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过的一场爱情

　　我路过的一场爱情
　　节目就要开始的时候，苏小沫忽然对我说，欢颜，今天我会被领走。
　　我吃了一惊，想说恭喜，忽然又觉得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似乎别有它意。苏小沫倒是格格笑了，道，心里在欢呼了吧？我走了，便是你最红了。到时候飞上高枝了可要好好谢谢我，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和你抢了。
　　我暗自失笑，苏小沫果然是苏小沫，临走了也不忘了将我一军。看来有些人天生是要八字不合，仇不知何起，一往而深。我确实开始在心理盼望这个舞台上没有苏小沫的日子。

　　如你所知，现在正在录制的便是目前收视率最高的相亲交友节目。已经上来了四个男嘉宾，其中有一个选苏小沫，一个选我，和往常一样，在紧要关头他们都被拒绝了。我们是收视的保证，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阵地。
　　可是今天不同，苏小沫一定会被领走。前面四个都已经被否定，那么这最后一个就一定是了。我开始心不在焉，天马行空的猜测会是什么人让铁了心想要藉此成名的苏小沫就此收手。或者和从前一样，是编导的精心安排，免得过犹不及，让这个游戏提前穿帮。不过想来苏小沫也已经赚足了资本，否则她怎会如此乖乖的任人摆布。这个想法确实让人倒足了胃口，不如前者来得浪漫有趣。如果苏小沫看上一个男人，那该会是怎样的一个男人？首先这个男人一定要有钱，住的是豪华别墅，开的是奔驰宝马，出入全是高级场所，还会对女朋友说，喜欢什么随便买，我有的是钱。其次，这个男人一定要有容貌、有品味、有风度。像这样的男子已经是人间极品了，可是以苏小沫的性格，八成还会在后面加上一句，其他条件容后再添。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莞尔了。
　　骆红就在我旁边，轻轻捅了我一下道，怎么你也觉得他可笑吗？编导也真是有想象力，让这么个人来把苏小沫领走，观众有那么好糊弄！
　　我倒是不明所以，看向场中，原来最后一个嘉宾已经上场。这个人要怎样形容？我从来没有试着形容过他。平淡无奇，也许。极普通的一张男人的脸，胡子没有剃干净，有青青的胡茬露在外面。穿的也极随意，和平日里几乎一般无二。没有熨烫过的格子衫，既不平整，也不皱皱巴巴。卡其色的休闲裤，腿弯有坐过后压出的浅浅痕迹。那应该是坐公交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时留下来的吧？我在想，他是坐哪辆公交车来的呢？那是看在我眼里的他，可是看在别人眼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应该是胖吧，一米七几的身高，却有将近两百的体重，他真的是个毫不起眼的胖子。

　　我开始一点一点嫉妒起苏小沫来。是因为上来的这个胖男人有钱？他的才华、气度和野心成就了未来不可限量的财富？这个男人现在还并不富有，但是他有房有车有积蓄，有经验有想法有计划。看得出来面对未来他雄心勃勃、把握十足，好像他计划中的那间公司已经遍布南北，享誉全球。自信的男人最帅气，尽管现在两手空空，但他无疑成功的说服了现场所有的女嘉宾，使她们相信他绝对是传说中的那支绩优股。
　　可是最最打动人心的却不是这点，而是他的故事。他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他的故事也确实是个好故事。一年前他曾经爱上一个女孩，女孩说你太胖了，这样的体重我接受不了。他说好啊，你等着我，我去减肥。之后便辞去工作，专心的去健身房锻炼。四个月的时间，每天不停的运动，用两根胡萝卜维持生命，最后终于是瘦了下来。然后他拿了一束玫瑰乘公车去找那个女孩子，却在站台上看到她甜蜜的拉着另一个男人的手。他坐过了站，独自一个人慢慢的往回走，忽然间觉得前所未有的饿，便在一家店里坐下来吃东西，所有的食物都要了一份，一直吃一直吃，直到吃不下，直到想吐，直到真的吃吐了，最后上了医院。从那以后，他便开始不停的吃，吃了四个月，吃完所有积蓄，吃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看见其他女孩子的眼睛湿润了，有故事的男人往往更具魅力。她们的灯没有灭，我的灯也同样为他而留。

