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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纵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走在灯亮如昼的繁华大街上,尉迟然想起的还是辛弃疾的这首词。前世不管是圣诞还是跨年倒计时,于欢腾喜庆中,揣着仿如被遗弃的孤单,他总会不时在回头张望,就怕那个他一直憧憬着,幻想着的人就这么不知不觉中错过了。
现在,他也在张望,在回头,找那个光影间的身影。不同的是以前那个人是朦胧没有五官的,而现在,有个人烙在了他心底,摸上去会钝钝地痛。明知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也不想见他,可仍旧矛盾地期盼着,寻找着。
“尉迟,找什么呢?”歆儿轻撞他,满脸兴奋。
“呃,没什么。”脸上带着些许自嘲,看看周围熙攘的人流,说:“真热闹啊。”
“那当然。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许多深居香闺的小姐都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男人们也都会抓住机会展现自已,希望能赢得芳心,娶得美娇娘呢。”想到什么似的,她嘟起嘴骂道:“臭大哥,叫他出来怎么也不肯,说什么不想娶个花瓶回家。活该他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歆儿的大哥,是叫万俟谦吧,歆儿总把他挂在嘴边。听她描述应该是个温柔可亲的好哥哥,却也有一般书生学子的迂腐高傲,自侍甚高,对某些事更有卫道士般的坚持,常气得歆儿跳脚。
“你哥他责任在身,要考虑的也很多,当然不可能像你一样说风就是雨的。”是的,江南织造府的府台不是她爹,而是他哥。万俟谦十八岁中状元,然后用了四年从一个七品县令做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别看官不大,却掌管着皇宫御布跟江南上千织造商的生计,所以想巴结他的人可不少,油水当然更多。不过照他那个个性,他怀疑就算有油水,他也不会去捞,看歆儿平日的穿着用度就知道了。不知上面是不是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歆儿算是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兴冲冲地跟小庄他们一人一个花篮,卖起花来。一想起小庄他们一听说让他们逛灯会,还顺带卖花时从欢喜上垮下来的脸,不知在心里怎么骂他资本家的表情,他就想笑。
“哎,听说了吗?医杀宫跟昆仑门开战了。一下子得罪了那么多大门派,我看医杀宫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是啊,真不明白……”
尉迟然倏在回头,急切地伸手想去拦那两个江湖人士,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出来的时候就听江天说有刺客,但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可惜人如流水,想站稳都不容易,又谈何拦人,一不小心就被人撞得失去了平衡,要不是一直跟在身后的李全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他可能就成为了凰国史上第一例踩踏事件的受害者。
“公子,你没事吧?”李全将他扶起来,紧张地问。
尉迟然摇头,看着已经淹没在人海中的人影,回头说:“李叔,先送我回药庐吧。我想在孩子出生前,我是不会回来的,店里的事就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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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他在药庐的房间,尉迟然三下五除二地把一身的累赘、遮掩去掉,换了身宽衣,才终于舒了口气。在这么闷热的天气下,穿三四层的衣服,再加上掩饰的垫子,没捂出一身痱子算他幸运了。低头轻抚那已经渐渐遮不住的肚子,叹了口气:夜,你会没事的,对不对?
“砰”一朵朵礼花在空中绽放,耳边似乎还听得见人们惊叹的欢呼声。烟花消逝,还以天空漆黑的颜色,为什么他总在热闹中品尝到寂寞?
敲门声响起,疯老推门进来,一身湿露,看样子是刚从山中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热闹才刚开始呢。”
尉迟然倒了杯茶给他,说:“没什么,人太多,不安全就回来了。”
疯老看他有些臃肿的身子,赞同地点点头。无言了一会,尉迟然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低着头把玩着空杯,就在另一边坐下,问:“疯老,您有话跟我说?”
疯老耙拉耙拉胡子,下定决心,带点认真严肃地问:“你跟医杀宫是什么关系?”
