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误

　　三月的宋都东京城已经渐渐染上了早春的痕迹，黄昏时分的一场绵绵细雨更是凭添了几分春意，不过却让本来应该热闹的开封夜晚变得冷清起来，酒肆食坊因为客人稀少便早早打烊，夜市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展开，连一贯三更方散五更又起的马行街也变得安安静静，人定时分的开封城仿佛随着雨声渐渐睡去，沉静安稳。

　　展昭带着王朝马汉一路从汴河大街走到甜水巷，下了三个时辰的雨已经渐渐止歇，今夜的例行巡查因为这场雨变得轻松了不少。

　　“轻松是轻松，只是双福居早早的关了门，我本来还想买油饼回去宵夜…”马汉一边走一边遗憾地望向身后双福居紧闭的门板。王朝在一旁拉了他一把：“你最近发福的厉害，还想着吃，到时候身子重的跑不动，你就别做这六品校尉了，直接去给大人抬轿子吧…”

　　“你还说我，前几天巡夜的时候不知道谁趁机买了那么多王楼的梅花包子，我就算去抬轿子也得跟你一起…”马汉毫不示弱的还嘴。

　　“索性……”一直走在他们身前没有说话的展昭忽然开口，两人都怔住了听着：“索性你们两个和张龙赵虎一起，把大人现在那四个轿夫替换了吧，我看你们四个都吃的身强力壮的，这么多年也默契了，轿子会抬得很稳当的。嗯，明天我就向大人提议…”一句话一本正经的说完，回头看着愣住的俩人，嘴角才轻轻牵出笑意，慢慢扩大了开来。

　　王朝马汉看着展昭，恨不得用油饼和包子一起飞上去，糊掉这十分好看但是现在却非常讨厌的笑脸，只是一来手里没有油饼和包子，二来就算真有他们也不敢扔过去，三来就算他俩豁出去扔过去了，这位御猫大人也一定躲得开，而且很有可能会把武器还给他俩的脸…在这种想打没得打，打也打不过的情况下，两人只能交换了一下无奈的眼神：“展大人，您能不能不要在开玩笑的时候这么肃然，咱们兄弟可是吓了一跳……”“是么？我以为你们早就习惯了…再说抬轿子也没什么不好…”依旧是一脸淡淡的笑容，却让王朝马汉无语凝噎，难道人长的好看就可以这样么，明明被他耍了可看见这脸上的笑容就是没法发作啊，真不是官阶高低身份有别的原因，大家一直都像兄弟一样相处，可是这位兄弟明摆着就是只能欺负人没人忍心欺负的啊…唉，这时候忽然就很想念白五爷了。“展大人…呃，算了，咱们还是去前面看看吧…”王朝放弃了最后的抵抗，觉得还是拉着他去巡街比较实际。

　　三人刚走了不到五步，迎面便跑来几个衙役，其中一个似乎受了伤，捂着手臂踉踉跄跄的奔来，高声喊着：“展大人，展大人…”展昭三人急忙赶至近前，王朝搀住那个受伤的差人，展昭这才看清他的手臂上一道深深的刀伤，血流不止，一边出手点穴为他止血，一边问道：“怎么回事？何人伤你？”那衙役答道：“属下几个在榆林巷巡查的时候，发现三个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人手上还拎着个包袱，咱们想将他们拦下盘问，却反被他们砍伤，属下知道大人在此巡查，特来向大人通报。”“他们人呢？”展昭忙问。“沿马行街朝外城方向逃去了。”展昭皱了皱眉：“如今国泰民安，京城是天子脚下，治安一向很好，何况这里是内城，怎么会有如此凶悍的匪徒无端出现，必须要立即追查才好。王朝马汉，照顾他们几个，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跃出数丈开外，向着外城的方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三更的更鼓敲过后，月亮渐渐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刚刚被雨水洗过的大宋宫城，仿佛笼上了一层轻纱。所有的宫门都已经关闭了，只留下临近内廷的东华门以备紧急出入。魏瑞和乔举是今晚东华门的守卫，此时正手执长枪紧紧盯着面前的御街，远处一个人影正疾行而来。随着来人渐渐走近，两人慢慢放松了下来，齐声拱手施礼：“展护卫！”“我有要事要进宫，劳烦两位兄弟放行”说话间身影已到门口。展昭是御前护卫，可以随时自由出入皇宫，一句劳烦不过是客气，魏瑞乔举不会真的拦他，虽然心里暗暗纳闷他怎么这个时候进宫，还穿了一身黑衣，但也不好多问，说了句：“大人请”便闪身让出了宫门。两人刚刚转身面向御街，三个蒙面黑衣的人影就从宫墙的阴影里缓缓出现，向着宫门迅速靠拢过来，乔举才要出声呼喝，后颈便被人重重劈了一下，无声无息的栽下去，魏瑞也只来得及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惊呼了一声：“展…”便也一样被撂倒在地上。此时那三个黑衣人已经走进了东华门，长身玉立在眼前的人也已经黑巾遮面，只留一双春水横波的眼睛，三人微微躬身向他致意，以他为首，一起向着内宫深处飞掠而去。

