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中的彼岸

　　【Chapter Six: Step Closely】

　　第二次见到Petri是在超市外面，梅菲斯特正在一条条划去购物清单上的项目，身后有人轻拍一下她的肩膀，扭头看去，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盒装鸡蛋摔在地上。
　　“又见面了，梅菲。”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笑眯眯地，“真巧。”
　　“嗯，是挺巧的。”她心不在焉地说。
　　他指着梅菲斯特脚边的大包小包问：“这么多东西拿得动吗？”
　　“我坐公车。”
　　他依然笑眯眯地，漂亮的笑容在芬兰的柔软阳光里像妖精：“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一个人拎得动。”像是要证明给他看，梅菲斯特一手各提三个袋子，慢慢地往车站走，才走出不到五米就累得不得不放下。Petri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利索地提起四个袋子放到自己的车里。
　　“你干什么？”
　　Petri回过头来，理所当然地：“送你回家。”
　　“可是……”
　　“放心，Alexi不会小心眼到这种地步的。”
　　梅菲斯特郁闷极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前面左拐是吗？”Petri转动方向盘，再驾驶几十米后停车，打开车门，利落地拎起几个袋子向公寓楼里走。他的背影看上去很纤细，力气倒是挺大。梅菲斯特跟在后面，心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我来拎，反正有电梯。”她想拿过袋子，结果抓了个空。
　　Petri笑眯眯地：“做好事要做到底。”然后径直步入电梯。
　　你太认真了吧！梅菲斯特有扶额吐槽的冲动。
　　站在门口，她尽量让逐客令听上去礼貌些：“我现在顺利到家了，你能离开了吗？”
　　“能到你家坐会吗？我都帮你拿东西了。”
　　“明明是你自作主张……算了，进来吧。”
　　此局，梅菲斯特完败。
　　惯例端上一杯zhong国茶，梅菲斯特往CD机里塞了一张巴赫的碟子，放的是《勃兰登堡协奏曲》。
　　Petri看着她，问：“你和Alexi不是男女朋友吧？”
　　“……”你这让我怎么回答。说“对”，Alexi知道后会发火；说“不对”，谎言只能把误解扩大。拜托你不要问这么技巧性的问题。
　　Petri似乎料到她会保持沉默，于是自顾自地分析：“他之前从来没有表现得像有个女朋友似的，只是很突然地说你是他的女友。而且，你上超市也不喊他来帮忙。”前面的分析还有点道理，后面的理由听上去怎么觉得Alexi成了苦力。
　　“Alexi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对不对？”
　　你的悟性太高了。
　　她再也不能保持沉默：“我的确是他的女朋友。”再让你这样理解下去，被Alexi知道的话我要被他烦死。
　　这次轮到Petri沉默了。过了会儿，梅菲斯特听到Petri嘀咕：“28岁和18岁，这年龄差距可不小。”喂，谁让你考虑年龄问题了？
　　她见Petri心不在焉地喝茶，便问：“觉得苦么？”
　　“有些苦。第一次喝中国茶，不过感觉不错。”
　　“第一印象很重要。喜欢的话可以带一点回家。”
　　“谢谢。”他笑得灿烂极了。
　　梅菲斯特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笑容，如此灿烂的笑颜会侵蚀她好不容易构筑的心理防线——她建了一道冰冷的铁壁铜墙保护自己，离开家族后便开始埋葬多余的感情，可是她不是冷漠的冰雕。
　　“Petri，你还是回家比较好，Alexi下午要过来。”这是实话，Alexi每个周五下午都会来，下个星期的周一再离开，所以她才会在周五去买一堆东西回来以防冰箱被掏空。
　　在Petri听来，两人的关系立刻升级：“你和他同居？”
　　“我不知道是同居还是蹭饭。”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大笼子里的绿鬣蜥上，走过去将抱它出来。
　　“好吧，反正我要去录音室。下次见。”
　　那扇门缓缓地在自己面前阖上，Petri揉揉淡金色长发：该死，我在想什么……

