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掌心里独舞

　　苏眉匆匆追到门口，哪里还有人影？她只好一个人怅然若失地走回去。
　　在屋中徘徊了数圈后，她凝神盯着床头的闹钟出神。已经是下午四点了，窗外的雨早已经停止，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醉人的花香。“一定要出去走走！”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如燎原之火般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她穿好鞋袜走出门去。
　　“眉儿，你这么晚了到哪里去？”二姨太看到她欲出门，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娘亲，我到启功先生家中去一趟。”苏眉恭恭敬敬地回答她。母亲已经够可怜了，自己不能再刺激她。
　　二姨太抬头侧过脸望了眼窗外，“天气不好，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不行，我答应过先生的。”这句话倒是没有骗她母亲，启功今日确实要她今日过府相见。只不过，刚才被那封信一搅和，差点给忘了。
　　恰好这时，冬梅叫道：“小姐，是小兰小姐打来的电话。”
　　“嗷！”苏眉知道叶小兰必定是约她一起到启功先生家去。这几年，一直如此。虽然，叶小兰已经上了震旦大学附中，可依然还是跟她亲密如昔。
　　半个小时后，苏眉准时到达启功家中。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叶小兰爽朗、明媚的笑声：“哈哈哈，先生。这回你可是棋逢对手了。”想必
　　“你这小妮子，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启功先生那暗哑、低沉的声音里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闻言，苏眉微微一笑，稍稍整理衣衫后便轻叩门扉“嘟嘟嘟”。
　　“一定是眉眉来了，只有她敲门才会这么有节奏，好似弹琴似地。”叶小兰跑过来开门，嘴里还不忘调侃她几句。
　　苏眉进门后笑着对她无奈地点了点头，没办法，碰上叶小兰她就只有投降的份。因为，她那张利嘴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应付的。
　　“呵呵，眉儿来了？”启功微微抬头，打了声招呼。
　　园子里的葡萄架下还坐了另外一个人。望着那笔挺瘦峭的背影，苏眉眼中的疑虑一闪而逝。也许是看出了苏眉的困惑，启功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来到自己身边。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苏眉。”启功笑得见眉不见眼。须臾，指着对面的男孩说道：“这位是邹韬奋先生极力引荐的才子，郑少鹏。”
　　两人的身体齐齐一震，苏眉的杏眼大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界也太小了吧？相较于她的震撼，郑少鹏倒是显得镇静许多。他略略躬身，谦虚地说道：“先生谬赞了，少鹏愧不敢当。”
　　“呵呵，少鹏不必谦逊。”启功摆了摆手，道：“能得到《生活》周刊主编，上海滩著名笔杆子，邹先生赞许的人物，又岂会是寻常之人？”
　　郑少鹏立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叶小兰忽然凑到苏眉面前，问道：“眉眉，你们两个以前认识？”
　　“哦，只是见过一面。”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
　　苏眉一阵慌乱，微恼道：“就你胡说。”
　　郑少鹏静静立在对面，不做任何言辞。这反而使得启动好奇地问他：“少鹏，你们在哪里见过？”
　　“这。。。”郑少鹏迟疑不答，这事说出来有伤启动的面子呀！
　　幸好，苏眉出来解围说：“我们偶尔在阅宝斋见过一面。”
　　启功一听恍然大悟，也不深究了。
　　几人谈得正欢，他的夫人走出来说可以开饭了。于是，大家一块进屋就坐。
　　桌上摆的全是家常菜，可气氛却着实不错。苏眉趁机仔细打量了郑少鹏一眼，见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右手衣袖上还别着黑纱，不禁暗暗想道：“前些日子，他说他母亲病重，莫非已经去世了？”
　　就在她暗暗打量时，郑少鹏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视线，侧头向她看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苏眉的眼睛眨了眨，目光中满是担忧。
