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微笑

　　那段小插曲过后，踩着夏天的尾巴，萧轩步入了初中的大门，一进教室就看见窗户旁朝着自己微笑的宛若。
　　自从初见以后，紧接着回国的父母又带着萧轩来于然家拜访过几次，二十余年的感情，两家人走动频繁自是理所应当，他诧异得不过是父母对宛若熟稔热和劲，好像她才是他们含辛茹苦生养长大的孩子，特别是他那个极不靠谱的老爸说到激动处居然大手一挥，宛若霎时角色转换成需要他照顾的妹妹。一旁于然教练和老妈连声叫好，一副颇为欣慰的样子，只有他一人不置可否，平白无故多了个麻烦真看不出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倒是宛若角色入得很快，拍拍自己单薄的胸膛，大大咧咧地打着包票：“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罩着你！”
　　这个玩笑开得太冷了吧！被一个回自己家都会迷路的女孩照应，他想想都觉得丢人！
　　估计是自己质疑的表情太过明显，她稚嫩的脸蛋渐渐开出两朵嫣红的小花，小声地补了一句：“指路除外！”
　　在大人们的哄笑声中，他觉得她真是个傻气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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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中三年，萧轩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俊朗的外表，高超的球艺，这样的男生想不吸引别人的眼球都难。每天的网球场都是学生聚集的首选地点，随着他的跑跳腾移、拍起球落，场外总会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之声。对于这番光景，他早已司空见惯，唯一能引起注意得只是一个别样的身影，平素那么活泼的人，看起球来却安静得厉害，认真专注的样子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有时与自己的目光对上还会调皮地眨下眼睛，澄澈的眼眸在阳光下泛出异样的光彩。
　　只是当时自己眼高心更高，青春期的叛逆、躁动和着一腔热血，如同强敌来袭、宝剑出鞘前的低鸣震颤，催促着自己，似那羽翼渐丰的雏鹰不甘于室，只盼震翅高啸、一飞冲天，迎狂风暴雨，受电闪雷鸣，于辽远苍穹间幻化为一只顶天立地的雄鹰。那个追梦的飞扬年纪，梦想抱负、远大前程是他心所向往，而其他的都只不过是人生匆匆过客而已。
　　直到初中毕业典礼的前夕，自己被一群学长拉去健身房，名义上是庆祝他毕业，实际不过一顿敲诈勒索。酣畅淋漓的激烈对打后，又身不由已地被学长们拖进饭馆胡吃海喝。
　　意正浓时，一位学长向自己调侃：“明天扣子要送给谁啊？”
　　其余学长看到自己投去的不解目光后纷纷起哄，揶揄的声音在耳旁炸开，“哎，萧轩呀，你怎么不开窍了？”
　　有学长捧着心窝做东施效颦状，“真真可怜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女生的心！”
　　亦有学长捶胸顿足地叹气，“什么时候我才能见着弟妹啊，莫不是要到两鬓花白”
　　“人家小媳妇要你等啥？”
　　突然一个学长蹭到他面前，星星眼直眨，八卦地问道：“该不会是咱们可爱的宛若妹妹吧？”
　　然后他看见起先还自说自话的学长们，像统一彩排的动作齐刷刷地全竖起耳朵，贼兮兮地直瞅着他。
　　真是越扯越离谱，某坐庄的人翩然起身，凛冽眼神朝四周一扫，等着看好戏的人群顿时如坠千年冰窟，面部表情都有点瑟瑟。
　　薄唇轻启，冰冷的话语脱口而出：“我看学长们挺有精神的嘛，要不再请大家去打几场？”
　　“别别别。。。”身旁的学长讨好地将自己拉下，嬉皮笑脸地靠过来，“大家开心，只不过随便说说而已！”然后又絮絮叨叨地将纽扣的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原来只不过是些女生效仿日本漫画，会在毕业典礼那天向心仪男生索要校服的第二颗纽扣，因为那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当时的自己只觉得此举动愚蠢无聊透顶，与学长分别时便已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谁知一到家便看到宛若与自己爸妈宾主尽欢的场景，不过也不奇怪，她向来落落大方、性情开朗，这三年下来上至老师下到同学都对她喜爱有加，更别说自己家的两位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成了她的坚定拥护者。
　　只是他怎么瞧都觉得老爸眼中充斥着算计和不怀好意的狡诈感觉，果然几秒后两大人声称有约火速般地离开了房子，客厅里霎时只剩两人而变得空荡无比。
　　不知该讲什么，说完“请便”后便朝房间走去，不料几步后，她蹿到房门前扯着自己的衣摆脆生生地叫着，“萧轩哥，我想要你校服上的纽扣”，然后便睁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盯着自己，此时他才发现她的眼睛很美，像采择的新鲜葡萄还带着晨间露珠，墨黑而水灵。
　　眼见黑瞳中的光彩愈来愈涣散，一层失落的雾气渐渐萦绕而上，才猛然回神自己瞧了太久，竟忘了回答。鬼使神差地将衬衫抛给她，看着其由阴转晴的面容，满心欢喜从笑弯的眼角流泻而出，手脚麻利地将纽扣从领襟上剪下。
　　想起学长们的笑谈，突然觉得厌烦，脑海中浮现得是她在球场边的眼神，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而现下全化作深藏不露的讽刺在耳旁嘲笑。心头有淡淡失落划过，一抹讥诮爬上嘴角，转身进屋，反手关门，将自己与她隔离在了两个世界里。