　　后背紧贴着门，梅菲斯特的身体慢慢瘫软下来，坐在地板上。六点了，Alexi没到，是不是临时有安排？我做了一堆菜啊，浪费是犯罪……
　　秒针滴滴答答走过六十步，分钟才懒散地移动一格。等到分针移动到第五格的时候，梅菲斯特走向厨房，有人从身后揽住她的腰，随即将脸贴在她的后背上——“Good evening Mephy。”
　　显然，梅菲斯特不喜欢这个惊喜。她推开他的手臂，出乎意料地，对方倒吸一口冷气。
　　“Alexi，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她终于露出难得一见的担忧，“流了好多血……跟别人打架了吗？怎么包扎得这么不认真？”
　　Alexi安心地靠在她身上，疲惫极了：“我在排演的时候受伤了……以为是小问题，随便包扎一下，结果伤口开裂了。”
　　对方不再多言，端来毛巾、热水、药和纱布，为他擦洗血迹、上药，又找出干净衣服帮他换上。
　　“请你以后小心一些，我不喜欢照顾伤者。”
　　“亲爱的，我又饿又累，能不能……”
　　“晚饭在桌子上。我去打工了。”
　　Alexi呆住，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关上了门。
　　——“梅菲斯特你给我回来！”

　　四米余高的书架前，黑发的东方少女显得有些渺小。她搬来梯子，架在书架上，抱起几本书慢慢向上爬，将厚如词典的硬壳书归位，然后慢慢爬下来。一连重复了好几次，第一批书才全部放好。没来得及休息，工友低声招呼她来拿另一批——图书馆需要安静，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梅菲斯特接过手推车，大致分类后开始将书籍归位，好在它们基本都在书架的最下面几层，否则她一定会被折磨死。
　　“《The World Of Economy》？这本在第五层吧……”看了一眼手边的梯子，梅菲斯特的脸都黑了。手中突然一空，经济学读物被谁放回原本的位置。梅菲斯特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两秒，转身看见Petri Lindroos的无害笑脸。
　　“你在这里干什么？”
　　“借书。正好遇到你。”
　　梅菲斯特不解：怎么总是很巧？
　　“你在图书馆打工？那么，我可以在这儿等你咯？”
　　她的嘴角抽搐一下，最终还是默许了。
　　一个小时之后，梅菲斯特走到Petri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对方抬起头。估计是看书太久而累了，他的表情在某个瞬间里可以归为“迷茫”。梅菲斯特怔怔地与他对视，没由来地伸出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很温暖，让人舍不得放开，不像自己的皮肤，经常泛着微凉。
　　“梅菲。”Petri握住她的手，“你的手很冰。”
　　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试图抽回手。对方握得很紧，没有松开的意思。习惯性地咬了一下有些病态白的嘴唇，她换上强硬的语气：“放手。”
　　“你爱Alexi吗？”
　　“与你无关。放手。”
　　“先回答我。”
　　“你不是看到了吗，他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你们是在演戏，对吧？”
　　“你上次已经验证了。”她甩开他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恢复无害的灿烂笑容：“确认你是不是单身。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喜欢”这种感情可靠吗？也许不过是一时兴起，或是短暂而错误的好感。总之，梅菲斯特对感情方面的事一点主意也没有。
　　“如果Alexi没有那么说，我……”他没有继续下去。
　　梅菲斯特不解地看他，没能得到后半句。她想，真是奇怪的人，但是，他出奇的——温暖。她从Petri的身上发现了自己期盼的东西：温暖和安全感。那是她一直在努力取得的宝物，自从失去母亲便不曾寻到。于是，她发出邀请：“Petri，我们成为朋友吧。”他开心地接受。她知道自己很自私——没有人可以道貌岸然地指责她的自私，人类皆是如此。她已经顾不得Alexi的想法，她想靠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尽管Alexi会生气。
　　实际上，此刻的Alexi已经生气了，梅菲斯特临走时的冷淡态度让他大为恼火。他驾车到图书馆，怒气冲冲地推开门，径直走向书架，呈现他眼前的，是一幅足以让他失去一切言语和动作的图景：黑发少女身穿长袖T-shirt，高大的书架衬得她的身影异常纤细。她将书籍分类，一本本放到架子上，认真的模样美好得如同神祇。
　　“梅菲……”Alexi失神地吐出那个昵称。对方扭头看见是他，放下手中的活。
　　“你会引起骚动的。”
　　“我不在乎。”
　　“真任性。”她无奈地摇摇头，但是早已习以为常。
　　“我们回家吧，梅菲，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自己而生气。”
　　“你想太多了。”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发觉表情实在僵硬。
　　Alexi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她的唇，问：“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们回家吧。”有时候，她的确受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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