　　一瞬间，那双满是忧伤的眼睛里波光滟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两人虽然未做任何交谈，却仿佛已经了解了所有的一切。苏眉那颗温柔而脆弱的心灵深深地在为这个男孩祈祷，希望他一切都能平安度过。
　　“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一杯。”启动在旁边热情地劝着酒，“眉儿，你也来一杯吧！这是自家酿的米酒，很是好入口呢！”
　　苏眉无法拒绝，只好跟着大家一起碰杯。
　　米酒果然清甜爽口，不知不觉大家已经几杯下肚。正有些上头时，刚巧下人们端了一个大盘子上来，碧绿色的盘子上摆着满满一盘汁水淋漓的东坡肉。“来，大家吃些肉食填填肚子。要不待会儿可就要醉了！”夫人夹了一块肉到苏眉碗里，口中含笑招呼道。
　　“彩云，这不公平。你怎么把最大块的肉夹给眉儿了？”启功忽然不满起来。他的脸色有些发红，已经薄有了几分醉意。
　　夫人横了他一眼，顺手夹了另一块到他碗里，说道：“吃你的吧！今日，居然和眉儿计较起来了。真是老顽童！”话毕，大家都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启功摇头晃脑地夹起碗中那块肉，口中无限感慨道：“哎！猪啊猪，你何其无辜，要任人宰割！”
　　“老师，猪不就是让人吃的么？”叶小兰问了一句。
　　启功回过头看她一眼，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有哪条规定这世上谁要被谁吃了？还不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是啊”一直未曾开口的郑少鹏点点头，轻叹道：“如今的中华民国就如这猪。任谁都想咬一口呢！”
　　“偏偏猪自己还不团结，还想着要抢槽里那仅剩的一点点吃食。”苏眉忽然想到，如今的军阀混战各自为政与猪又有什么区别？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启功拊掌大笑，接着问道：“眉儿，你前些日子说新填了一首词，不妨吟出来大家品评、品评？”
　　“老师，这不好吧？”苏眉颇有些不好意思。
　　“讲来，哪里来的扭扭捏捏？”
　　苏眉见启功有些不悦，遂也不再推脱：“绿蚁浮春，玉龙回雪，谁识隐娘微旨？
　　夜雨谈兵，春风说剑，冲天美人虹起。
　　把无限时恨，都消樽里。君未知？是天生粉荆脂聂，试凌波微步寒生易水。
　　浸把木兰花，谈认作等闲红紫。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剩一腔毫兴，写入丹青闲寄。”
　　“好，好一个‘夜雨谈兵，春风说剑’。”郑少鹏突然站起来鼓掌，脸上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艳？仿佛这样还不尽兴，他又接着补充道：“如此荡气回肠的句子，真正令漱玉（李清照曾著有《漱玉词》）犹当避席，断肠集（宋代著名才女朱淑真词集名）勿论矣。”　（1）
　　“哈哈哈，痛快。痛快！一个写得好，一个评得好。”启功满意之极，一个劲地点头。
　　叶小兰在一旁见自己受了冷落，心里没来由地不高兴起来，　“哼！就偏你们这些穷酸，吃块猪肉也能讲出如此多花头精来。”
　　“呵呵呵”厅中一片笑声。苏眉斜眼偷窥郑少鹏，见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不觉放心了。
　　临走告别时，苏眉刚走下阶梯，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谢谢你！”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离得近，根本听不清。
　　她微微颔首，低声回道：“不用客气。”
　　“我的信，你，你收到了么？”
　　苏眉的心脏莫名地一缩，赶紧点头道：“嗯！”
　　“那，那我还能给你写信么？”郑少鹏迟疑了一会儿，又低声问道。
　　直觉上，苏眉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是，不知怎么就是不忍心说出来。沉思片刻后，她低低应道：　“嗯！”
　　“太好了！”郑少鹏心中如释重负，竟然微微呼了口气。
　　“你们两个在讲什么呢？”叶小兰走过来上下打量。
　　苏眉心虚，连忙解释道：“我们在说你很有趣呢！”
　　“是吗？”叶小兰马上高兴地问道：“少鹏，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玩么？”
　　“嗯”郑少鹏含笑答应了，并且特意说道：“这段时间我都住在先生家中。”
　　苏眉知道他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心里一暖，甜甜地笑道：“那以后我们更加有伴了。”她一笑，嘴角两个梨涡更加明显。郑少鹏眼神闪烁，半响都不敢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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