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行天下

　　告别医馆的众人，带着这些好心人赠予的药以及叮嘱与祝福，月天骄与水御天离开了小镇。随着颠沛流离的迁徙人流，一路不疾不徐走走停停，继续往战火相对遍及未广的江南行进，不知这样行了多少日，他们在一处江南水乡的郊外落下脚来。
　　这里山明水秀，气候温润，偶有人迹，虽称不上世外桃源，却宁静惬意。
　　“此处背山靠水，地灵人杰，江南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月天骄收拾完小屋，走出门，在开阔的小湖边舒展着双臂，满意地看着四周，“距离这儿不远就有个小镇，一些日常药物的取用也很方便。”
　　“恩。” 水御天走上前来，听到月天骄考虑周全的话语，不觉展露出微笑。
　　经过了北方的纷扰和之前的奔波劳顿，此时眼前的安静显得格外珍贵，两人都不再说话，感受着自身与四周的自然融为一体。
　　良久，一阵风从山间吹出，徐徐掠过湖面，扑面而来。
　　“已经入冬了，不知这江南会不会下雪。”
　　曾经白雪皑皑的景象在眼前一晃而过，水御天低眉微微一笑，摇摇头。
　　“冷么，你身体还虚弱，进屋休息吧。” 月天骄侧过脸看了看身边那个纤细虚弱的身形，上前揽过肩膀将人靠近自己。
　　水御天点头默许，行走站立略久，的确感到有些气虚，若是换作别人的搀扶，他或许会拒绝，但月天骄熟悉的气息却能为他注入支撑自己的力气，于是他松懈下来，倚靠着他，任他半抱半扶着回去简陋的小屋。
　　在小屋的床上躺下小睡了几个时辰后，水御天在弥漫开来的粥味中醒来，混合着粥味的还有浓重的药味。睁开眼，郊外的夜色暗得纯粹，让人辨不清时间，屋里桌上放着粗茶碗和一盏跳动着烛火的灯，月天骄对着床侧坐在桌边，正聚精会神地专注于手上的一把小刀和一杆细竹上。烛光映衬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将他侧脸的线条影像投入水御天的眼中。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出声惊动，水御天的心中突然感觉溢得满满的，不管在星曜宫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似乎只有这个人，会让他的心中产生这样的感觉，小时候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你醒了？” 月天骄敏锐地感受到注视的目光，回过头来，“饿了吧，喝完粥该服药了。”
　　“好。” 水御天起身半坐，接过月天骄端来的粥碗，微一笑，慢慢喝起来。
　　“看这个。” 月天骄见他喝完粥，返身从桌上拿来刚刚摆弄多时的一杆细竹递到他面前，神情间有些得意。
　　“笛子？” 水御天略一惊，放下粥碗，伸手取过细竹，细细端详起来，唇梢勾起一抹笑意，“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精细的活了？”
　　“早就会了，不过没有机会而已。” 月天骄俊朗一笑
　　水辰衍留下的笛子在辗转中不见了踪影，让水御天的心中满是遗憾，这小小一杆竹笛多少让他有些欣慰。
　　“可惜我不懂斫木造琴。” 月天骄看出水御天眼中复杂的神色，在床榻边坐下，假意叹息。
　　水御天的目光顿时从笛子上移到他脸上，笑容浮现，“琴岂是那么容易随便就可造得的！”
　　“是，所以暂时你就将就着这笛子。”
　　“天骄……” 水御天的眼睛有些酸涩，这种涩意多年未曾再有过，素来的坚强被软化，向来波澜不惊的内心翻滚着什么，阵阵热浪涌上眼眶，让他难以抑制，手紧紧握着笛子，低下头来。
　　“御天……” 月天骄对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措手不及，没有见过水御天如此神情，一时间不知说什么，下意识地伸手抚上眼前之人的脸庞，将它抬起，吻上那双水波粼粼的眼睛。
　　言语已是多余，相拥的两人环紧手臂，将彼此深嵌入对方的怀抱。屋外，夜空中的月亮从飘过的云絮后透出光亮，撒落柔白光晕一片。

　　江南之冬，初来时缓慢得让人觉察不到，然多雨，一场雨则一场寒，待一过小雪，温度急速下降，原本以为不会太冷的季节终现出其本来的面目。没有北方冬日凛冽如刀的大风，没有鹅毛纷飞的大雪，江南的寒冷潮湿而阴郁，风浸染着湿气钻入衣领衣袖，透过皮肤，刺入骨髓。这让初来乍到的人难以适应，而对于身体羸弱或重伤初愈之人更是如同灾难。
