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五凡幽同人]青丝

　　[凡幽吧十一贺文]

　　青丝

　　九黎祠内的火星四处飞溅着。鞋底贴上凹凸不平的砖面，就会传来极细微的啪啪声。
　　脚下整齐地悬浮着一排排炙热粗糙的朱石。似乎是经过了数个百年，火光烘蚀下磨损出一片坑洼。
　　四周没有人。他只是安静地向前走着。烫人的火点零零星星迸向垂在身侧的手背上，然后很快便消失不见，他浑然不觉。
　　姜云凡隐约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但距离第一次来到此地到底过了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似乎是早已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他要来看一个人。

　　那人有一张以男子而言略显削尖苍白的脸，清逸俊秀的五官总带着一点调侃。过分顺滑的乌发泛着深靛，随意披散在身后。
　　有段时间小蛮曾半是嫉妒半是别扭地说着臭龙幽头发怎么像个女人一样滑。就连唐雨柔也曾由衷称赞过这瀑黑发。头发主人却只是笑笑，然后耸肩揉上了苗疆少女火红的脑袋。
　　闭上眼。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留给自己的只剩下一个背影。

　　滚烫的热焰在身边不断喷薄，姜云凡停下了脚步。
　　到了。

　　………………

　　几百年的日子其实很短。至少对魔来说，仅是少年及冠的年岁。
　　然而几百年其实又很长。

　　镜丞看着面前的男人，紧握的戟松了松，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
　　“姜公子……？”
　　他挥了挥手，正殿内一拥而上的守卫犹豫片刻，最后面面相觑的退了下去。

　　姜云凡愣怔片刻，随后平静的笑笑，拱手。
　　“丞将军，好久不见了。”
　　镜丞打量着他。
　　面颊些许消瘦，变长的碎发垂在脸侧。眉间添上了平淡的、不属于他的表情。
　　可这的确是姜云凡没错。
　　“姜公子来此处……有何贵干？”
　　拦住眼前人探询的视线，镜丞忍不住问他。
　　这个人没有进入王宫，而是默默隐藏身形躲过守将，直接来到了九黎祠。
　　姜云凡像个少年般挠了挠头，然后直视镜丞欲言难言的神色。轻轻地笑了。
　　“我是来找龙幽的。”他说道，又尴尬的笑笑。“啊……不对，他现在应该已经是夜叉王了吧。”
　　火光把微笑的半张脸映的通红，衬的另一侧异常惨白。

　　“很久……没有见他了。”

　　当镜丞无声退开时，姜云凡看到龙幽躺在冰凉的石床上，似乎睡的正香。
　　他的容貌丝毫未变。只有一头靛黑的发像是更长了些，正倾泻铺展在他的身下，像溶了墨的锦缎。
　　那张清瘦的脸此刻安静而温顺，却有很多姜云凡看不懂的东西。

　　着了魔般，他向前迈了一步。

　　“……姜公子，你……”
　　回过头，正对上镜丞蹙起的眉。
　　“……不。没什么。”镜丞舒展了眉头，抱拳行了一礼。“陛下他……确是等了你很久。”

　　姜云凡微微睁大眼，像是在笑。

　　“姜公子。镜丞代夜叉国有一事相求。若是陛下……”
　　忽然没了下文。
　　镜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深深看了他一眼。

　　待在折剑山庄的时候正是初春。梅花一簇一簇胡乱地开，积雪还未融。
　　姜云凡记得那时候龙幽总是喜欢一个人呆在别院里，对着一树的梅花发呆。
　　有时候叫他甚至都不会回应，紫色的背影显得冷冷清清。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

　　看的姜云凡也不耐烦起来。

　　“龙兄弟……？”
　　龙幽转过身来，微怔。
　　眉间的某些东西似乎就在一瞬消失殆尽。
　　“你还真的大摇大摆地四处走啊……”
　　他无奈的闭上眼，轻轻勾起嘴角。

　　本来想知道那人在看的到底是什么，结果还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姜云凡望着龙幽紫色的眼，那里面凉凉的，看不出停留了什么。

　　“……话说回来这里好冷啊……简直就是冰窖。”
　　抱着双臂淡淡叹道，龙幽苦笑着。身后深靛的长发随冷风轻轻拂动。
　　姜云凡觉得有点好笑，同时又有些好奇。这人的思考方式经常游离在常理以外。“那你还站在外面干什么？”
　　“……”
　　龙幽转过脸，沉默起来。
　　良久，他垂眸，声音里居然掺有少见的尴尬。
　　“没见过雪……”