　　我知道他撒了谎，因为我知道他的故事。不仅仅是他讲的那一点点，我甚至想我比他更明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洞悉整个事件里的冷暖人情。而有些事情他将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个关键的时刻，我刚好就在他的身边。那是他一生中最瘦的时刻，他永远也不可能像那天那样瘦了。可是放在人群里，我一样不会注意到他，如果不是他手上的那束玫瑰。那样火红的一束玫瑰，在拥挤的车厢里，他弯了腰，努力把花护在胸前，好使它和在花店的橱窗里时一样娇艳鲜嫩。是注意到花，我才注意到他这个人。人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他的一身衣裳。太过正式的衣裳，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西裤，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庄严肃穆的好像是要去参加葬礼，可偏偏又拿了一束红花。这样子的人，看了第一眼，不由得想要看第二眼。
　　他很早便上了车，票却买的很远。小麦溪，等车到地方，车厢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他做好了下车的准备，移向后门口，只等门开便箭一样窜出去，奔向他酝酿已久的计谋。然而，他没有窜出去。门开的一瞬，他的神情有一点恍惚，然后失魂落魄，然后仿佛羞愧难当。像一个姑娘家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却发现自己身无寸缕。太精彩的表情，让我也不由得顺了他的目光看出去，想明白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站台上和平常哪有二致。不过是等待的人群，有的满脸焦急，有的百无聊赖，有的却很甜蜜。男孩子拉了女孩子的手，在耳朵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女孩子低下头来痴痴地笑了。我并不曾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可直觉里却怀疑这件事和那个低着头看不清脸的女孩子有莫大关系。
　　车门关上，他在前一站下车。等车再返回来的时候，到了那一站我不由自主的开始留意路边。他果然还在路边慢慢的走着，不同于来时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激动，此时的他低垂着头，耷拉着肩膀，一束花也是胡乱的拎在手上，任凭来往的路人碰碰撞撞散落一地。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陌生人在我面前上演这样戏剧的一幕，生活不是舞台，而我无意中却窥探了他所有的秘密。他的失意和难过这样毫无掩饰的都摆在了我的面前，使我也受到感染，内心变得柔软而疼痛。那一刻，我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男人可以比他更值得关心和珍重，也没有男人可以比他更加的真实和亲切。
　　不管是有意或是无意，人与人的心贴近以后便很难再次分开。我是无意得知了他的故事，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谁，可是，我却一厢情愿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很特别的人来对待。从那以后，我对他偷窥上瘾。几点几分他从哪一站坐上公车，几点几分他在哪一站下了公车，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于他给我的买车票的钱，我都专门收集起来，夹在一个特制的本子里。他没有职业，无所事事，所以坐车的时间也颇有些随心所欲。有时候是在最拥挤的清晨，有时候是在昏昏欲睡的下午，有时候甚至是急急忙忙的赶最后一趟末班车。起初我并不知道他这样一个没有工作的人每天这样固定的搭乘同一路公车是为了什么，但看着他与日俱增的体重，我渐渐是明白了。花粉巷头有一家著名的早点铺，味美量多，很多人都喜欢大清早上那里排队吃东西；双龙桥那一带有几栋办公大楼，据说楼下的盒饭极具特色，深受欢迎；豆磨坊附近有一条回民巷，夜市从天擦黑一直摆到凌晨，烧烤的气味可以弥漫出几条街去。而很多时候他不是在去那些地方的路上，就是刚刚从那些地方回来。
　　他是患上了暴食症，所以才这样不厌其烦的搭乘公交车来来去去，赶赴一场又一场美食饕餮。这一路公交车很多，我并不是每天都能那样幸运的遇到他，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也搭过别的车，赶赴过别的地方，但是可以肯定，他是特别偏爱这个线路。这路车的每一个地方他似乎都有停留过，但是小麦溪他却从来不去。他的心里应该还是有她的吧，否则怎会隐藏的如此小心翼翼，忽视的如此昭然若揭。
　　他不是一个有钱人的男人，天天一身臭汗的挤公交，吃的全是十块钱以下的路边摊；他不是一个帅男人，除了初见那一天衣冠楚楚，还勉强可看外，现在这副痴肥的尊荣简直是惨不忍睹；他更不是一个有出息的男人，他爱的女人背叛了他选择了别人，他却对她念念不忘，陷在旧爱里不能自拔。可是，为什么，这个心里装着另外一个女人，毫无可取之处的男人却致命的吸引了我？尤其是此刻，当那么多女人因为他虚伪的身世，真实的故事为他亮着灯的此刻，我感觉到了我在疯狂生长的嫉妒。本来只有我知道他的故事，本来他的故事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可是现在他将它分享给了所有人。因为这个故事，起初我和她们是不同的，我比她们谁都更了解他，靠近他。但现在故事公开，我和她们一样了，她们知道的也一样多，她们的心离他也一样近。可是这不公平，我处心积虑花费了将近六个月时间，而她们却用了不到六分钟，这简直是情感的舞弊，帮助他们作弊的却偏偏是他。
　　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有骨气的将这盏灯为他保留到了最后，明明知道的结果，却宁愿飞蛾扑火。意外的是，他竟然将我请了出来，当然站在另一个位置上的人正是苏小沫。按照节目惯例他提出一个问题，我们回答，然后他最终决定将谁带走。奇迹会在这一刻发生吗？当然不会，苏小沫毫无悬念的走了，而我成了最大的意外，一向高傲的欢颜竟然会主动在别人的爱情里当一次陪衬。这次节目的收视率又创新高。

