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尽头空无一物

　　我不想再说话，靠在车身上晕晕沉沉，我好想这车快点停下来，此时我才知道在南源镇每天用脚跑来跑去的那种感觉多么幸福。

　　车到的时候我睡着了，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是韩夏把我推醒的，她说下车吧。我带你去买件新衣服，你这衣服没法穿了。我顺从地跟着她下了车，一下车我就惊呆了，这里竟然有四层的房子，还有数不清的店铺，街上到处都是人和车，还有叫卖的小贩。我想到自己以后都要生活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就觉得开心。韩夏看我吃惊的样子说不是这里。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这只是个小小的县城，我只是在这里暂时帮你买些东西，你要住的地方比这里更大更繁华。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带你走了吧。等你看过外面的世界之后，你死都不会再愿意回到那个山旮旯里面去。我无声的望着面前这个韩夏嘴里说的小小的县城，觉得她语气有一种作为胜利者的讥讽。

　　经过了三天三夜的奔波，我抱着她给我买的一堆衣服跟在她后面一路跌跌撞撞了半个小时之后，我终于等到韩夏的那句到家了。此时此刻我连抬头看看着地方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说韩夏我想睡觉了你赶紧给我弄张床来啊，她不慌不忙的从我刚扔在墙角里的大包小包里面挑出一个盒子递给我，她让我先去洗澡。我拆开盒子才知道这是一套很好看的衣服，手摸上去柔柔的，上面还有复杂的纹路。我说我要睡觉你给我新衣服干吗，会揉皱的。她无比淡定地说，这个，叫做睡衣。

　　七弯八拐的进了她说的卫生间，我照例是手足无措。我面对着一堆的金属器械想着水该从哪里蹦出来，正当我试探着东摸西碰的时候，那扇半透明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韩夏像女侠一般从天而降，只是她降的太不是时候，因为此时的我正光着身子背对着门踮起脚去够最上面的那个貌似是出水的东西。我抓起一条毛巾胡乱的缠在自己身上就朝着韩夏一阵狂吼，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进来了，你是一女的难道一点都不知道是害臊吗。韩夏没有回应我的激动，她利索的帮我调好了水，然后转过身对我说你看好了，水就是这样才能出来的。以后有什么不懂就问我，不要自己乱动，不要拆了我的房子。在我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下她不急不缓的走出了卫生间，顺手优雅地带上了门。洗澡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爸爸在我脖子上挂的东西，取下来左看右看也觉得不过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而已。只是颜色很好看，红里透着白。

　　等我洗完了穿好那套睡衣，她带我上了二楼指着一个房门对我说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我迫不及待的推开门，本来想无论再看见什么好东西我一定不要表现出无知的样子，被韩夏看不起。但是当我看清房子里每一样东西时我还是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我说韩夏这得花多少钱啊，她把我拉进房间告诉我灯在哪儿衣柜在哪就出去了，我疲惫的倒在那张够三个人睡的大床上，再也不想动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韩夏正坐在桌旁吃东西，她头也不抬的说换好衣服下来吃饭。我心里想这个女人真是缺德，要不是我自己醒了她肯定会自己把什么都吃完。于是我噔噔下楼坐在她对面狼吞虎咽的开吃了，她又说吃完我带你出去买些东西，顺便把去理发店把你的头发收拾一下，我除了说嗯好像也没别的选择。

　　出去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一个熟人，准确的说是韩夏的熟人，我听她们俩叽叽喳喳说了一堆废话之后，那个陌生女人问韩夏这小男孩是谁啊，长的还真是可爱呢。韩夏转过头看着我，我想她应该会骄傲的说我是她的儿子。但是她没有，我清晰的听见她说，一个远房亲戚而已。然后我刚开始好起来的心情瞬间又黯淡了下去，我在心里念叨着韩夏你个神经病，不远万里把我硬拉过来又说我是你的远方亲戚，这亲戚可真够远的。我失去了出门的兴致，就只是一路低着头跟着韩夏，随她摆弄随她去哪。

　　但是当我在已经五分钟没有听到韩夏的声音之后我开始觉得不对劲，我抬起头看看四周发现没有韩夏的影子。商场里人来人往，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有几个穿蓝色制服的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布满各种各样华丽灯饰的天花板那么高，那么高。那个瞬间我突然感觉到孤单，在这么大这么匆忙的世界里，我能跟随依靠的，仅仅是那个不肯承认我是她儿子的韩夏。我站在原地不敢动，我也没有哭。只是那个时候我真的特别希望爸爸能从周围某个方向的人群里走出来，他会牵起我的手，然后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说儿子我们回家。但是我知道，南源镇我是回不去了，爸爸也不会来接我了，我能做的就是等，等想要我的人，把我领回家。

　　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样子，我看到了韩夏慌张的身影，在五颜六色的人群里我一眼就找到了她，我看到她的焦急和慌乱，她在喊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陈沉，陈沉。听到这声音我一下子就哭了，那一刻我心中溢满了感动，我想韩夏终究是在乎我的，这一次她没有离弃我。我是她的儿子，就算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是明白的。韩夏也看到我了，她跑过来一把把我抱住说，陈沉乖，别哭，妈妈不是故意弄丢你的。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妈妈，我想韩夏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忽冷忽热，阴晴不定。之后她一直紧紧牵着我的手，一刻都没有放开过。我的手在她手心里溢出了汗，也不见她有丝毫动摇。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出门。韩夏说我什么都不懂，很容易弄丢。她给我请了三个家教老师，一个教文化课，一个教生活常识，还有我觉得完全没必要的一项，就是关于时尚，用韩夏的话说是不想等我进了校门还像个土包子一样。我感兴趣的是进校门，一听这个我就兴奋，一兴奋我就不反抗了。事实证明韩夏的话是对的。因为经过学习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韩夏为了考核我这三个月的成果，又带我出了一次门。她说你要记得这条路，找到这条路你就能回家了。走在街上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四处张望，但是我的脸上再也不会出现因为无知的惊讶了。我说韩夏我以后真的要开始这样生活了么，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她说是。你已经没有退路，这里是另一片天，除了适应它，你别无选择。应该是看出了我的沮丧，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心里一边拉着我走一边对我说，虽然你不相信，但是我是爱你的，陈沉。从来也不曾忘记。

