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夕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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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地


      三日后一行人离开黎枝。共马车四驾,小钟和侍女天蓝、雨蓝姐妹一乘,沈彗和楼晚邑一乘,原先茶楼的掌柜,现在的管家柳安和一些大的包袱行李一乘,廖衣郡主和她的随从一乘。
      在以讲完先前白蛇传为条件的谈判中,廖衣答应了不提见过沈彗的事,只当是初见,只是这去京城的一路,在楼晚邑看来似乎要比想象的艰辛的多。
      廖衣年方十七,性子倒有些男子气,想来是受宠极了到无所顾忌。扶绿郡王是当今皇帝的叔叔,在先皇时期便因无心储君之位自请出京为王,因此在当今皇帝跟前也颇为受宠。听廖衣之言,似乎是皇帝寿辰,邀了扶绿郡王前去赴宴,这廖衣却总嫌那皇帝堂哥不好玩,在路上就自个儿跑去了黎枝,然后遇见了楼晚邑。而一听闻他们要关了店去京城,自然是吵着闹着要跟着去的。
      “那到了那边,你们也会再开一个品幻小筑么?”
      楼晚邑想了想,“应该会吧,但要看有没有好的店子,还得同官府那边打打交道,不一定能那么容易开的出来。”
      话音刚落,廖衣就一拍胸脯,“这个怕什么,大不了我进宫求了堂哥一句话,只要你还能接着讲书给我听就成。”
      想起廖衣的堂哥即是当今皇帝,楼晚邑一笑,告了退,钻进沈彗的马车里。
      “不是不想和那些贵族打交道的么?”
      楼晚邑苦着脸啃干粮,“想是不想的,但是这郡主看来倒是天真,没有什么花花肠子。而且这回去京城,你也不便再抛头露面,自然就应该我去找找安身立命的法子。如果能哄哄郡主,得到一些支持的话,凭我这些故事,开个茶楼应该也不算费事。“
      沈彗递过水袋,“你……不担心他会知道你回京城的事?“
      “不算太担心,想必他也是忙于事务,不会来茶楼这悠闲地的。况且,就算来了,我也无所谓啊。“楼晚邑放下手中的东西,“岫止,之前就是被你们保护的太好了,才……现在,就让我做一些事吧。”

      一路下来,廖衣同楼晚邑也渐渐熟悉起来,只是唯一让廖衣不满的是,楼晚邑始终不愿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只是让她同小钟他们一样,叫他楼先生。廖衣不满,却抵不过楼晚邑的坚持,只好照办。
      廖衣打量着这个清瘦的男子,心里着实有些好奇。从来知道她身份的人无一不是或者惧畏或者巴结的,包括沈彗也是尊她三分,唯有这楼先生,不冷不热,除了答应了的讲书和必要的交流之外,极少主动和她说话,就同初见时一样,礼貌却疏远。
      听小钟说,初来到黎枝的时候,楼先生比现在更是少言寡语,讲书之外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沈彗谁也不见,整个人也瘦到不行。后来才渐渐好些,只是还是瘦削,算来有二十三四,却只是十六七的身形。
      “许是像我娘多些吧。”面对廖衣表达的关心,楼晚邑沉默良久,才轻轻答了一句。
      那神情有些落寞,眼神放的极远,像是在怀念久违的故乡,满目的怅然。