　　梅树顶上有雪掉了下来，跌成几块散落在黑色的泥土里。

　　“这么多雪，能带回去一半就好了……”

　　姜云凡略带惊愕地向他看去。
　　龙幽低下头，侧着脸喃喃地说着什么。

　　…………………

　　九黎祠殿内异常炎热。
　　姜云凡抬起头，放眼望去是一片窒闷的火红。
　　他垂眸，伸手轻触身旁人的脸，随后却烫手一般的缩了回去。

　　龙幽依然安静的熟睡着，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姜云凡愣了愣，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苍白的面颊，顺着有些凉意的肌肤轻轻摩挲。
　　“……龙幽。”
　　他低声说道，没有人回答。

　　抓住龙幽身侧的手，慢慢贴上自己前额。声音忽然变得窒闷。

　　“龙幽。”

　　唐雨柔离开的那天晚上，蜀山下起了大雨。
　　姜云凡呆呆站在栏边，失了魂般，只是一个劲儿盯着连绵的大雨，没有动作。

　　有人缓缓来到了身后，只听的见靴底摩擦的脆音。

　　“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听到熟悉的音色，不知为何心中更加烦躁起来。
　　一股又一股不知名的燥意从胸口一直窜上头顶，覆盖了脑中唐雨柔言笑的姣颜。

　　“你这么不眠不休的也不是办法。若是把身体累垮了，还怎么继续寻找唐姑娘？”

　　姜云凡低下头，命自己强行想起唐雨柔。

　　“你这样……她看到了也不会好受。”

　　够了。

　　姜云凡狠狠闭上眼，在心里说道。
　　随后又张大眼，对着天空自言自语。

　　“到底……在哪里……”

　　……………………

　　手上的靛黑发丝纠缠过每根手指，最后顺着掌心轻轻滑下。
　　姜云凡发着呆，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掌流过的长发，然后用手慢慢把它们拢起。

　　不知道为何会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但就在不知不觉时这样做了。
　　姜云凡不厌其烦地理顺手边的碎发，木然地看着龙幽的脸。

　　龙幽似乎是累了，睡的很沉。滑顺的乌发偶尔擦过脸颊，又自皮肤滑了下去。

　　姜云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吞了回去。
　　他抓了抓微乱的头发，呆呆看着身边石床上的龙幽。

　　镜池的水流很冷，从头顶自脚掌有种潺潺的薄凉不断的流转。女娲神像在平静的波纹中平添了几分阴暗。
　　小蛮强忍着快要掉下的泪水对自己喊着什么，姜云凡大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逆天阵……蚩尤血……最后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
　　龙幽站在一旁，他还有小蛮。
　　而自己……

　　“那就，拜托你了。”
　　他笑的很平淡。

　　小蛮的眼泪终于涌出了眼眶，她甚至没来得及擦干，抹着脸飞快跑开。
　　龙幽站在身后，只是沉默。

　　镜池的水流似乎停滞了。

　　姜云凡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没有转身。

　　“……你是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然后一辈子背着这个罪活下去？”

　　半晌，龙幽轻声开口。

　　姜云凡回过身。
　　身体最深处忽然冒出一些尖锐的，清晰的声音。纠察交错叫嚣着某些不知名的阴暗与不甘，忽然一拥而上，像是要把他淹没。
　　像是被这些东西蛊惑一般，甚至夹杂着些许突兀的快意。
　　他点点头。
　　“没错。”

　　眼前的景色变换。

　　唐雨柔流着泪扑进自己怀里，裙上的花纹明艳的如同此刻猿啼峰上的彩蝶。
　　明黄色占据了他的眼，比某个人身上的颜色更加耀目。

　　抱紧怀中的人，他还是闭上了眼。

　　龙幽的头发很滑，落在指间很难捉拢。好像故意和人作对似的，抓也抓不牢。
　　姜云凡注视着这一头长发，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

　　记得他曾打趣地说起龙幽那一头比女人还要漂亮柔顺的头发，用着从唐雨柔处听来的诗句。
　　“青丝漫散剪不尽，不知可堪系年华。”
　　那时龙幽的脸难得地有些发黑，但还是理所当然地回嘴，说原来以小姜的脑子也知道诗这种东西？
　　姜云凡也嘿嘿笑着说哪里哪里，只是觉得龙少的相貌果真无人能及，光是头发就漂亮的和女人一样。
　　看着那张俊脸越变越黑，他反而兴致大发地揪起一绺靛黑长发，揶揄道龙少这么多的头发，还真比得上女人的青丝，送一绺给我留个纪念怎样。

