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

　　襄阳坐在桌前，却是愈发地沉默了。没有任何声音，常常一坐就是半天。大家都知道，她时日无多，是要死了。对这样一个人，有喟叹，却也是有没来由的怒气。

　　然而襄阳只是这样沉默着，似是全然不觉地堵着气一般。“你这样又是何必？”有耐不住的来问。她只是笑，侧了下头，并无言语。

　　不是有情便要让人知道，不是将死便可以身相胁。更何况，自己似乎真的极是眷恋那人。不仅仅是爱而不见，也有怕相见会失望，怕会打破一如既往的从容，怕到最后甚至也不能见到。到那时，她又何来善终呢？

　　北滨城的秋已然带了一丝萧瑟的味道，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周。路边高大的银杏好像金黄的云朵一样，在风雨中燃了温暖的灯。襄阳眯眯眼，想象自己在这飘摇的黄色光晕中就此终了。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为什么自己竟是一句话也不想说。好像这大半生的力气，都用来说那样多的话。人都是不能忍受过分的安静。或许这是她的幸运，能在临死之前真正这样安静下来。天气愈发不善，有天襄阳突然想出门。

　　于是她去了宁越城。只身一人，带了些银钱。街上车水马龙，甚是热闹。病得重了，人的精神却是很好。走过一间间店铺，研究街上各色人的表情，看着夕阳慢慢给孩童的笑靥镀上温柔的色彩，她的心里渐渐有了满足的感觉。但心里不由想了别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她确实想会不会在这里遇到那人。闸门一开，眼神就不自觉地在街头寻找熟悉的身影。原本不想刻意的，看来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襄阳觉得眼前已经有些模糊，她确实该回去休息了。不过神智之中，却格外清明而倔强地想要继续留在街上。那情形，仿佛她刚转了身，那人就会从身后的店铺走出来一样。

　　结果是她顺从地被家中的仆从接走。靠在马车上，她已经疲乏地连车帘也抬不起来。有什么呢，终将一死。见了怕是徒增困扰吧。见了，就不想死了。望向小桌上的铜镜，她看到一个褪色了的面孔，模模糊糊，仿佛她黯淡的生命一般。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书中一般，于异地遇故人。但可以想象，宁越城的街头，有那人的气息。时远时近，仿佛随时可以抓住，握在手里。

　　而所幸这是书，所以唐玑那日确实是在宁越，他也看到了襄阳。分别2年5月17日的时候，唐玑收到过襄阳的信笺。出于礼貌，他回了一封。襄阳的信，语气是欢快而自信的。他知道这样的她，一向知道。而今，竟然在分别5年2月14天的时候，在这偌大的宁越城遇上，不能不让他心中一阵错跳。唐玑是知道，襄阳曾经提过，若是自己或着唐玑将死，一定到这宁越来走一遭。什么都不干，只是看看街道，观察路人的形容，在夕阳下相拥而坐。也不知襄阳是从何来的想法，要知道宁越城可是出了名的繁华，别称无夜。唐玑以往觉得襄阳是爱着热闹，或许可以用来驱散死亡的孤寂。现在却觉得自己是大大地错了。他认出襄阳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仪式性的解脱。

　　“公子？”老奴的问话打断了唐玑的沉思，“夫人在碧华楼等您呢，说是少爷的乳母也找好了。”

　　那晚唐玑做梦了。梦中襄阳沉静地睡着，嘴角仿佛还挂着微笑。那是天和七年，他看见自己坐在床边痴望着襄阳，心情是那样地平和而满足。“襄阳……”唐玑心中不由轻轻地呼唤。声音那样温情而缱绻，自己也吃了一惊。

　　宁越城外，襄阳躺在暂住的农妇家中，望着跳动的灯芯，“唐玑，我想你”。

　　李氏襄阳，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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