      走了近一月,一行人进了仙城境内。
      说来仙城并不在去京城的官道上,但也不远,楼晚邑便让绕了些道,去仙城原来的宅子住了一晚。由于知道楼晚邑对这里的事仍旧放不下,沈彗在先前离开时留下了两个仆从打理这间宅邸,所以临时来住也不致太过慌乱。
      安排好了诸人,便觉楼晚邑不在。廖衣见沈彗亦是略略有些怅然,便决定自己找。
      这沈府前方是道路,依着一座小山,环境甚是幽雅。廖衣遍寻不见,就从后门上了山。
      还未开春,风仍然如同尖刃般割着裸露的皮肤。廖衣紧了紧披风,往山上去。
      前方是一小片空地,弯着腰似乎在拔草的青衣人似乎正是楼晚邑。廖衣方要出声唤他,却瞥见他面对的,是一个小小的,只有一块空空石碑的坟茔。
      楼晚邑将附近的杂草除干净,回头才发现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廖衣,笑笑道,“郡主怎么上这来了?”
      好像是戳到了别人的隐私,廖衣有些窘迫,没说话。楼晚邑倒不介意,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招招手也唤了廖衣一起坐。
      “这里头,是我先前在仙城住的时候,照顾的一个从许州逃来的孩子。”
      许州?廖衣依稀记得数年前发生过严重的旱灾,许多难民四处流亡,连扶绿郡也不能幸免。
      “初见她时,她抱着她弟弟的尸骸坐在河边,已经瘦的不成人形。我带她去吃东西,她还固执的求我请大夫来看看她弟弟,”楼晚邑轻轻的摇摇头,“真是个傻孩子。她父母已故,我便央了司……央了沈彗,将她留下。我问她名字,她却摇头,我只好依我自己喜欢,唤她褒儿。谁知……”指了指那空碑,“到最后,成了这幅光景。”
      廖衣隐隐觉得这时候的楼晚邑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这进半月的同路,她一直觉得这位外乡人有种不经意的豁达和坦然,情绪也不易波动,就好像凡事都入不了他的眼。而现在身边的,这悲伤而失落的人,让廖衣有些不知所措。
      “她很乖巧,”楼晚邑轻声道,“知道我怕冷,一入冬就帮我做各种御寒的衣物,我只是偶然一次提到了手套,她就自己摸索着给我做了一双来。明明十来岁,却一直都是七八岁左右的身形,怎么养也胖不起来,还是瘦的皮包骨。她……”
      到后来几乎是哽咽不能语。
      此时廖衣倒是放聪明,轻轻的离开了,整个小山上,只听见有轻轻的,眼泪打在泥土上的声音。

      晚饭时楼晚邑没有来,沈彗也不问,只是让其他人先吃,吩咐天蓝再准备一些夜宵给楼晚邑留着。见着廖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沈彗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褒儿……就是山上……是,怎么死的?”廖衣总觉得问出口不好,却耐不住好奇。
      沈彗却陷入了沉默。良久,就当廖衣觉得是不是唐突了的时候,沈彗却开口了。
      “被人害死的。”
      之后再未说一个字,吃完饭后也独自回了房。廖衣再好奇,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觉得在楼晚邑身上的事情,似乎绝对不止一个讲书人这么简单。
      入了夜,廖衣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许是因了这被褥长期被搁置没了暖和的功效,不一会便是双脚冰凉。廖衣只好又裹了袄起身来,见着外头有月,就推了房门。
      这宅子里颇多花草,没人来修剪,倒颇有些自然脱俗模样来。廖衣看着明月,心情莫名有些好转,挪了脚步往园中走。
      不多久,就见着了园中一个小亭。一旁有流水静静的卧着,印了月色粼粼的有些耀眼。大概是因为这景色着实让人清净,在见着亭中人影的时候才没有太多惊讶。走近了,才发现是楼先生。
      “睡不着?”楼晚邑先开了口,笑笑的,眉眼清澈,“想来也是,仙城的夜是要比黎枝冷上几分的。”
      廖衣点了点头,“楼先生也睡不着么。”
      楼晚邑指了指月亮,“不好辜负了这月。想着许久没在仙城赏月了,难得回来,自然要看上一看的。”
      “月亮,不是处处都是一样的么?”
      “那算来,月亮年年也都是一样的,圆了缺,缺了圆,没什么变数。”楼晚邑挽了挽手,“但总是不一样。就算是它一样,看的人也不一样。在黎枝,和在这里,怎么说,也都是两个心情。”
      廖衣似乎有些迷惘,楼晚邑轻轻笑了笑,“郡主,唱个曲子给你,可好?”
      还未会过神来,廖衣便听见楼晚邑便轻轻哼唱了起来。那词是廖衣未曾听闻过的,那曲也颇觉新鲜,只是那个时候她根本未注意到这些,只一心听了那曲子,楼晚邑清浅的笑影影绰绰的捂在了她眼中。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
      无泪可沾巾。
      廖衣只觉得,像是吞了个好大好大的药丸子,哽在喉口,吞不进,吐不出,眼泪都快要噎出来了的难受。可是看看那始作俑者,却是一脸的淡漠,在如梦如幻的月色中,竟然有了让人目不忍视的结果。

