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情人

　　我仍旧记得洛洛抱着她那一大捧花束从我身边跑过的时候，我清晰地听到她恨恨地对我说：“宋小墨，我恨你。”我闭上了眼，没有说话。等到我睁开眼睛时，洛洛已经不见了踪影。我颓然地坐在医院的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洛洛，我们何以走到了这一步呢？

　　时光荏苒，转瞬即逝的年华，满以为永不会再有的交集，却在这样的不期会中相遇。这个，是叫做缘分么？

　　盛夏的北京，中午时分酷热难耐，我躲在租来的小屋里，拼命地冲凉水澡但是仍旧不能洗去那份炎热。没错，北京TMD就是一个让人窒息的地方，自从上大学漂到了这个地方，我就注定要被这个祖国的心脏给折磨死。大学毕业后想留京，也如愿以偿地留了下来，只是那份工资少的可怜，区区的2000块钱让我这个有着本科文凭的人还不如写字楼对面那家酒店的服务员。这样的生活让我汗颜，也让我很自卑；躺在狭窄的小屋里，心灰意冷，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当初上大学的时候设想的生活：不必太奢华，只要有个自己的家；不用很富有，让我小康就可以。
　　想着想着我竟睡着了，待我醒来时，天空竟然微微有了暮色。我揉揉酸痛的眼睛，摸摸瘪瘪的肚子，“咕……”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好饿！我有一天没有吃饭了。该死的老板还没发工资，我的工资虽然不够高，但是也不应该像个农民工似的吧？在北京区区2000块钱都好意思克扣啊？唉！“咕……”肚子又叫了。我爬下床，在那个发着霉味的柜子里左翻右翻终于翻出来了5块钱，“够了，好歹也够买一份泡面了。”我叹了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迎面扑来的还是夏天的热浪，我皱了皱眉头走向了邻近的小卖部，可恶的是竟然没有5块钱的泡面！没办法，太饿了，最后我终于在讪笑和大妈不屑的眼神中走出了那个小商店，手里攥着我那5块钱。
　　我失落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听着不争气的肚子咕咕的叫，终于忍不住的泪水决堤而下。我没有擦，任它肆虐，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只能靠自己。也许压抑了这么久，哭哭也可以缓解一下心中的伤吧。不知怎的，我却突然想起了洛洛，我高中的好友，白西洛。