　　第二天的毕业典礼，统一要求着校服出席。从入校门开始，他对上得就是同学们惊讶、打量、探究以及八卦的目光，看着许多女生表情由粉面含春转成赤裸失望，或许应该感谢宛若，毕竟她为自己省去了今天可以预见的很多麻烦。
　　沉闷的典礼结束后，四周是同学们拉扯着要照相留念的吆喝声和欢声笑语的嬉闹声，离开喧嚣的人群，很想去球场看看，那片奋斗了三年的土地，留下了自己辛劳的汗水和飞扬的梦想，许给了自己从此往后的远大前程，是这个校园中最令萧轩留恋难舍的地方。

　　“真的吗？”
　　陌生女生的尖细嗓音，因难以置信的激动而变了调，犹如银丝划过玻璃般刺耳，他无欲打听，侧身离去时却听到熟悉的声音，“那是自然，我干嘛骗你，这可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仅此一家、品质保证的纽扣，是我亲手从萧轩校服上剪下的，你安心啦！”
　　驻足循声望去，墙角旁两女生相对而立，一人身材微胖，看起来面生，一人亭亭玉立，分明就是昨晚找他要纽扣的宛若。
　　远远传来她们的对话，“你奶奶是他教练，你当然有办法啦，我相信你的。”
　　“那就好，不过你可要保密别告诉别人哦，我可不想招惹他那群粉丝！”
　　“那是当然！”
　　“好，说话算数，那我要的演唱会门票咧？”
　　“在这，我求了我爸好久才搞到的！”
　　“哇，太棒了！终于可以亲眼见到本人了！”
　　。。。。。。
　　两女生还在兴高采烈地攀谈，丝毫没有注意到几米外某张越来越黑的脸。
　　胸间一股无名火起，熊熊燃烧，原来，原来。。。她要自己的纽扣竟是为了跟别人交换其他东西！
　　若换做平时定是不屑一顾的一件小事，可此时此刻心里莫名就不是滋味，比起昨日横亘在胸膛间的失望更为浓厚，还掺杂着无名火气，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似无理取闹般，萧轩满脑子就一个冲动：这个纽扣除了宛若他谁都不给！
　　当时没有心思琢磨这个过于突兀的想法，自尊心极强的他只觉得受了欺骗，心高气傲的性格容不下一粒微小的细沙，几步上前，听见自己冷酷地朝她们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做贼心虚的两人，身体明显都被吓得一震。宛若回过头，略带惊恐的小脸在望见来者是自己时，好似放下了心，表情和缓，还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不过一双亮堂堂的大眼睛倒朝自己这边狠狠地剐了过来，如墨眼眸透着怒气，好似在责备他的突然出现。
　　她这副没事人的模样，如一桶油泼下，胸中怒火越烧越炙，朝另一张陌生的脸瞥去，她像见到鬼一般捏着尚未交换的门票落荒而逃。
　　宛若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之人过于冰冷的气场，望着女生远去的背影拔腿欲追，口中叫嚷着：“喂，你纽扣不要了吗？那个门票。。。”
　　到现在她还想着什么门票，从未体验过的忽视和挫败感袭上心头，终于怒火幻化成血盆大口将理智吞噬，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手臂，感觉到手心里的反抗和挣扎，心一狠拽得更紧，急吼道：“不准换！”
　　宛若似听到天大的笑话般缓缓转头，怒目圆瞪，口中却揶揄地笑道：“凭什么不能换，现在它是我的东西了，我想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
　　想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而自己却完全不知情地蒙在鼓里，这口被糊弄的气怎么都难以平息，固执地坚持：“纽扣是给你的，不是给她的。”
　　眼前人愣了一下，再抬头时，她那双过去总溢着甜甜笑意如清泉般甘美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犀利的眼神，本来银铃般清脆的嗓音第一次带上了嘲讽的语气：“你以为送给我的东西我就应该视作珍宝，把它供奉起来吗？萧轩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我又不是你的那群粉丝！现在告诉你，这个东西我一点也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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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啪。。。啪。。。
　　萧轩从回忆中转醒，头顶上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有几只秋蛾寻着光源，坚持不懈地前仆后继，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发出沉闷的响声。
　　似乎这个夜晚感情特别容易泛滥，萧轩觉得自己竟然已经清闲到有时间去思量那几只飞蛾在撞上去的刹那是否感到疼痛。。。。。。
　　瞅着灯光看了太久，眼睛干涩，阖眼低头，记忆中宛若将纽扣愤然砸在自己身上的画面，如同这扑火的飞蛾，有种义无反顾的惨烈。
　　那天有着它不可磨灭的独特印记，不为他迄今为止最为幼稚的举动，而在于素来平静无澜的内心第一次出现了惊涛骇浪，似被水流冲刷出一个缺口，而她毅然离去的愤怒背影趁着空隙在心头登陆，有丝微妙的情绪在那个青涩的初夏，寂静的角落黯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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