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病

　　我刚刚搬到这里。

　　是因为被原来的房东赶了出来。

　　我的画已经好久没有卖出去了。——他们被我胡乱堆砌在房间的一角。上面已经开始沾染灰尘了。

　　是的，我是一个画家。以为一些小说或者杂志画插画为生。

　　只是象我这样的插画家多如牛毛，我这种没身份没背景的人，也自然得不到他们的垂青了。

　　交不起房租，只好跑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上海肮脏的小弄堂。

　　生活着最底层的人。

　　女人们穿着睡衣，推拉着早就分不出颜色的拖鞋，抽着烟，围在某个阴暗的地方搓麻将。

　　赤膊着的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数落着自己的婆娘。

　　弄堂里有种潮湿而呛人的霉味。

　　仰着头，也看不到天。

　　长着青苔的墙，顺目望上去，也只有被胡乱拖拽着的电线。

　　我终于忍不住出门了。

　　买了一包烟。

　　抖索了手点上了一支烟，放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口，感觉迷迷昏昏了好几天的脑袋总算是清醒了许多。

　　晃悠着走向住着往回走，吐出的烟雾，让视线一片模糊。

　　劣质的烟熏得我眼睛一阵酸涩，用手挥开眼前的烟，我看到了那个少年。

　　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庞，过长的黑发包裹着后颈，整个人纤细的似乎随时都会跌倒。深黑色的瞳仁里没有生气，他就这么木然看着我，让我忘记了指尖燃烧的香烟。

　　他是那么纤丽，但一点都不像女孩子，脸庞精致，但是病态。

　　不光他的眼睛死寂的可怕，仔细看他，脖子上缠绕着几圈绷带，没有用剪刀剪的光滑，毛边摩擦着他的衬衣领。

　　被他这么看着，我感到一阵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神经质神态让我一时做不出什么反应。

　　慌乱的回过神时发现香烟已经少了一半了，隐隐感到肉痛。赶紧狠狠吸了几口，刻意忽视掉眼前被烟雾遮住的古怪少年。

　　“你……是画家？”末了，他终是开口了。

　　声音竟然异常的悦耳。带着少年时期特有的稚嫩味道。

　　“……额？……是、是啊。你怎么知道？”愈发觉得这个少年古怪异常。

　　“恩……因为、”他突然凑近，踮起脚尖，那张端丽却苍白的脸一下子在我面前放大，让我吓了一跳，往后缩了几步。

　　“画家，恩……你脸红了哦。”他突然笑了起来，很漂亮，像天使，只是，眼底的冷漠始终抹不去。

　　的确是天使，不过也只是镜子彼端的。冷极了，明明在笑，我却还是觉得没有一点该有的温度。

　　“因为你有画家的味道啊。”他依旧是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我摇摇头，“只不过是个粗人罢了。”

　　他微微仰着头看我。

　　那么美。

　　过分单薄，衬衫过长，快垂到膝盖了。

　　裤子也拖在地上，不过是黑的也看不出有多脏。

　　他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看着我。虽然我们明明不认识。这么莫名的对视就好像遇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友。

　　然后后来我问他当时为什么要和我搭讪，他还是微微一笑——

　　因为你有画家的味道啊。

　　“我家就在那里。”他向我家对面的屋子一指，那是在阳台上放着美丽兰花的一间屋子。

　　我真的不觉得这样美丽的花朵放在这种肮脏不堪的地方不是种浪费。

　　就像这个少年一样。

　　他似乎还没有到毕业的年龄吧。

　　怎么不去上学呢，他。

　　诶，算了。这又与我何干呢。

　　我冲他摆摆手，算是告别了。

　　“那么我走了啊。”我侧身从他身边走过，拖鞋溅着着潮湿的水洼，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画家，”他没有动，在原地冲着我的背影说道，“我叫叶秋笙。”

　　即使没有回头，我还是感觉他在笑。

　　虽然依旧是冷的。

　　我怔了一下，脚步微顿，点了点头。

　　叶秋笙。

　　好名字。至少，我记住了。

　　拖鞋在水洼里走动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知道他还在看着我。

　　但我始终没有回头。

　　那天后来下雨了。

　　雨越来越大，打在塑料的雨棚上哗哗作响。

　　我坐在窗边，一根一根抽着烟，窗被我紧紧关着，雨水在玻璃上拖拽出模糊的痕迹。

　　对面的阳台在雨中看到不甚清晰。

　　那盆兰花也被雨打得直不起身子来。

　　我想，唉，这种娇贵的东西，是活不长的——特别是在这种地方。

　　我开始剧烈的咳嗽。

　　但我还是睁着眼，看着对面那扇窗。

　　胸腔里堵着一口被吸进去的浊气。

　　异常的烦闷。

　　我就这样望着窗外。

　　隔着雨帘一切都不甚清晰。

　　看得入了迷。

　　对面那扇前面放着兰花的窗户。

　　那种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但是不让人不舒服。

　　我知道了。

　　他一定在雨帘的那头，透过玻璃看着我。

　　我们互相窥视着。

　　哪怕明明看不到彼此。

　　空气是冷的。

　　抽光了最后一支烟，烟头还是舍不得扔掉。

　　燃尽到最后一点点，指尖有灼热的痛感，和胸口的刺痛产生了共鸣。

　　捂住嘴开始咳嗽，喉咙痛的麻木，嘴里微微泛出铁锈的味道。

　　果然是老毛病了。

　　只是我仍是爱抽烟，抽最差的烟，咳的可以见血，折自己的寿。

　　感受着胸口毁灭一般的痛苦，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在一点一点死去。

　　那才是我想要的感觉。

　　类似于自残地对待自己，才让我有些许活着的感觉。

　　第二次再见到他，是在一个空气中透着浓浓潮湿霉味的时候。

　　他叩开了我的门。

　　还是穿着过长的衬衣长裤。

　　拖拉在地上。

　　我惊讶地看着他。

　　看着他冲我扯动着嘴角。

　　狡黠的笑。

　　我看着他依旧在脖子上缠绕着绷带，还有他各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愈发觉得这个少年很古怪。

　　虽然我不想把这样一个五官精致到透着媚态的纤细少年和神经病、疯子这样的名词联系在一起，但看着径直走进我里屋，蹲在地上翻弄着我的画作的少年，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了。

　　“你……恩……有什么事情么？”我看着他后颈从头发缝隙露出的绷带边角，越来越哀叹自己倒霉。

　　他若不是疯子，但这样总是莫名找我，我早晚一天也会变成疯子的。

　　“画我吧。”

　　他转身，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我。

　　嘴角只一勾，没有生气的瞳仁微光流转，整个人顿时褶褶生辉起来、

　　这种“病态的妩媚”，美的让人心悸。

　　但我还是不太喜欢男人有这种脆弱的，像昭华逝去的美丽。

　　他还是在笑。

　　我就觉得他是悲哀的。

　　那种似乎是妩媚，其实是在嘲讽的苦笑。

　　他一直这么笑。

　　病态嘲讽脆弱妩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