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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银瓶
时值初冬。
零零碎碎下了几场雪,不很厚,却仍是会沾了靴子,冻的脚趾有些发麻。可这官道上前往黎枝的方向上仍是有几辆马车,在被雪盖了大半的树林中颇是醒目。
黎枝是个北方的小城,年岁也不甚远,只是因了位置恰好位于前往北方几个商业繁华城市的必经之道上,往来的商贩都喜在这个小城里稍歇歇脚,也日渐繁荣了起来。
吕宗吟接了父亲的差事,往更北边的几个城镇去查看自家的产业,所以也取道黎枝。加上这雪,也就领着随侍吕之和老管家几个随从往黎枝赶。
进了城,骑着枣红色金辔骏马,脚踏藏青缀绒长靴,一袭素白长锦深衣,头戴衔玉发冠,气质自然不凡的吕宗吟得了不知多少人的视线。吕宗吟也习惯了如此,也未觉太大不便。吕之安排好了住处,于是一行人便赶往客栈。
客栈一楼是个简单的小酒馆,许是因为天冷,客人寥寥,只有一个老人和幼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吕宗吟在附近坐了,隐隐听见似乎是说着这黎枝城中的一些琐事。吕宗吟一时兴起,上前行了个礼,想打听这城中有何特色。老人笑笑,提起一个茶楼,说了一个方位,末了还故作神秘道,其中奥妙,只有亲历才知。
也是闲来无事,吕宗吟便让其他人歇下,自己带着吕之出了客栈。沿着老人所说的街道走到底,是一间看起来颇为普通的茶馆。若是非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进入的茶客比平时吕宗吟见过的其他茶馆多上少说两三倍。吕之拦住一个路过的小姑娘,问道:“请问,这前方的茶馆,为何生意如此之好?”
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仰着头哼了一声,“就知道是外地来的,连品幻小筑都不知道。”见吕之还是一脸茫茫然,又道,“想知道去看看不就行了?今日也凑巧,正好是楼先生来的日子,那儿的讲书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呢!”
“讲书?”吕宗吟来了兴趣,道,“既然闲来无事,我们也去凑凑热闹也好。”
吕之应了声,让小侍将马牵了,快步跟随在吕宗吟身后。
门框上的牌匾似乎是新换的,颜色还是很鲜亮,字体却不是惯用的正正方方的牌匾字,而是一种连吕宗吟都说不出的,有着不常见气韵在其中的新字体。吕宗吟颇为欣赏,在门口端详了许久,旁边的小二看见了也不打扰,直到吕宗吟收回目光,才笑吟吟迎上来道:“公子这边请,现下雅座都被包下了,只剩普通厅位了。”
厅并不大,桌椅也没有摆放太多,所以眼下虽说已是几乎满座,但也没有觉得太过拥挤。旁边的小隔间和楼上被分开的小台子,想来便是那小二口中所属的雅座了。吕之皱了皱眉,“少爷,这里人多且杂……”
“无事。且来看看这究竟有什么……”
话音未落,忽然周遭安静的几乎能听见呼吸。吕宗吟侧回头,见着正前方略高的台子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男子,虽未做什么动作,但目光一扫,这偌大的地方也霎时收了声响。
那人笑笑,手里折扇轻摇,“多谢各位捧场。今日方接上回,前些日子说到,那赵子龙神勇无匹,七进七出救了那阿斗……”
吕宗吟皱了皱眉。平日养尊处优惯了,他向来是喜欢首先看了人的外貌,再去看性格什么的和自己对不对盘。而眼前的这名男子,着实离公认男子的俊美差了不止一点两点,眉目过于秀气,眼角微微上挑,鼻子也算不上□□,唇色很浅,皮肤略显病态的苍白。从台下看起来似乎身高也并不高,一身浅葱色的深衣包裹着的骨架看的出十分瘦小,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浅淡的羸弱味道。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此人的声音颇是清朗,不疾不徐,让人有种聆听山涧飞瀑水珠迸溅之感。环顾四周,无人不是同吕宗吟一般的陶醉情态。
讲书的内容是关于战争和计谋,原本是身为商人的吕宗吟所不喜的,然而听这人讲来,却是津津有味。只是这些故事,是自诩饱读诗书的吕宗吟闻所未闻的,这不禁让他有些不快,于是对邻桌的一位老先生问起。虽然被打断了有些恼怒,老先生还是回答了吕宗吟的问题。
“据说楼先生不是我们莫邦人,是来自大洋另一端名叫中华的国家。这些故事,也都是他故乡的故事了。”之后便不再搭理吕宗吟。
大洋彼岸还有国家,这时吕宗吟从没想过的。他盯着台子上神色淡然讲述着新奇故事的男子,嘴角微微翘了翘。
“楼先生。”小二唤住了方结束了讲书的男子,道,“方才有位公子想请先生一叙。”
被称为楼先生的男子略微皱了皱纤秀的眉,“小钟,你知道我不接品幻小筑以外的其他讲书的。”
“不是请先生外出,只是想见见。”小钟凑近了些,“方才见了,看那穿着似乎是个不能惹的主。先生,就去看看吧。”
楼先生停顿稍许,顺着小钟指的方向,不难在逐渐离去的人群中找到仍然保持着坐姿的两人。
照他看来,居左之人虽然身着华贵,但神态并无应有的贵气,而右者身上的素色锦缎乍一看似乎并无特殊,却绝非凡品,发端之冠更是镶金擢玉,加之眉宇之间藏不住的傲气和贵态,几乎是毫无犹豫的走向了右者。
“是两位公子想见在下?”