　　借着夜色的掩护和矫健的身手，四条黑影避过来往巡查的禁军，穿过重重殿阁，转眼已经到了延和殿的屋脊之上。延和殿是外朝的最后一重宫殿，过了殿后的垂拱门，就是当今大宋天子和妃嫔日常起居的内廷。由于这是通往内廷的最后一道屏障，延和殿与垂拱门附近的守卫总是十分严密，夜间全部由禁军教头或者指挥使亲自带精兵巡查值守，今晚轮值的，正是大内禁军的最高指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骆应天。屋顶上为首的那人眼看着骆应天带着一队禁军慢慢走近，便抬手对着身后打了一个手势，接着脚尖暗暗用力，“喀”的一声脆响，琉璃瓦碎裂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在静夜之中已经足以被内功扎实耳力灵敏的骆应天察觉，“什么人？！”一声断喝，身形已至延和殿后的回廊之下，身后的二十名禁军迅速散成一个扇形，将通向垂拱门这一侧的道路全部封死。四个黑衣人似是走投无路般的从殿顶上飞身而下，冲向垂拱门的方向，明显是要硬闯入内廷。禁军立刻进行阻拦，三个黑衣人武功很高，巡防的禁军也是精锐之师训练有素，黑衣人无法突破防线，禁军也不能将他们擒获，双方陷入缠斗。

　　此时骆应天已和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过了十招有余，心下暗暗惊叹，此人武功竟然如此之高，长剑在手尚未出鞘已经和自己周旋了近二十招，显然是还未尽全力，着实危险。当下屏气凝神，手中长刀一翻，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奔对方的右肩削去，出招刚猛迅捷，黑衣人身形疾转，避过刀锋，长剑随之出鞘，刀剑相接，火花四溢，一片分金裂石之声。骆应天不敢有丝毫松懈，一柄长刀上下翻飞，急如闪电，片刻已攻出二十余招，那黑衣人身法轻巧，剑法更是精奇，辗转腾挪间已将骆应天的攻击尽数化解，还腾出手伤了两个攻到身前的禁军，骆应天见状急忙举手发令，尚在和另外三个黑衣人缠斗的禁军便全部冲到了他们二人身边，形成合围之势，擒贼欲先擒王。那三个黑衣人也同时回到了首领身侧，双方形成僵持之势。

　　远远传来其他禁军闻声赶来的脚步声，四个黑衣人即将陷入被重重围困的境地。为首那人的眼中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即逝后又恢复了冷漠，忽然开口叫道：“骆大人！”声音未落已经抬手将脸上的面巾摘下。骆应天初听那一声招呼便觉得耳熟，还没仔细回想就看见了更让他震惊的一张脸，失声惊呼：“展护卫？！”十几个禁军全都和他们的统领一样，瞬间呆住，完全不能将刚才极度危险的刺客和眼前这个人联系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四个黑衣人纵身跃出他们的包围圈，向宫外逃去，一切不过电光火石般的光景。待骆应天回过神来，急忙率人追赶，已经来不及了，只好通令所有禁军加紧搜铺，严防内廷，一时间整个皇城弥漫着一片紧张气氛。

　　一直忙到四更将过，骆应天确定大内处在安全防范之内，才回到垂拱门前站定，回想着刚刚那让他震惊不已的一幕。展昭，带人闯禁宫行刺的居然是御前侍卫展昭，难怪如此熟悉宫中情况，难怪能够顺利穿过重重禁防直抵内廷，难怪有那样的身手…如果不是因为刚刚身边同时有三十多只眼睛一起看着，他一定会认为自己眼花，一定不能相信自己的所见，但是除了他，除了他的禁军，还有东华门的守卫魏瑞和乔举，他们都看见了……事关圣驾安危，这件事情一定要尽快禀报皇上，何况展昭毕竟是御前侍卫，又在开封府属下，牵连颇大，也只有天子能够裁夺了。“大人…”副指挥使一路小跑过来，“禀大人，派去开封府四周的禁军回报，展昭不久前刚刚回府，不过穿的是官服，但是手上提了一个包袱，看样子好像在外面与人交过手。展昭进了开封府，就一直没有再出来，他们不敢擅动，仍旧守在开封府四周，派人回来传信，请大人示下。”骆应天看看已经泛白的东方，吩咐了一声：“让他们继续严守开封府，一旦展昭出府，立刻围住！我这就去面圣请旨。”“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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