　　我是在高三的时候认识她的，我从外校转学来的。当时班里没有空位置了，班主任看到只有她旁边有，想了想就叫我坐了过去。我打量着她，她白白净净的，人长的很漂亮，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睫毛长长的。可以看出，她化着妆。而从老师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出，他根本不喜欢这个学生。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当我对她说到“我叫宋小墨，很高兴认识你”的时候，她只是白了我一眼，打断了我的话，冷冷地对我说：“我一点也不高兴，你占了我的地方，原先我是一个人占一张桌子的。”我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没有再讲下去。
　　后来我知道她叫白西洛，是在高三上学期转学来的，和大家的关系很不好。这个班是学校的重点班，大家都牛气的很，所以她疏远大家，大家也就疏远了她。白西洛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我和白西洛之间除了我刚来时她冷冷地对我说了那通话之后，就基本上没再说过什么。我想，或许我真的不适合跟白西洛作朋友。她不上晚自习，每天下午6点就离校了；有时候我还见过有人开着那种很拉风的车来接她，只是拉风的车在变，骚包的人也在变。而每当这个时候，第二天来上学的西洛虽然化了很浓的妆，但是我仍旧可以看到她黑眼圈，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儿。我能看到她的疲倦，也能从她那双大眼睛里看出一种厌恶，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在厌恶什么。是什么人吗？还是，什么事情？她从来不会解释，我也从来不问。和她关系不好的人都说白西洛除了人长得漂亮能勾引男人外，什么都不好。“你知道吗，听说她已经不是……”而后声音小了下去，当时我听到这句话略微皱了皱眉，心里想：“是吗？白西洛，只是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白西洛……”我叫住了她，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她，这是学校的一个大的假日，我去找当服务员的表姐，因为她答应周末带我去买衣服。她在一个酒店工作。可是在这里，我竟然遇到了白西洛。她打扮的很妖艳，根本不像在学校清秀的样子，穿的也很清凉，难道她……她真的……
　　表姐看到了我，也看到了西洛，表姐把我拽到一边，小声道：“不是跟你说别进来吗？这种地方不干净。”又看了看西洛，西洛没有回头看我，也没有讲话，挽着一个男人上了电梯。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跟着表姐去了酒店旁边的冷饮店，她叫了两杯橙汁，在等待的时间里，她我问：“墨墨，你认识白小姐？”我“嗯”了一声，她又问：“你怎么会认识她？”我愕然，道：“怎么了？”表姐说：“你应该看出来她是从事什么职业的人了吧？”我闷声点了点头。表姐叹了口气，说：“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她…她是我高中同学。”这次轮到表姐吃惊了。
　　“她……她还是高中生？”
　　我点了点头，又道：“她还是我的同桌。”服务员把橙汁端了上来，我慢慢抿着橙汁，看着表姐。表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嘱咐道：“你最好离她远点儿。”我又闷声嗯了一声。整个下午，我都没了刚来时的那种兴奋，整个人都沉浸在对遇见白西洛这件事里。在试衣服的时候，我总是把衣服穿反了，惹得表姐阵阵发笑，或许她早已忘了遇见西洛这件事了吧？！但是，西洛，西洛她怎么会真的是……真的是那种人？看来，我把别人都看的太美好了。
　　待到假期过去返校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她，她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大家仍旧是忽视她，疏远她，那种关于她的流言仍旧在流传。而我作为真正知道她秘密的人，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她是我的同桌，可是她却是……天呐！
　　“宋小墨，你就不想和我谈谈吗？”这是我来到这所学校三个月以来，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讲话。放学的时候她把我堵在了门口，同学们都去吃饭了，教室里没有人了。我看着她，笑吟吟地问：“为什么呢？”她靠在门上，闭着眼，说：“因为你见过我，不是吗？”“是，那又怎样？”我反问道。她说：“你说呢？难道你觉得我很乐意你知道我的秘密吗？”我道：“我可从来不敢这样想。只是你不想我也知道了，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她呵呵一笑，道：“我可以有很多方法来对付你的，你想尝尝吗？”我也一笑，道：“西洛，你要知道，并不是谁都会等着被动挨打的。并且，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觉得，我会张扬这件事是吗？”她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眼中有种异样的情愫。我看不懂，也不想懂。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宋小墨，我记住了。”然后就走了。我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鼻子，去食堂吃饭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西洛仍旧和平常一样。西洛的生活轨迹仍旧没变，有时候还是会带着黑眼圈一身酒气来学校。我知道她仍旧在从事那种“工作”，虽然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苦衷非要从事那种事情，但是我不能说什么。我和她的关系还是淡淡的，和周围的人没什么不同；但是和周围的人，却总是有那么小小的不同。直到那一天……一个平常的早晨，我早早地来到西洛约我的地方，学校漂亮的花园。这里是那些情侣们最喜欢的地方，也是老师们严查的地方。只是我不知道我这个神神秘秘的同桌约我来这里会干什么，还这么一大早的。虽然是夏天，但早晨还是凉凉的呢。
　　“你来了。”她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脸色很苍白，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是她…她接客时候那种清凉的衣服，而她走路似乎都有些不稳，我赶忙扶住了她。我问：“白西洛，你不要命了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她借着我的力坐在了走廊上，说：“怎么了？”她傻傻地呵呵一笑，“墨墨，我有孩子了……”“孩子？”我愕然了，觉得这可真不真实，她说……她有孩子了？她才有几岁啊，她有孩子了？即便她是从事……不是也应该有措施的吗？