吕宗吟平摊了手,“楼先生请坐。”
楼先生照做,男子又道,“方才听闻楼先生讲书,实在是欢喜非常,这才想结识下楼先生。”
但楼先生并无什么反应,吕之有些不满,方要出声,便被吕宗吟用眼神制止,“敢问楼先生姓名?”
对面的男子却只抬了抬眉,“乡野之人,未曾有名。”
吕之有些愤怒,“少爷以礼相待,你怎……”
楼先生直了直身,似是要起身,“在下只是对先生颇觉相见恨晚,并无冒昧之意。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吕宗吟。”
“吕公子看来便是富贵之人,在下只区区一介平民,不敢妄图结交华贵。吕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恕我冒昧,在下先行告辞。”
吕之虽只是个随侍,但常年随同吕宗吟也自然有了些脾性,当即就上前拽了楼先生的手臂,“我家公子一番好意,你竟然……”
眼见着楼先生越发皱了皱眉,吕宗吟略略沉了沉脸色,刚要去阻止吕之,旁边便有一只细细白白的手臂拦住了吕之。抬眼便见一人轻轻巧巧的笑道:“这是怎么了?都有话好好说。”
“沈彗?”吕宗吟讶道,“先前只是听闻你离了仙城,怎么来了黎枝?”
沈彗抬了抬手,“原来是宗吟啊。真是久违了呢。”
虽说吕之是身负武功,但毕竟还是不敢太用力,被沈彗一栏,楼先生挣脱了几下还是挣开了他的钳制。沈彗见状,悄然将楼先生护在身后,笑眯眯道,“宗吟,小楼可是我的贵人,我们许久不见,可就这么同我叙旧的?”
吕宗吟神色稍缓,道,“吕之年轻莽撞,冲撞了楼先生,还望海涵。”
这话却是对着楼先生说的,吕宗吟眼见着楼先生轻轻摇了摇头,在低下头的沈彗耳边低语了两句,便自顾自的先行离开了。
沈彗又道,“小楼畏寒的紧,这冬天对他而言几乎是要命的冷,这厅中没有可取暖的物什,所以小楼才这么急慌慌的回去。宗吟,可别介意。”
“原就是我们一时冒犯了。改日我们再来好好叙一叙,至于楼先生那……沈兄,看在相识一场,可得帮我求求情哪。”
“那是自然。何时有空再来我这坐坐。”沈彗扭头道,“小钟,替吕公子牵马。”
吕宗吟一抬手,“那这便告辞了,改天再来找你好好喝一盅。”
沈彗笑着应了,吕宗吟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还是冷?”沈彗挑起帘子,看见榻上依偎着火炉坐着,却仍旧脸色苍白的人,“前些日子开的方子当真还是没用啊。”
楼晚邑瞪了他一眼,“你绝对是来报复我的,这几个月来给我灌了多少苦药,说是治体寒之症……哪次真的有哪怕一丁点儿效果?”愤愤的嘟囔道,“我从未这么恨中医过,找这么下去我没病死都得苦死。”
沈彗摊摊手,“我可是一片好心天地为鉴。小楼,这北方果真还是不适合你呆着,不然,我们去南方吧。”
“南方?”楼晚邑又打了个哆嗦,“南方有你的生意?”
“生意还可以再开,毕竟茶楼这种东西也不挑地方。况且我在京城也剩下一些房产,去那倒也合适。”沈彗将门关严实,“这样下去我担心你身子骨吃不消。”
“我不去京城。”
沈彗讶异,“为什么?京城气候正是最适合你的……”
没想到仍然是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不去京城,岫止,你也不要去。”
沈彗沉默了会,道,“也罢。在这里……也挺好的。”
楼晚邑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茶杯,沈彗便心领神会的将它端了过来,放在楼晚邑的手心。
“岫止,那些事不都约定好了不再有牵扯么,再这样纠缠不清,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啊。”
沈彗低下头,缩成一团的楼晚邑越显瘦小,鼻尖通红,呵出的白气萦绕在手指尖,一双眼睛剪水一般的透亮清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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