　　当时龙幽的神色却忽然变的十分复杂，抱着臂盯着姜云凡半天都没有说话。深紫双眸异常深邃，简直要把人吸进去。

　　姜云凡被那眼神看的发毛，只好放开头发摊手连连道歉说开个玩笑，何必认真。
　　没等面前人回答，便找了个借口飞快离去。

　　净天教坛没有烛火，幽暗的室内有些阴冷。

　　“喂，想什么呢？”
　　打断了眼前人的神游，姜云凡突兀地问道。

　　龙幽抱臂看向他的眼睛，语气微凉。
　　“听说你们人界有『轮回转世』一说，是怎么回事？”

　　“我们每个人都有魂魄，死后魂魄并不消散，而是前往鬼界，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忘却今生之事，再重新投胎。”

　　可惜一直到死之前，想忘的总是忘不掉。

　　“投胎？是说变成另外一个人？”

　　微微瞪大眼。

　　“嗯，也有的是牲畜，虫鱼，花木……什么都有可能。”

　　姜云凡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平淡。
　　“怎么突然问这个？”

　　“……”
　　龙幽偏过脸。

　　“没什么，随便问问。”

　　……………………

　　不知过了多久。

　　龙幽的身体很冷，尽管四周都是万年不灭的厉火，把脸都映的发红。

　　姜云凡摸了摸他的额头，木然地望着他。

　　他咧着嘴，想咧出一个笑容。
　　“龙少，快起来吧。”

　　没有人回答。

　　戾枭振动着翅膀，理着紫色的羽毛。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问。

　　“回去收拾老哥和舅舅留下的摊子啊。天知道夜叉出动大军到人界，其他七族会怎么想。”
　　那人云淡风清地曳起唇角，无奈的说道。

　　“没准一回去又发现不死心的公主杀上门来……什么的。这次大概没那么好应付了。”

　　“…………”
　　姜云凡忽然笑了。

　　“多保重。”

　　戾枭蹲在一旁，轻轻抖了抖翅膀。
　　四目相对。

　　“啊啊，你也是。”

　　龙幽转过身，衣摆微微晃荡着，长发随风。

　　“喂，你还会回来吗？”

　　有东西在体内默默发酵着，酿成了一坛自己都不愿喝的苦酒。

　　姜云凡忽然发现，从刚见面起，他便总是猜不透他。

　　身前的人顿了顿，停住了脚步。
　　“我还欠着掌门师伯一顿罚呢。藏经阁的书，要抄上几百年吧——”

　　他回身，笑的平淡如水。
　　姜云凡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好像很久没这么说过了。”

　　龙幽抬起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眼前渐渐亮起了星星点点淡紫色的萤火，在艳丽的火红中显得异常清淡。
　　大片大片幽幽流淌在空中，徘徊在身前久久不去。

　　好像在传达着什么，无声飘荡良久，最终还是无声的离去。

　　姜云凡看着怀中大片流转而出的光点，如同紫色的水流。

　　那些已经逝去的记忆在脑中一点，一点的回溯着。

　　他想起唐雨柔倒在自己怀里，纤细的手指刚刚碰到自己的脸，然后化作了漫天的萤火。

　　他想起挡在身前的姜世离，最后揉了揉自己的发，只是微笑。

　　他想起一身红妆的小蛮，成亲前一晚在一贫的怀里无声的哭泣。

　　他想起玉书告知自己，青丝也代思恋。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九黎祠，龙幽偷偷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他却没听清。

　　一辈子，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欠了多少人。

　　“……龙幽。”

　　他低头，身边的躯体已经变的透明，流动着靛色的光。

　　“龙幽。”

　　伸出手，安静的捉住靛黑的发，抱紧冰冷的身体。

　　他想起几天前小蛮哭花的脸。

　　想起她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对自己说的，水源……战争……元神俱碎。

　　想起自己在九黎祠外看到的。

　　夜叉国幽煞王，薨。

　　抱紧的一刻，怀里的身体蓦然崩溃。

　　仿佛得到解脱，化作无数荧紫的光裂，四散而去。

　　姜云凡垂下眼。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不知愁情的少年，调笑着对怀中人索要青丝。

　　他看着手中牢牢捉拢的发，逐渐化作一缕一缕的光碎。

　　那些紫色的光点，犹如天空上的星火。

　　抓不住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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