　　节目结束后的第三天，我意外地收到了苏小沫打来的电话。
　　欢颜啊，这两天忙什么呢？苏小沫道。
　　还不是上班。我这里能有什么新鲜事。我道。
　　我说你怎么还上班呢？我看开个博客，写写日记，点击量一天就要十几万了，还用得着上班？
　　我又不是你，哪来那么旺的人气。
　　她娇笑，也不是姐妹说你，你呀就是心眼太实诚了。我这里正有一桩好事，你来不来？
　　什么好事？我漫不经心。这个人在台里和我做节目时，总是不阴不阳，语带讥讽，现在又这样亲亲热热，能有什么好事。
　　东川台有一档很红的综艺节目请我去爆料，你要不要一起来，趁着现在风头正劲，何不抓紧时间再捞一笔？她道。
　　爆料？我有什么料可爆。
　　当然有啦。比如台里对我们的培训，比如男嘉宾谁是谁的前男友，谁是谁的现男友却假装互不相识，又比如，现在台上的谁提供了虚假身份，谁已经结婚······这些都是很好的佐料啊。
　　呵呵，会有这些吗？我怎么都不知道？
　　好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又何必在我跟前作假呢？你肯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的。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的一些秘密。前天将我带走的那个男人你还记得吧？你可是为她站出来过呢，在这方面我不得不佩服你棋高一着，明明看不上眼，却可以装得和真的一样，使那么多观众都相信你这个人纯真而善良。就是那个男人，你绝对想不到，他曾经却是我的男朋友。而他嘴里说到的那个女人，为她节食减肥，又为她自暴自弃患上暴食症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我。怎么样，够意外吧？我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有什么秘密，不如也拿出来分享呀······喂，欢颜，欢颜，你有在听吗······欢颜，欢颜？

　　我自此不再在任何一档电视节目中露脸。那个名叫欢颜，容颜如花的艳丽女子不明所以的永远消失在了公众的视线里。生活中从此存在的不过是一个同样叫着欢颜却容貌平平的公交车售票员。现实中的欢颜不美，而那个外表时尚艳丽内心却寂寞空洞的欢颜只是她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开始的时候，她陪第一次上节目的好朋友在化妆间里化妆，可是她忽然生病，腹痛难当，需要去医院急诊。正是节目要开始的时候，导演简直气急败坏，看到站在一边的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抓了过来按在椅子上，一边让化妆师给上妆，一边开始交代一些要紧事项。化妆师抱怨起来，这样平凡的一张脸，他纵是神笔马良也无法补救。她更是如坐针毡，无论如何也不愿替朋友到台上去给那些男人相来相去。可是耐不住导演万般恳求，更何况画好的妆让她简直变了个人般艳光四射，连化妆师也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打造出来的产品。是女人哪里会不虚荣，暂新的容颜使她最终决定顺水推舟。她最后顶替了朋友的一切，除了一个真实的名字。梦结束的时候，她站在那个华丽的舞台上，站在镁光灯和镜头聚焦的地方，看到她偷偷喜欢了半年的男子，拒绝了那个容颜如花，伪装的像真正的公主一样的女孩子捧到面前去的爱情，而毅然选择了那个永远也不会爱他，伤害过他而且正在利用他的女孩子。这是一个虚伪的故事，以虚伪开头，又以虚伪结束。而爱情，真正一丝不苟、纯洁无垢的爱情却成了这虚伪至始至终玩弄的对象。

　　我不再在原来的路线上售票，所以在那之后，只有一次邂逅过他。他并没有瘦下来，反倒比从前更胖，低着头从口袋里翻出一块零钱，告诉我站名，我将车票撕给他。司机忽然说，欢颜，到了下一站，麻烦你下去帮我买一瓶水。他抬起头来看我一眼，皱了皱眉，复又把头低下去。他当然认不出我，他只知道曾经有一个钟情于他的女子容颜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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