　　西洛看到我吃惊的样子，也没再解释，我也知道她所谓的孩子从哪里来的，只是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种吧？
　　“小墨，你跟他们不一样，只有你…你能帮我了。”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恳求，这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是吗，白西洛？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讥诮道，“可是你早知道会这样，你为什么又这样做？”她脸色愈白了，最后颤抖着说：“你想知道吗？”而我忽略了她眼中深深的恐惧。
　　她给我慢慢地讲着她是如何认识了一个男孩儿，那个男生如何的会关心人。那个男孩儿已经辍学了，但是他会关心她，会呵护她，并信誓旦旦地说会让她幸福，这让她满心欢喜。她从小就生活在单亲家庭里，她是母亲带大的，所以她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男性的呵护；而当那个男孩儿出现后，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变了，她变得爱笑了，她天真的以为这就是她的真爱，她除了妈妈外拥有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她总问他是做什么的，他总推脱说他在某某酒店做服务员；她说她想去看看，他总是不答应，可是有一天他却奇怪地答应了，并且神色还很匆忙。她没多问，以为是她和他的距离又靠近了一步，跟着他去了，从此滑入了她人生的深渊。
　　“我跟着去了他的房间，他告诉我那是他的房间！我真TMD傻，他那么个穷小子，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房间！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他和一个男人的谈话！”她突然激动起来，我一惊，道：“洛洛，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你不要说了！”“不！我要说！我恨他！我恨死他了！”西洛恨恨地说，漂亮却苍白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眼神里竟然还露出了一种杀意，我希望我看错了。“好好，你说，你说。”
　　“那个男人侵犯了我……”她伏在我的肩头“嘤嘤”地哭了起来，“我那么信任的一个人，因为钱……出卖了我，把我推向了深渊！我听到……听到他对那个男人说，‘这个妞儿不错，大哥你可要好好尝尝……’，他是畜生！他害了我！他把我丢在了那里，我看着那个猥琐的男人慢慢向我走来，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我。我吓坏了，我想走，我大叫着他的名字，可是没有谁来救我。那个该死的男人把我扔到了床上，他撕裂了我的衣服，我抱着被子躲在角落里，内心无助又害怕。我想自杀，想用死来逃过被人侮辱，但是没有用，当我的……被那个猥琐男人穿过的时候，我……”她哽咽住了，满脸惧色，似乎又沉浸在了那个恐怖的夜晚。被一个男人侵犯，这样事如果落到谁头上，都永远不会忘得吧？
　　那应该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呢？那时还那样年幼的她，还在上高一却有了这样的经历。我不好再说她什么了，但是我想知道既然是这么耻辱的事情，为什么不报警？或者，为什么最后还做这样的工作？
　　“你想问我为什么我却从事了这样的工作吧？我也不想，第二天那个男人走的时候扔给了我一沓钱，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我本来不想要，这是耻辱，我不想要。但是我想到了我的妈妈，她病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她。所以我收下了。”西洛又道，“当我从那个房间出来时，被那里的老板拦下来了，他的意思我懂，无非是问我想想留下在那里从事那种工作。我拒绝了。他笑了笑，给了我张名片，说等我想通了还可以再去找他。我想我怎么可能会去再找他……可是，可是我妈妈的病一天比一天重，那是因为供我上学积劳成疾，她又拖着不去看病，到最后她晕倒了，被人送进了医院。医生说要做手术，我不能失去妈妈，不能，所以我拨了那个号码，开始了这样的日子。”
　　我攥了攥她的手，我真不知道她竟然会有一段这样的过往。“那你的母亲……现在还好吗？”我轻声问，她擦了擦泪水，说：“或许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我有钱了，我妈妈病好了。她很好，谢谢你的关心。”她看着我，问：“可是墨墨，你能帮帮我吗？我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说完泪又扑簌而下，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说：“我知道，洛洛，我帮你。你不要哭了。”她定定地看着我，说：“墨墨，我们做朋友好吧？我知道我……”“好了，行，洛洛，我们做朋友。”我握住她的手，说。
　　我们把各自的钱凑到一起，勉强够了医院高昂的手术费。而洛洛因为身子本来就虚弱，又花了好多钱来做保养。总而言之，在这个快到期末的时候我和她都没有钱再吃饭了。本来她说她接着去做那种工作，可是我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情，而她又刚做完那种手术，医生也严令说不可以再同房，她怎么可以再去接触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
　　“墨墨，我……”
　　“不行，洛洛，这真的不行！还好，我这里还有5块钱，我们先去买碗泡面吧。”我说，洛洛没有再说什么，可是眼里却涌出一股泪水。“别哭啦，再哭就成小花猫了。”我笑道，然后我们买了一碗泡面。虽然很少，但是我们却吃的很开心。

　　呵呵，我竟然又重复了昨日的情景——身无分文。可是经过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洛洛了。好像，很遥远了呢……
　　唉！我只好用这5块钱在路边摊吃了一点儿小吃，填了填空空如也的肚子。都过去那么久了呢，也不知道洛洛在哪里，她还恨不恨我。还有，至今我还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见到米凡抱着我的时候那么生气呢？甚至还说——恨我？难不成洛洛喜欢我？哦呵呵，怎么会，她不是有西奥吗？我拍拍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又回到了自己蜗居的小屋，想着自己下一顿伙食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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