　　持续的阴天，天色铅灰，冷风夹杂寒潮时不时透进屋来，水御天初见平稳的伤禁不住幽寒阴湿的环境开始复发，那些深入经脉蛰伏腑脏的残毒好似吸取了足够湿润的养分般纷纷蠢动，一点一片一波慢慢集聚，随后来势汹汹。
　　月天骄眼见水御天本就清瘦的身体又削薄了一圈下来，心急如焚。冬天山里的药草数量减少了许多，也极少看得到动物，只有偶尔窜出的几只野兔和迁徙途径的一些飞鸟，月天骄所能收集的食物最多的便是湖里的鱼，好在江南一带湖面即使结冰也并不深厚，轻轻一凿便开，每日里抓鱼、剔出鱼茸拌在薄粥中给水御天补充营养。
　　“御天，粥好了，喝一点么？” 月天骄端着热粥走到水御天的床边，坐下，温和地望着半坐于床上的人。
　　只要不是晕眩到无力支撑，水御天还是多尽量坚持坐起而非躺着。他的脸上虽苍白但依旧恬淡，眼神从窗户放远望出去，清澈沉静，只偶尔一瞬的蹙眉闭眼才让人感觉得到病痛在他身体内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月天骄对他的习惯性隐忍既心疼又无奈。
　　听到月天骄的声音，水御天回头微微一颔首，勉强提了提神，端坐一点起来，抬手去接粥碗。
　　“我来。” 月天骄见他的神色便知一二，收回送出碗的手，舀起一勺粥举在嘴前轻吹。
　　水御天无奈地弯一弯嘴角，适才一股激烈的脉冲正袭卷他的肺部，让他一阵窒息后又剧烈地想要咳嗽，但这样的情形不想让月天骄撞个正着，他拼命强忍抑制下来，一个小小的对抗便抽走本无多少的气力，让他不得不放弃想自己喝粥的念头。
　　“是不是又痛了？” 月天骄把吹温一些的粥送入水御天的口中，关切的问道。
　　“还好。” 水御天笑了笑，张口含入勺子，将鱼茸粥合着喉头的腥味一并吞下。
　　月天骄从他的眼中觉察出了什么，不禁抬手拂了拂他脸侧的发丝，“吃完该喝药了。”
　　听到喝药两字，水御天下意识地别传了下头。
　　“我知道这药难喝，但是现在没有其他的药可以代替了，忍一忍……” 月天骄把他的脸带转回来，再舀了一勺粥喂去。
　　水御天配合地吃下粥，眼中重新浮现一丝笑意。
　　“这该死的冬天，感觉竟比在星曜宫的时候还冷！” 月天骄忿忿道。
　　“或许是你我不习惯吧。” 水御天微笑平静地看着他。
　　“可是你的身体……原本以为找到个好地方给你养伤。” 月天骄愁容密布。
　　水御天坚持喝完最后一口粥，微扬嘴角，“的确是个好地方，宁静安详与世无争。”
　　月天骄一怔，随即想起了过往种种，噤声不语。
　　一轮病痛暂时消退，水御天有了些体力，伸出双手紧了紧月天骄胸前衣襟，笑容依旧，“最困难的时候都已经过来，这算什么。”
　　闻言，月天骄眼波随心潮涌动，握住衣襟上的两只手，坚定地点一点头，那段以命相搏生死未卜的时光都能跨过，这一时的难熬又算得了什么。
　　彼此给予对方的信心与毅力，似乎令满屋的寒潮都退却。
　　“对了御天，我发现一个地方，如果明日不下雨，你的身体允许，我带你去！”月天骄想起了什么，眼中流转着兴奋。
　　“哦？哪里？”水御天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兴奋神色。
　　“我下湖抓鱼的时候，经常感觉到冰冷湖水下偶尔会有热流经过，于是我就顺着水流往山上寻去了”月天骄语气平缓下来，扶着水御天坐靠好，倒一杯温热的水放入他手里，“爬了一段山折过几段小路后便发现了那个地方，有些不好找，不过也算是个很好的意外收获了。”
　　水御天听着依然有些不明就里，月天骄柔和的目光望入他疑惑的眼内，“我想那会对你身体有好处，去了你便知道了.”
　　“好。” 无需多问，对于月天骄的决定，水御天已渐渐习惯听从。
　　看着他不多问一句就答应下来，月天骄挑了挑眉，故意凑近探寻的表情，“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有你。”
　　“唔……” 月天骄垂了垂头，轻抚了下自己的额头，“那如果我也抵挡不了？”
　　“那随它去便是。”
　　“是不是经过这场浩劫，你什么都不怕了？莫非再没有能威胁到你的事了？”
　　水御天含着笑，略想了想，平平地吐出话来，“有。”
　　“恩？” 月天骄有些意外
　　“你，你是我的死穴。” 水御天忍着笑，一把抓住月天骄的后颈拉进到眼前。
　　“啊——” 猝不及防的月天骄对上突然凑得更近的脸猛然睁大了眼睛，然后，照着与之对视的一双含笑温和的眼眸，吻上前去。
　　明天，那个地方定会给他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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