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行天下

　　盛夏季节到来，依山傍水的地势减轻了不少闷热之感，湖边夏草葳蕤，后山绿色浓淡交错层峦叠翠，微风自山间吹来，带着习习凉意，使得原本酷暑难熬的季节竟变得美好惬意。在温泉的辅助疗养下，水御天的旧伤逐渐得到控制，身体与精神都日益恢复起来，日子在安稳中渡过。
　　“看来选择在这里生活是正确的。” 站在湖边，看着湖面被风拂出的阵阵涟漪，月天骄悠然自得，透着笑意。
　　“恩，你很明智。” 水御天看着他的表情，微笑着顺水推舟。
　　月天骄看到他的笑容，撇撇嘴。
　　“怎么？” 对这个从小到大看惯的动作，水御天再熟悉不过，温和的笑容愈加浓重。
　　“没，” 月天骄在他的笑颜中扬起了眉峰，玩性又起，“谢谢夸奖。”
　　目光滑过月天骄棱角分明的脸孔，水御天抬头望向远山天际，“只是可惜此处没有枫树……”
　　“在这样风景秀丽宁静安逸的地方，还贪心？” 月天骄笑言，“等你身体好了，还怕看不到枫叶么？” 他知道，浸含回忆的红枫是水御天心中永远的执念。
　　月天骄的话让水御天笑了起来，此时此刻的他其实心中很满足，只是偶尔过往的一些片段会在脑中闪过。
　　望了望他平静面容下流露的渴望神色，月天骄展开携带在身边的薄外褂给水御天披上，“近来外面的局势似乎正渐渐平和下来，等再稳定一些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好。” 水御天回过头，满含深意地看着月天骄，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略高于自己半个头了，那双目光炯炯的黑瞳依旧，年轻又神采奕奕的脸庞罩上了一丝成熟气息。
　　“看什么？”月天骄略略侧了点头，又现出了自小带来的顽劣语气。
　　水御天见刚刚在那张脸上觉察到的成熟又被这语气驱散，不觉好笑，不过他心中清楚明白反叛不羁的天骄对他的温柔。
　　“天骄。”
　　“恩？”
　　“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
　　月天骄一愣，转而面对水御天认真的脸，一把将人揽到面前挑眉逼视，“再说一遍这种客套话试试？”
　　此时换水御天一愣，对着突然逼近目光冷峻的人脸，笑起，“哦？你打算如何？”
　　“我打算……” 月天骄故意拖长了音，眯眼思考了下，凑近耳边低语，“要不换你来伺候我？”
　　水御天忍着笑后退半步，颔首垂目一拱手，“月大护法在上，在下水御天愿听候差遣。”
　　“教主您折煞我也。” 月天骄没想到水御天会有此举动，大笑起来，上前一步，抬手托起水御天抱拳的双手，将人拉近。
　　水御天微仰起脸，两人相视而笑。
　　“御天……”
　　“恩？”
　　“只要你没事，我别无他求。” 月天骄的眼神转为认真，整了整水御天的衣襟。
　　“我明白。”
　　“恩。”
　　晚霞的光彩落于静静而立的两人身上，风过静好。

　　长安三年夏，与那脱离尘世的角落相对，外界时局却是日新月异沧海桑田。
　　默啜遣使入都城请以与中原王朝和亲，又追加重礼以示诚意。同年秋，武皇设大宴招待突厥时节。至此，争锋相对的双方似乎都致力于化干戈为玉帛。朝野之外，经年此起彼伏的战事突然骤减，时局也随之平缓下来。虽然深受连绵战乱之苦的百姓仍然免不了心中的战战兢兢，但好歹有了喘息的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又渐渐重塑起来。
　　来年，惊春过后，清明又至。
　　江畔的一座城镇，地处漕运要道，船来人往，显现着繁忙与恢复之中的繁华，即使春雨绵绵，城镇的街道上却热闹依旧，商铺里人头攒动。
　　在过往的人流中有两个年轻人总是不经意地吸引着或忙碌或闲暇的人们的视线，他们并肩缓步而行，一个挺拔俊朗略高一些，脸上是傲然清冷的表情，只偶与同伴相视时才流露出些许暖意，而另一个温润清俊看起来有些纤弱，表情平静似水，对于身旁的人在耳边时不时像是叮嘱的低语总是报以温和的颔首微笑。
　　“雨有些大了，我们找地方避一避吧。” 略高的男子抬起手臂挡在另一人的头顶上方。
　　“好。” 那人侧过脸，微扬起唇角，在那只手臂的遮掩下步入街边的小饭馆。
　　正值午膳时间，小小饭馆中客人不少，在他们走入的时候纷纷转首注目，但那两人看似对这些目光早已习以为常，全然视而不见。