　　进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我兴奋的睡不着觉，我在想那么多同龄的孩子坐在一间明亮的教室里书声琅琅是多么美妙的事情，而现在，我也将拥有这样的资格。然后我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青青，如果她能和我一起去就好了，那她一定会开心死的。不知道青青现在在做什么，应该又在和小飞他们在灯下嬉闹吧，韩夏规定我要早睡早起，所以我不得不把以前玩游戏的时间拿来睡觉。

　　到第二天早上我一直维持这样兴奋的状态，我说韩夏你吃快点行不行，我要去学校。她放下手中的牛奶白了我一眼，先好好吃饭。等她细吞慢咽的吃完早餐，已经是早上八点了。然后下了楼我才知道韩夏是有车的，我扫了一眼之后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韩夏问我怎么了，我吐了吐舌头说原来这车是世界排名第四的劳斯莱斯。她笑笑说不错啊看来那个家教老师没白请，那你跟我说说，你身上这身装备都是些什么品牌。我这才开始认真看我衣服上的标志，衣服…应该是Boss，这个包，应该是Gucci。不要说应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说那就是了。韩夏看起来很得意，她摸摸我的头说，上车吧。在车上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我说你到底有多少钱啊。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说你问这干嘛，反正跟着我你不用为钱发愁，我又问那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你就更不需要知道了。我就不再说话了，韩夏这人真没劲，什么都是秘密。

　　一听到韩夏说下车我就解开安全带哧溜的蹦下了车，然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特别神圣的一道大门，门上工工整整四个金色的大字：新星中学。我就站在那里看着这四个字一定也不动，因为我觉得看着就是幸福，清晨的阳光温和的打在我扬起的脸上。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韩夏那么肯定的说我不会再回到南源镇了。这时候韩夏走到我身边说你现在的年龄已经可以上初中了，水平可能还差点，但是努力的话还是赶得上的。我就不陪你进去了。有事打我电话。我说好，你先走吧，我可以找到教室的。临走的时候韩夏摇下车窗对我说了句，陈沉你记住，我韩夏的儿子，不可以比别人差。

　　这是一所赤裸裸的贵族学校。门前停车场里的汽车拼了命的闪着光，都是送孩子来的家长。那些汽车全都价格不菲，还有身上穿的手上拿的。我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念书的地方。然后转念一想我自己不也是这样么，哪里还有资格说别人的是非。这学校真不是一般的大，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教室，眼看着就要到上课的时间了，我抓住一个路人就问她我说一年级A班的教室在哪？那个人转过头来我才发现是一个挺可爱的小姑娘，她穿白色的公主裙，头发柔顺的披在肩上，戴着一个皇冠样式的发夹。看起来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了。只是好奇像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身边怎么没有双亲的陪伴。她对我很甜的笑了，然后用更甜的声音说，你是一年级A班的吗，我说是。但是我找不到教室。她笑的更开心了，说那你跟着我走就是了。于是她在我前面带路，我就在后面默记周围的标志，总不能每次都要人带路吧。她停下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准备，差点就撞上了，她指着一间教室说这里就是，我往里一看，座位差不多都占满了，赶紧说了一句谢谢你再见就往里冲，我的座位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在我低下头整理东西的时候感觉身边又坐下了一个人，只是我没空抬头看，因为老师已经在点名了。等我一切准备就绪准备领新书的时候才得空看了看我的同桌，这一看我又差点叫出来，是我刚刚说了再见的那位小公主。我望着她，忘记了说话，她眼睛里的色彩多么漂亮啊，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一样。她看着我吃惊的样子似乎早有预料，对着我邪气的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她向我伸出了手，你好，我是苏宁。苏州的苏，宁静的宁。

　　我也伸出了手，我说你好，我是陈沉。陈旧的陈，沉重的沉。

　　第一个环节是自我介绍。我有点紧张，韩夏没有告诉我会有这一出，我根本没有准备。第一个上去的是一个男孩子，穿简单的运动衫，眉目清晰。他站在讲台上镇定自若的表情让我心生佩服，我想这一定是经常见大场面的人。他说大家好，我是高歌，高歌的高，高歌的歌。很高兴能站在这里为大家介绍自己，我喜欢篮球，喜欢摇滚乐，但是最喜欢睡觉。他说到这里我们在下面都笑了。但是他不笑，苏宁靠过来小声说 ，他的名字真好听，一听就不是凡人。我表示赞同。后来陆续又有些人上去了，都模仿高歌的方式，跟填词造句似的没新意，轮到苏宁的时候她说不行陈沉我有点紧张要不你先上吧，我想说其实我也紧张，但我想在女孩子面前不能软弱，于是我斩钉截铁的说了好。从我的座位到讲台并不远，我却觉得走了好久，我告诉自己要保持匀速和正常的姿态，腿不要抖，说话不要打结。作完深呼吸之后，我终于有勇气抬起头看看下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包括苏宁，她在远远地朝我说加油。我突然又想起了青青，她如果也在下面这么多人里看着我该有多好，有她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低下头想象青青的样子，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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