尉迟然一僵,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时突然这么问。其实对这个问题他也早有准备,也没想过要对这位可亲的老人隐瞒什么。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怎么诠释他在医杀宫的身份。而显然他的犹豫为难让老人误会了,只见他摆摆手说:“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不,不是,我只是……”尉迟然急了。
疯老见他这样,呵呵笑地拍拍他的肩说:“好了,好了,你别着急,也是我不好,虽说隐退了,却还是不甘寂寞。你们这些年轻人自有你们年轻人的江湖,已经不用我们这些老家伙指手划脚了。”
“不是的,疯老。”看平日沉淀如泰山的老人突然如此颓气,尉迟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嘴拙地说不出安慰的话。
可疯老是谁啊,没一会就又生龙活虎起来,有些自得地说:“虽说不我偏居一偶,但该知道的还是瞒不了我。我原先只以为你是王府逃出来的男宠,也没去深究,可现在连医杀宫也在查找一个叫尉迟然的人。要知道医杀宫可不是区区王爷大人就能驱驶得动的,可见官府找人的背后也是医杀宫在起作用。能让医杀宫这么兴师动众要找的人,跟医杀宫的关系也只大不小。你也该知道我的身份,多少总会关心一下不是吗?”
疯老想想又皱起了眉,盯瞩说:“总之你这段时间就在这住下,静心安胎,凡事小心就是了。医杀宫那帮小子照理说不傻啊,怎么还在这种情况下大张旗鼓地找人,这不是将自己的弱点暴于对方眼中吗?”
尉迟然知道那原因可能就在自己的肚子里,也了解了疯老的意思,他是怕敌方会对他下手,拿他来威胁医杀宫。
“疯老,您也算医杀宫的长老了,您不回去看看吗?”
“你这是在为谁找帮手,搬救兵呢。”疯老似笑非笑地打趣道,“那帮小子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那还不如就这样让那些名门正派给灭了的好,省得丢我们的脸。”
嘴上说得义下词严,心里却八卦着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除了他那个徒孙跟新宫主没见过外,其他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不过他那徒儿伊清岚可以首先排除,那小子死心眼,执着得很。那会是谁呢,吵架跟三岁小孩子一样幼稚的吴家兄弟,或是仇天南的冰山徒弟,还是那个闷骚林书远,不会是那粗人司徒空吧?
“疯老,疯老……”
“嗯?啊,怎么啦?”
“我是想问医杀宫怎么会一下子得罪那么多门派的。”
“这个啊,听说是萧绝夜血洗红袖招,正碰上那些门人后辈在那聚会庆祝,一不小心就全给杀了。”听他这么说,好像杀这么多人,得罪了么多门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似的。看来医杀宫从很早以前就已有邪派之风了,怪不得萧绝夜。
“你说哪里?!”
“红袖招啊,就是膺河城著名的小倌馆。怎么啦?”
尉迟然脸有些苍白,一时间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挤得他头痛。疯老见他难受,扶他上了床就走了。
黑暗中想起的是已经记不清脸的势利老鸨,八卦的小厮,抚媚的小倌,还有恶心的嫖客。他们竟都死了,而且还是因为他。愧疚、罪恶感不是没有,却也不会成为压垮他的稻草,他们都是与他无关的人,而他是冷血的,在一定程度上,他跟萧绝夜是一样的。
他从不知道萧绝夜会有这么嗜血、残忍的一面,在他面前的萧绝夜是深情的,温柔的,霸道的,最狂怒失控也只是在云然居那次。他好像并未真正地了解他,他爱的他好像并不完全,一想到这,心里有些茫然,失落跟涩涩的酸。
不是说要断了吗,怎么还烦恼这些有的没的?可是——尉迟然小心地换了个姿势——在他有了孩子,在萧绝夜知道这人孩子存在的情况下,他们断得了吗?现在他只是自顾不暇,待一切平息时,他还能躲到几时?
