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掌心里独舞

　　苏眉回家后，客厅里照样是麻将牌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各位太太们笑闹的声音。在苏世勋回家之前，这样的曲目几乎每天上演。她习惯地上前问候几句，然后再被大太太匆匆打发下去。
　　近几年，老太太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了。夜里，经常能听到她急促的咳嗽声和吐痰声。苏眉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祖母如果不在了，母亲又整日吃斋念佛、避不面世，那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的前途到底在哪里？她又想起父亲来，也许父亲会给她一点温暖。可是，现在大太太几乎掌管了整个苏府，连五姨太也不能够掣肘她了。以两个姐姐对自己的态度，她们会放过自己吗？
　　缓慢踱到祖母的房门口，吴妈悄声对她说老太太昨夜一直没睡，现在已经睡下了。她只好坐在隔壁耳房里，静静地等待。
　　紫檀木桌上摆着一本翻了无数遍的《金刚经》，旁边矮塌上还放了一叠杨度编撰的《八指头陀诗集》。这是近代著名僧人敬安写的诗集。翻开泛黄的书页，开篇即是：一纸官书到海滨，国仇未报耻收兵。回看部卒今何在？满目新坟是旧营。
　　苏眉知道这是敬安僧人写于甲午战争之后的诗篇。作为一个僧人其声声泣血的呼唤激励了当时无数爱国青年，：“有志之士，俱夺袂而起，相与力革旧习，激发新机。”
　　诗集最后的封面上画着一位老僧的背影。他默默地坐在蒲团上，手里捧着的却是一本《仁爱护国经》。图的右上角还写了大大的几个字：“国仇未报老僧羞”。
　　瞬间，她的胸中热血沸腾，身体内似乎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欲挣脱世俗的束缚。这时候，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那张清瘦俊逸的脸孔。“他现在还好吗？”
　　正当她神思恍惚之际，苏老太太已经在吴妈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进房中。
　　“咳咳、、、”一阵急喘后，老太太将苏眉拉到身边，慈爱地叮嘱：“眉儿，祖母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不能照顾你了。”
　　苏眉摇摇头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可是老太太还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个儿孙中也只有你能够理解祖母。咳咳。。。”
　　“您休息下吧！”苏眉变了脸色，急急劝阻。
　　“不，我今日一定要把话说完。”老太太显得有些激动，她忽然拔高了声调骄傲地说道：“我们苏家自古以来虽是商贾之家，可一不卖国求荣，二不欺行霸市，三不哄抬物价，更没有趁机发国难财。吾□□平生所作之事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天地良心。”几句话说完，她靠在塌上不停喘气，接着又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现在最不放心的有两件事。其一，就是你父亲。他一人独自面对上海滩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现在军阀各自为政，背后都有外国人撑腰。我最怕的就是他万一行差踏错，做出遗恨终身的事情来。到时候，不止苏家祖上蒙羞，他也要遗臭万年。所以，你一定要时刻提醒你父亲。切记！切记！”
　　“祖母，我知道了。”她终于忍不住拿出手帕捂住嘴巴，低声抽泣起来。
　　“好孩子，不要哭！你知道祖母最疼你，虽然你才十二岁，可是我知道将来你一定会很有出息。只是，祖母看不到了！”老太太略带沮丧地说着，过后轻轻叹息道：“也是你母亲不争气，但凡她稍微厉害些，想来你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不过，这些祖母都想到了。我已经将一大笔钱以你的名义，存进了汇通银行，到时候就作为你的嫁妆吧！”
　　“祖母。。。。”这些话无疑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打击。整个世界仿佛都崩塌了，自己以后只能依靠自己了。
　　苏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出去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睡在了房间的大床上。
　　屋外漆黑的天空犹如巨兽的大口，她想奔跑却怎么也拔不动脚。
　　命运是如此无情，却又充满了未知数。她双手抱膝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屋檐下雨滴敲落屋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好似敲击在她支离破碎的心口上。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日起床，她睁开眼睛一看，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半空中。床头的闹钟指针正好到了九点半。
　　“不好”她立刻起床，刷牙洗脸，急匆匆出门。今日，是星期六。叶小兰早就约了自己到她家中为其庆生。要是迟到了，不被她剥皮才怪。
　　叶小兰的家就住在法租界宜兴区，离她的家并不远。苏眉到街上买了一大堆零食后便匆匆赴约。她买的礼物很特别，全是上海滩稀奇古怪的吃食。这也算是投其所好吧！因为，小叶同志是个标准的美食家。每每听说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吃食，哪怕是冒着枪林弹雨也要飞奔而去。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人么，活着就是为了吃饭。想做什么就赶快去做，想吃什么就赶快去吃。也许什么时候就来不及了。因为，人是最拿不准的东西。”
　　记得当时苏眉问她为什么说出如此颓废的话语，结果她回了一句：“人家易卜生都说了：要好好地活着。我这是响应他的号召呢！”
　　苏眉被她的话呛得哭笑不得，最终说了一句：“人家说的话那是易卜生式的人道主义。那是，充满了审美的乌托邦的伦理道德理想。和你的理解简直千差万别！”
　　反正她们两人在一起，叶小兰总有些奇谈怪论，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今日，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花样呢？想起这些，她沉重的心情似乎开朗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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