      只在仙城住了一日便又起了程。廖衣站在门外,不远处的楼晚邑轻轻抚摸着有些斑驳的木门,背对着廖衣,看不见表情,可那手下的温柔却是让人不住的辛酸。廖衣推了推沈彗,“楼先生好像很难过,你……不安慰安慰他么?”
      沈彗摸了摸马的鬃毛,“他难过我自然知晓,但也是避免不了的,安慰这东西对小楼来说,也是徒劳。”
      不多久,楼晚邑走了出来,径直上了马车。沈彗见廖衣欲言又止的模样,略略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让柳安出发。
      再过了二十余日,就近了京城。此时皇帝的寿辰也仅余下十余日,扶绿郡王再怎么纵容廖衣,也不得不派了人来拎她回去。廖衣自是舍不得楼晚邑那一肚子的言情故事,却也着实没有办法违抗,只好再三让楼晚邑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后一定要去京中的王府中告知她一声。楼晚邑应了,目送她上了赶往京城的马车。
      “你竟然有些舍不得?”沈彗站在他旁边,“也是,这样毫无城府的女子,却也是颇少见了。”
      楼晚邑摇摇头,“我不是舍不得,是觉得可惜。这样的孩子……”
      沈彗等了会却再不见了下文,低头却见楼晚邑拿着一本小册子,注意力就改了方向,“这是什么?”
      “京中几处店子的情况,”见沈彗讶异,“你派柳雏去了京城的时候,便托他替我留意了些。想来你在京城也是不便露面的,我便接了你这掌柜的职位好了。”
      “你倒是连名字都取好了,有我什么事?”沈彗指指小册子上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这名儿不错,只是这字……之前捉你练字百般不愿,现下也改不回来了,看你以后要怎么办。”
      楼晚邑撇撇嘴,“这毛笔我实在驾驭不了,你也别再叨念我。我已经同廖衣说过了,她答应我到时候有什么不便的,去找她帮忙。”
      沈彗点头,“如此甚好。”

      约五六日,在大四里——京城最繁华的地段——热热闹闹开张了一家名为“过尽千帆”的茶馆。第一日便是满满当当的坐满,惹得外头的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有人说,里头坐了几位皇亲国戚来着,哟,看那衣服,看那头冠,那叫一个气派。
      有人说,还不止呢,好像里头有人,叫什么来着,讲书?
      又有人说,据说啊,这茶倒是没什么稀奇,最稀奇的就是有位小先生,那故事讲的倒是一等一的好,在这坐一下午都不会厌呢!
      忽然从里头爆发了一阵掌声,好似要把这屋顶给掀了的热烈。外头贴着耳朵在门上的人连忙捂着耳朵跳开,好奇的看着从里头走出来的,一个个都表情颇为心满意足的人们。
      一架绣辇辚辚在门口停了下来。那帮看客们见着下来一个娉娉婷婷的小姑娘,又是一阵直了眼。
      那小姑娘倒是不怕人,放开了嗓门儿道,“哪位是楼先生楼掌柜?”
      里头骚动了一会儿,走出来一个男子,着了碧色缀竹袍子,点绛短靴,腰间梅花沁水佩玉,手执一柄玉骨绸面折扇,声音清朗,“我就是,姑娘何事?”
      小姑娘愣了愣,笑道,“见过楼先生。奴婢英英,是扶绿廖衣郡主的丫鬟,郡主听闻先生的茶馆今日开张,特遣了奴婢将郡主准备的开业礼送来,请先生收下。”说罢将手中捧着的锦盒送上。
      人群又是一阵沸腾,那楼先生接下,转手递给一旁的侍从,“替我多谢郡主。”
      英英笑的发髻上的珠花都颤了颤,“郡主说请先生千万别客气,她还惦记着先生的故事,只要得闲还会来叨扰先生的。”
      “那是自然,还请转告郡主,‘过尽千帆’永远有个位置空着,随时欢迎郡主。”
      待那绣辇离开,人群才恍然大悟般再一次沸腾。
      扶绿郡主廖衣可是那扶绿郡王的心头宝哪,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茶馆开业派人来送礼,真是了不得的大消息。这京中最不稀奇的就是权贵,但像这样的小商人能同郡主这般关系的,算来这“过尽千帆”也真是头一个。众人望向那碧衣男子,又是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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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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