日子就在这看似平静中过去。而随着主期的临近,尉迟然渐渐变得焦躁不安,他害怕又期待,担心又欢喜,坐立难安,有时更是彻底夜难眠,直到最近才好了一点。婚前恐惧症他听说过,可有产前躁虑症么。
歆儿一推开门,就看见房内安神香袅袅香烟气,还有半躺在贵妃椅上看书的人。乌黑发亮的长发松松地系着,宽松的秋衣微滑,露出精致的锁骨,脸上是看到精彩处的浅笑,浑身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连那高耸的腹部都被柔和美化了。
“尉迟,你好美。”歆儿不禁感叹,在心里默念着幸好我是女的,幸好我是女的。
尉迟然闻言放下书,摇头说:“我是男的,怎么么可以用美来形容呢?再说美,我们的歆儿才是个小美人呢。”他坐真身,从蹲着的歆儿头上拿下一片花瓣来,“你刚从花坊过来?”
“是啊,你都不知道,花坊现在的生意可好啦。上个月王员外续弦,满堂满地的玫瑰、百合,好浪漫,好漂亮……还有今天县太爷母亲做寿,人高的花篮从街这头摆到那头,老寿星乐得没了眼睛。现在幽逸花坊的名声已经传开了,很多外城的人都来这订购呢。”
尉迟然耐心地听她描述,其实每月李全都会把帐册拿来给他过目,花坊的生意有多好,他当然知道,这两天正考虑是不是开家分店呢。
歆儿把目光移向他的肚子,小心又好奇地摸了摸,突然感觉手下颤了一下,被吓得惊跳了起来,反应过来后既兴奋又惊奇地啊:“咦?他动了,他动了!”
尉迟然好笑地看着她,想起第一次感觉到胎动时,他比她更激动呢。那初为人父、为人母的感觉,还真不好形容。别人也就一种身份,他倒一次把这两种滋味都尝了。
“尉迟,名字你想好了吗?你觉得凌云怎么样?凌云壮志?”歆儿眼睛闪闪亮的。
“凌云?不是男孩名吗?要是女孩怎么办?”
“你不知道吗?”歆儿一副你怎么会不知道的表情,“莲阴的孩子只有一个性别,都是男孩子。”
啊,这他还真不清楚,也没人告诉他,开始在云落看的那本书不是也没看完吗?早知道这样他就不用烦恼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了。
“那莲阴的体质会遗传吗?”他不想自己的孩子跟他一样。
“遗传?哦,不一定啦。”那就是说还是有可能的了。“你还没说叫凌云好不好呢。”
尉迟然假装思考了下,然后在歆儿期待的目光中坚定地摇摇头,看她失望垮下的肩,轻笑说:“不好,名字我一早就想好了。”其实也就刚才瞄到了而已,他只是想看歆儿耷拉耳朵可爱的样子。“就叫笑问,尉迟笑问,取笑问天下之意。我要他没出有束缚,随心所欲地过一生,希望他有‘痛饮狂歌空对日,飞扬跋扈为谁雄’的狂放不羁,有‘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不屈豪情,有‘金楼玉阙雍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的清高潇洒,有‘不为人说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的坦荡无愧。”
好一会都没听到歆儿的声音,尉迟然疑惑地低头去看,只见她满眼星星,崇拜地看着他,“我今天终于知道什么叫才高八斗,什么叫出口成章了。尉迟,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哥还状元?”
尉迟然看她夸张地赞叹,笑笑收起书站起来,可下腹突然的一阵剧痛却让他一下失了力气,又重重地跌坐回了躺椅上,随后的痛楚更是一波接一波,下唇被他紧咬得出了血。炫黑中共中央总书记了听到歆儿惊慌的声音,还有出去又进来的慌乱脚步声。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夜,夜,我好痛,好痛!感觉有双纤细的手握住了他,然后是疯老那令人心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安慰鼓励着。
两个时辰后,随着哇哇的婴儿哭声,我们的尉迟笑问终于在这个深秋时节来到了人世,而留给他爹的纪念品是一条尺长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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