　　“真是个大城镇，我们之前路途所经之处还从未遇到过。”
　　“的确，一城多门并不是普通城镇能够拥有的，怕是长安洛阳也不定有此繁荣。”
　　“没想到商贾的发展会得此境界。”
　　水御天微微一笑，话题转到彼此身上，“你饿么？”
　　“还好，你累不累，走了半日了。” 月天骄扫视着他的脸，寻找是否有疲惫的神色。
　　“也还好。”
　　“我们就此歇息会儿，等雨停了再上路吧。”
　　“好。” 水御天笑着颔首应允，望了望月天骄精神奕奕的脸，伸手拂去残留他鬓发上淌落的雨水。
　　月天骄冷冽的眼神在扫退四周惊异的目光后，回转过来，回以炙热的温情，
　　“先吃点东西吧。”
　　“好。”
　　用了简单的饭菜，喝了半饷的茶水，雨渐渐小了，却不见停的趋势。月天骄看了一眼水御天，两人交换了下视线，决定还是动身，临走他问掌柜的要了把伞，替水御天撑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返入了雨中。
　　不远处的湖面上，一派江南烟雨时节特有的风光，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湖边桃红柳绿、翠轩隐约。堤岸上，一行人步伐缓慢地走着，他们的穿着与旁人无异，但神情与其他的游人却有些不同。
　　“左贤王，可汗交代的事情既然早已结束，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复命吧，”跟在为首之人身后的一人表情为难踌躇开口，“这都过了数月了……”
　　为首之人显然对这话早已耳熟能详，只当未闻。
　　“左贤王，” 那人也知道自己说这话不下数百遍，但责任在身，实属无奈，“此处距离洛阳较远，在这里只是游览风景耽搁时间的话，恐怕无法向可汗交代啊。”
　　“你是觉得此处的漫步与默啜的雄心霸业相比，毫无意义是么？” 默棘连答非所问语气平淡，继续缓步向前走着。
　　“属下不敢！”
　　“但你看看这春天的瘦西湖，” 默棘连停下脚步，抬手指向水汽氤氲的湖面，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就没有一点触动么。”
　　身后的人闻言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你们先退下吧。” 默棘连回头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们。
　　“左贤王，请让属下随从，以保万全。”
　　“不必。” 默棘连的口气不容商量，不待众人再开口，便已转身独自离去。留下一干众人面面相觑，又不敢违令造次，只能先行返回。
　　少了随行的人，身边顿时清净下来，连眼前的景致也变得愈加细腻起来。
　　只见湖边三三两两的人，打着油纸伞信步而走，空气中缥缈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筝声，夹带着柔和细雨的微风抚过衣角袖摆，美丽湖畔总是能够让人心旷神怡，忘却不久之前的战火纷飞和残酷争斗。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美景，更重要的是，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的心境了，默棘连走入一处亭台，凭窗望湖而坐，心中忍不住细数过往，却发现记不清了时日。
　　突然，远处的两个背影锁住了他漫无目标的视线，一道激灵窜过心际，让他为之一窒，不及多想，便纵身从窗口跃出，全力追着背影而去。
　　那道身影如此熟悉，即使经年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淡忘，他以为这只会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却不想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究竟是梦境还是幻觉？默棘连不顾一切的追去，不论是梦是幻，他都想再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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