眼看向不离，有些不解：“不离觉得我不该走？小白可没阻止我哦。”
　　“皇上说，世子若真要离开，还是去江南别院吧，那儿安全，江湖，始终不适合世子。”
　　“世子爷！”
　　不离一惊，抬头却见倾渊愣愣地看着自己，他手中的白玉碗被宸白丢到了一边，左手和胸前湿淋的衣襟湿淋一片。他愣过之后才记起，那是新换的一碗甜汤，还未放凉。
　　“跪着，别过来。”倾渊见他想起身来看，由着宸白摆弄，自己却喝住了不离。
　　虽说有衣裳挡着，身上并没什么大碍，可当宸白替他换了身衣服后，才发现左手已经是红肿一片，衬着旁边白皙细腻的皮肤，显得格外可怖。
　　“是我忘了，你到底是皇兄的人。”少年温润灵秀的大眼睛里，并没有什么神情，只是恹恹的，像被遗弃了的小宠物“皇兄还说了什么？”
　　不离有一瞬的恍惚，这是他陪伴了十六年的人啊，当初那个未满周岁的稚儿如今已长大成人，十六年的陪伴，却终是抵不过一个身份。
　　“皇上他说，无论世子要什么，他给您，世子要走，皇上阻止不了，却想世子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是西宁王府的世子，他的身边，不论是谁，都活在皇上的眼皮底下，他自己，也是不例外的。
　　重新靠回逍遥椅，倾渊微微磕上眼睛，任始终一言不发的宸白替他上药，半响，没有受伤的右手无力地摆了摆，低声道：“走吧，回他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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